绝望国度的幸福搏击场

　　摔角不是摔跤。摔跤是纯体育赛事，而摔角是有剧本和故事剧情的体育娱乐项目，选手们在擂台上进行的是表演，擂台下是同事关系。摔角场上充满了陶醉与兴奋、纠葛与苦闷，日本人对摔角选手充满赞叹与敬意，在观看比赛的过程中思考自我，并有效提升了自己的幸福指数。

　　高涨的情绪

　　摔角是一项规则特殊的体育运动，有些赛程非常短，有些则会因为各种因素拖沓几年。它是肉体相互激战的格斗竞技，又会令观众产生追连续剧一般的紧张与刺激感。相关媒体逐渐发达，除了整理比赛结果，还会发表观点各异的评论，态度辛辣的粉丝们对此相当支持。

　　最近两三年，新生代摔角迷加入到粉丝队伍中，女性粉丝的出现尤其引人注目。究竟是什么抓住了新粉丝的心呢？我来到了被称为“日本摔角圣地”的东京后乐园大厅。1962年以来，后乐园一直因举办摔角和拳击赛人气不减，成为众多著名赛事的舞台。圆形的竞技场能够让观众与选手保持近距离，即便不在前排也能清晰观看比赛。而且大厅临近车站，方便了人们在下班后前来观战。

　　后乐园的开场时间为下午5点。我提前一小时到达会场，售票窗口前排起长龙。“票已售完！”后排的人们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只有新日本摔角联盟等组织的赛事会出现当日票售罄的情况。新日本摔角联盟由职业摔角手安东尼奥·猪木于1972年创建，昭和时期组织了有许多超级摔角明星参加的著名比赛，运营着东京唯一的摔角电视节目《全球摔角》，并保持着每年1月4日在东京巨蛋比赛的传统。即便是在摔角人气低迷的时期，新日本摔角联盟也成功将卡牌游戏公司吸纳为主投资方，在电车上刊登广告，吸引眼球。现在联盟已成为日本摔角界所向披靡的组织。

　　丰富的互动

　　著有摔角纪实文学作品的作家速水健朗说：“去现场看过比赛之后，任何人都会觉得摔角有趣。”后乐园楼梯的墙壁上写满了粉丝对选手们的祝福与期望。笔者来到5楼赛场，竞技台周围早已挤满了人，粉丝俱乐部摄影会开始了。小岛聪选手的面前排起了两行纵队，因为人多队伍还拐了个弯。每位观众都可以与小岛聪拍摄两张合影并握手，当他们从帮忙拍照的工作人员手中取回自己的手机查看合影时，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商品区售有T恤、毛巾等商品，其中不乏只要购买就能参加签名会的特定商品。速水健朗认为，消费者花钱并不是为了近距离接触摔角手，而是希望以这种方式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支持喜爱的选手。

　　会场北侧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着精彩比赛片段，观众们喝着啤酒或柠檬汽水打发赛前时间。我看见了不少女性观众。过去很多女粉丝都打扮花哨，穿着摔角选手印花的T恤，现在的女观众着装则是或休闲或职业，风格多样。广播提醒观众比赛中的注意事项，大厅内禁止录像，但允许拍照。组织方理解现在的观众想把所见所闻发表在社交网站上的心理，鼓励他们将照片上传至博客等地方，并以此吸引更多人来现场观看比赛。

　　音乐响起，灯光变暗，戴着面具的孩子们一阵骚动。主持人宣布：“久等了，下面比赛开始！”裁判走进赛场，摄影师将镜头对准竞技台。媒体席上，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着光，记者们以惊人的速度敲击键盘，将双眼看到的比赛进程转换成专业的摔角用语。后乐园充斥着胜负已定的口哨声、选手扑通倒地的震动、观众的欢呼与选手的呐喊。

　　多样化的受众

　　我看到一对穿着冈田和睦T恤的兄弟，他们一个5岁，一个8岁。两个孩子和家人一起从琦玉县来到东京观看比赛。冈田和睦选手拥有“造雨人（Rainmaker）”的称号，自从7年前在新日本摔角出道以来，已赢得两条IWGP世界重量级冠军腰带。我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冈田选手，哥哥有些害羞地说：“他的低飞踢特别帅。”平时妈妈还会帮他们录制深夜播放的《全球摔角》。

　　一位家住神奈川的31岁女性观众接受了我的采访，这是她第二次来后乐园观看摔角比赛。她说：“摔角运动员的身体实在是太美了！我喜欢中邑真辅选手。”和她同来的朋友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看得很开心。”这位友人从小就喜欢看摔角比赛，她最初喜欢的是武藤敬司选手，现在则喜欢中西学和柴田胜赖，这两位都是“紧身短裤”派选手。近来摔角手们往往偏爱华丽的战服，但是黑色紧身短裤是新日本摔角联盟的传统着装，能凸显选手们的健美身材，广受女性粉丝的欢迎。

　　另一位41岁的女观众穿着洛丽塔风格的服装，与摔角场有些格格不入。她爱上摔角运动的原因与其喜欢的偶像组合“桃色幸运草”有关。桃色幸运草歌曲《Chai Maxx》的舞蹈选用了武藤选手的经典“摔角Love”姿势，又在综艺节目中与她们喜欢的邪道选手和矢野通选手连线对话，组合的经纪人更是摔角的超级粉丝。这位主妇说：“我只身一人前来东京观看比赛，我喜欢摔角现场的热闹氛围。”

　　日本摔角的独特性

　　谈起日本的摔角时，人们常常怀旧地讲述起昭和时期的盛景。其实在那之后，日本摔角毫无顾忌地吸收美国、墨西哥等国的格斗技术以及其他搏击术的元素，完成了独具一格的进化。

　　备受瞩目的年轻选手饭伏幸太同时隶属于DTT联盟和新日本摔角联盟，他与DTT联盟的人造选手“充气人偶义彦”的一战甚至惊动了海外摔角粉丝。“日本人的创造力简直令人惊奇！”与人偶对战时，摔角手很容易一味施展必杀技，饭伏幸太却做出被义彦的头部坐击等大招放倒的假相。很久以前安东尼奥·猪木说过一句话：“就算对着把笤帚，我也能跟它摔角。”今天饭伏幸太让这句话成为了现实，充分展现了自己绝佳的摔角天赋与卓越的身体机能。棚桥选手则在摔角的低迷时代率先展开广告宣传与粉丝互动服务，重获人气。他已连续3年被美国的专业摔角杂志评为“年度最佳摔角手”。

　　记者们喜欢站在能俯瞰整个后乐园大厅的楼座位置看比赛：选手在台上激战，每当他们施展绝技时，父亲便看向孩子的小脸说“摔角很厉害吧”，观众们眼睛发亮地交流感想，踏上回家的路途。这样幸福的场景好似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在发达国家中，日本的幸福度排名靠后。尽管数据显示2014年日本企业业绩达到新高，但是日本人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很容易出现抑郁情绪。后乐园大厅中却充满着人们对他人的赞叹与敬意，是能让他们在不幸的国度里感受到幸福的地方。

　　摔角教会我的事

　　心脏科医生天野笃最喜欢的摔角手是安东尼奥·猪木。实力雄厚的猪木选手说过许多励志名言：“傻瓜才会在迎战前就考虑失败。”“不要迷茫，勇敢上吧，然后你就会明白路在何方。”退役前猪木身手敏捷，必杀技相当凶猛，例如“延髓斩”，即通过打击敌方脑后部位造成对手脑震荡，令其毫无还手之力。猪木在摔角之路上大获成功，在从政等其他方面却屡遭失败，天野医生说他就喜欢猪木这种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不完美。

　　机缘巧合，天野医生与他景仰的猪木选手进行过对谈。以前天野一直以为摔角比赛是一种作秀，与猪木沟通后才知道，摔角手们为了避免对方的技能对身体造成伤害，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而且捱过了一天，第二天仍是如此，几乎每位选手都因伤留下了后遗症。

　　作者西加奈子说她看摔角是为了鞭策自己。加奈子原本对摔角不感兴趣，她家有一本《摔角巨星列传》，读完之后她觉得猪木选手厉害极了，大学时期她第一次观看了摔角比赛。对格斗技一窍不通的她纯粹是在看脸而已，慢慢地却开始赞叹起选手们的精彩动作来。看到摔角手向欢呼的粉丝致意的画面，她会感动得流泪；想到选手们拼命努力才令摔角重新赢得大众的瞩目，她就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加油。据说武藤敬司因为做过多的闪电踢，膝盖骨变了形，且不论这条传闻是真是假，加奈子首先扪心自问自己能否努力到这种程度。一旦放松懈怠，她就觉得没脸再看摔角比赛了。

　　评论家铃木邦南与安东尼奥·猪木同岁，是猪木的忠实粉丝。但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猪木创造的神话崩塌了。1988年，UWF环球摔角联盟在日本成立，联盟自称“真正的摔角”，组织各路格斗家上台表演。铃木邦南也曾去现场看过UWF格斗，他以为UWF将在日本格斗界一统天下，不想UWF最终同样分崩离析。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铃木看到了人生的被动，从摔角中学到了判断力的重要性，一直保持着精神的独立，从未受周边不法宗教或不良政治倾向的影响。他说，如果二战前日本就有摔角运动的话，没准战争就不会爆发了。

　　小柳晓子/文 刘欣/编译

　　[编译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