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50岁、80岁：无法入睡的三代女性

　　80后，50后，20后，青少年失眠，更年期失眠，老年失眠，失眠为何偏爱女人？“中国睡眠小康指数调查”发现，女性的失眠问题要比男性更加突出

　　“嘀嗒、嘀嗒、嘀嗒……”筱兰打开台灯，看到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在了数字3上，她叹一口气，关了灯，闭着眼继续忍受着漫长漆黑的无眠夜。

　　“中国睡眠小康指数调查”发现，女性的失眠问题要比男性更加突出。在参与此次调查的女性受访者当中，仅54.1%的人能够在30分钟之内入睡；40.8%的人需要花30至60分钟的时间入睡；4.5%的人和王芬一样，需要用1至2个小时的时间入睡；0.6%的人入睡时间长达2个小时以上。而在男性受访者当中，能够在30分钟之内入睡的人达到了六成（60.2%），比女性多出了6.1个百分点；需要花费30至60分钟、1至2个小时、2个小时以上时间入睡的人分别占比35.8%、3.8%、0.3%，比女性则分别低了5、0.7、0.3个百分点。

　　失眠成为女人的流行病

　　近一年来，筱兰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叹气。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都数到2000只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筱兰认为自己在“忍受”着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她把失眠的感觉形容为“煎熬”，“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筱兰时常觉得自己是否前世欠下了许多睡眠，不然为何要饱受失眠之苦。

　　将要过27岁生日的筱兰认为自己的失眠症状是伴随着北漂的生活开始的。两年前，这位浙江女孩来到北京，快节奏、高压力的首都让她心情变得焦虑、烦躁：“我从事的是行政工作，每天都有很多琐碎的杂务需要不停处理，还要为领导写讲稿，筹划各种集体活动，安排节目。”这种工作强度她在浙江从未有过。有了压力，随之而来的就是逐渐失眠的生活。

　　她常常躺下两个小时以上都无法睡着，明明有充足的时间睡觉，可是她偏偏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了，却极其容易醒，并且一觉醒来就是长时间睡不着，特别容易在凌晨三四点钟醒来。

　　筱兰属于那种对睡眠非常敏感的人，睡觉时尤其感光感声，稍有动静，就会觉得非常喧嚣，然后就无法入睡。还有一个她认为造成失眠的原因是，她在睡觉前喜欢胡思乱想，从工作、日常生活到未来的计划打算从头想个遍。

　　看到第二天上班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热心的同事们也时常向她介绍治疗失眠的方法，比如“睡觉前半个小时喝一杯热牛奶”、“在屋内点燃薰衣草的熏香”、“用玫瑰花泡脚”等。筱兰都一一尝试了，但是失眠症状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相反，“皮肤变差，长痘痘”、“疲劳没有精神”、“烦躁，易怒，多疑”这几个失眠症状并发症越来越侵蚀着筱兰的日常生活。

　　头痛欲裂，上班时间打瞌睡无法工作，做报告演讲的时候忘词……她有时候看着隔壁办公桌的男同事神采奕奕的样子，中午午休还可以趴在桌前睡一个小时，就特别羡慕，并感受到了男女的睡眠差异性。

　　确实，当提到“酣睡”时，人们大多联想到的也是男性，女性普遍比男性睡得早，但却比男性更难入睡。

　　“在睡眠障碍上，女性比男性发病率要高，而女性睡眠障碍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失眠的问题。”北京朝阳医院睡眠呼吸中心主任郭兮恒在睡眠问题的“男女差异”上，有着自己的见解：“女性通常比男性更情绪化一些，有点事情就会反应比男性更敏感，所以就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

　　互联网上充斥的睡眠研究调查，关乎女性的也远超于男性，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的《中国城市女性睡眠报告》显示三分之二的女性饱受睡眠问题困扰，76.8%的人忍受着睡眠质量差带来的疲劳，51%的人忍受着由此而引起的心情烦躁。

　　“失眠”的严重性，已到了被视为流行病的地步，对于女性尤其如此。医界对睡眠有个妙比喻：“年轻女子需要它，中年女人渴望它，年老妇女求之而不可得。”

　　筱兰不禁想问一句：为什么失眠的总是女人？

　　“我没有抑郁症，我不想自杀”

　　今年55岁、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张桂琴内心深处和筱兰有着同样的疑问，她每周都去广安门中医院睡眠科，排队候诊拥挤的人群里，有90%都是女性，鲜少见到男性。

　　张桂琴35岁开始失眠，那时候她任职于新华社下属的中国图片社，除了处理繁忙的工作，由于其配偶的下岗、较差的身体素质，她还需要养活自己的双胞胎儿子，这些均导致她的压力变得更大，慢慢失眠就“乘虚而入”进入了她的生活。“不是突然间的，而是随着事情的堆积慢慢变得睡不着觉了。”

　　曾经作为有家庭负担的年轻职业妇女，张桂琴工作、家庭必须兼顾，太多责任要扛，失眠和睡眠不足几乎成了一种常态。可是人到中年，本以为退休后自己的生活能轻松一点，但是闲下来的时间反而让她更有“想事情”的空间了。随着儿子们的长大，张桂琴心里装下了新的压力--买房。“在北京，男孩没有房子怎么找对象？”2009年退休的张桂琴开始每天为房子发愁，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而且时睡时醒。

　　她开始去到处寻医，西医为她开了见效比较快的安定。但是吃完后她大部分时间都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特别困，浑身没劲，依旧睡不着。”西药的副作用让她转向中医“求教”，中药的缓慢疗程让她逐渐可以入睡，但是也“睡不了几个小时”。

　　“网上都说睡不好觉寿命短，而且能引起好多病。”睡不好觉的张桂琴有着自己的担忧，许多流行病学研究显示，睡眠不足可导致高血压的风险增加，特别是当睡眠不足合并有其他睡眠障碍时相关性更为显著。同时，更多研究也显示，在排除肥胖因素后，睡眠时间不足与糖尿病的患病风险息息相关。

　　不仅如此，长期睡眠不足或失眠对女性的影响，不只是脸上会有不美观的下垂眼袋和黑眼圈而已，这种对健康的损伤包括：疲倦、忧郁、注意力不集中、容易肥胖，而荷尔蒙分泌增加，会提高胰岛素抗性，演变为糖尿病前期症状、心脏病的风险提高。

　　睡眠作为生命所必需的过程，是机体复原、整合和巩固记忆的重要环节，是健康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张桂琴非常关注与睡眠相关的研究议题，她记得在《内科医学档案》报道的一项研究指出，45到65岁的女性每天平均睡不到五小时，比起平均睡八小时的女性，其心脏疾病的罹患率高出了39%。

　　医学研究得出的结果，张桂琴在生活中也深有体会。长时间的失眠让张桂琴记忆力变差，时常会发生做饭蒸东西，锅都糊了才想起来。除此之外，她也变得特别烦躁，心里烧得慌，浑身没劲，血糖和血压也随之升高，甚至被公认为性格好的她有时候也控制不住要发脾气。

　　广安门中医院睡眠科曾让张桂琴做过一个心理测试测试是否患有抑郁症，张桂琴看着上面“你是否想自杀”的选项心里有点哭笑不得：“我刚退休不久，还没享受够呢，我可不想自杀。”

　　在外力不见成效的情况下，张桂琴选择了进行自我调节，热爱旅行的她去欧洲和新加坡玩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她放松了许多，心情转好，睡眠也随之改善了不少，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可是好景不长，在近期和退休的同事们一起去养马岛“放松心情”时，张桂琴由于室友的“呼噜声”整整失眠了七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精神快崩溃的她甚至跑到了酒店会议室的椅子上躺着，但也无济于事。

　　从养马岛回北京的列车上，灯已经熄灭的列车厢，起伏着人们熟睡的呼吸声，张桂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一片茫茫的黑色，心情格外的落寞，她心里想的是，也许自己两个儿子的房子解决了，成家在外了，自己的状况就可以改善一点。

　　与此同时，此次同行的同事母亲代祥君，坐在她对面静静的望着窗外，也有着自己的心事。

　　与失眠抗争五十年的“老革命”

　　“中年之后，年纪越大，就越睡不着，许多老年妇女在清晨四五点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媒体曾一度报道老年女性睡眠质量普遍不高，可是对于代祥君来说，能睡到四五点都是一种“幸福的奢望”。

　　代祥君是与失眠抗争近50年的资深“老革命”，说起失眠求医的过程，现今80岁的老人有一肚子的苦水：“北京所有的医院几乎都去看过了，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疗法，中医、西医，连民间的‘神医’都去看过。”天天睁眼到天亮，这种痛苦让她病急乱投医。在求诊的过程中，她遇到过一些不管青红皂白就给她开药的医生，甚至有部分医生诊断她的失眠为抑郁症，给她开了许多抑郁症患者的药物，代祥君吃了之后头痛，浑身发热，难受得想撞墙：“我根本不是抑郁症，就是想睡觉而已。”

　　因为长达几十年的失眠，代祥君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古怪，“我老伴在的时候我天天和他干架，骂人掀桌子打人都干过。”不仅如此，家里的每个成员几乎都被她无缘无故地骂个遍，甚至连街坊邻居都领教过她的坏脾气，这让家人一度怀疑她精神状况有问题。

　　很多人认为像她这样有着优厚退休金、生活没有压力、家庭幸福和睦的老人不会有失眠问题，可是那种苦只有代祥君自己心里清楚，她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我愿意用我每个月的退休金去换一晚上的好觉。”

　　国际上普遍认为，长期失眠大部分与心理问题有关，代祥君起初的失眠确实与此脱不离干系，由于年轻时没钱为年迈病重的老母亲买止疼药，她的母亲不堪疼痛最终自杀身亡，这让代祥君心理饱受重创，并留下阴影，开始无法入睡。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心上的结早已消去，失眠的烦恼却根深蒂固地延续了下来。

　　失眠本身成为了她真正的心理问题，对于代祥君这种长期失眠的人来说，睡觉本身已经成为一个压力，一到快睡觉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紧张，开始求助于各种助眠用品。

　　安眠药、中药、泡脚药材是她每天必备的助眠用品，当有了这些还是睡不着的情况下，代祥君在气急之下会喝一点中药泡的酒，指望其可以达到“醉醺醺”的感觉，助其睡眠。

　　尽管已经80岁，代祥君依旧保有女性特有的爱美之心，经常使用面膜敷脸，用价格不菲的护肤品，可是脸上比同龄女性要更深邃的褶皱让她整日愁云满面，并归因于“万恶”的失眠：“这都是因为睡不好觉，才会有这么多皱纹。”

　　失眠给她带来的不仅是皮肤变差人显老的外在损伤，还有类似高血压的内在损伤。只要一晚上彻夜未眠，代祥君第二天早上的血压就会上升，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而且容易头疼，必须要吃降压药才能缓解。

　　她的女儿因为她的坏脾气而远离她，她的外孙与外孙女也因此对她惧怕。她内心深知自己的脾气让家人不愉快，但是她无法管住自己的嘴：“当别人呼呼入睡的时候，只有我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看着窗外等着天亮，那种压抑烦躁的心情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只有遇到“志同道合”的病友时，代祥君才像遇到失散多年的“知音”一样，彼此大吐苦水，互相慰藉，并分享道听途说的治疗良方。

　　除了常年因为治疗失眠奔走在各大医院求医外，凡是关乎“治疗失眠”的民间偏方，她都尝试了一个遍。用各种草药泡脚，扎针灸，穴位按摩，喝樱桃酒……代祥君每天都准时守在电视机旁等待“养生堂”节目，只因为这个节目偶尔会提供一些关于治疗睡眠的信息。

　　调整心情、规律健康的生活方式、良好的睡眠环境，睡眠科专家郭兮恒提出的睡眠建议，代祥君都照做了，但是睡眠依旧没有什么好转。

　　代祥君的女儿为她录制了一些舒缓歌曲放在MP3里，试图让她在睡不着觉的时候能放松心情，但是夜深人静时，播放器里的音乐显得格外清晰，让她听着听着也头脑清晰了起来，更无睡意。

　　在这样的夜晚，无法入睡的代祥君会起床站在阳台数着对面住宅楼有几扇亮着灯的窗户，看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没有入睡。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黑夜给予她唯一的安慰。

　　文｜《小康》记者 于靖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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