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孝心

　　1

　　2009年，老吕53岁，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饭桌。每到中午，就有一大帮放学的孩子赶过来吃饭。两室一厅的房子，坐得满满的，特别热闹。

　　小区里没时间做午饭的家长，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他们不求饭菜精致花哨，只求让孩子吃得干干净净、实实在在。

　　老吕中年丧偶，膝下一子，名叫吕放。吕放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国企，平时住单位宿舍，只有周末才回来，帮老吕打理一下被孩子们闹翻的家。

　　吕放有个女朋友叫小梅，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老吕觉得，儿子找小梅算是高攀了。

　　4月的周末，吕放回来买了烤鸭，老吕炒了几道小菜，开了瓶酒。两人慢慢喝着酒，讲着自己的近况。吕放说：“小梅最近老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估计她爸妈那边催婚了。”老吕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没钱能办什么啊，只能再让她等两年。”吕放忍不住叹了口气。

　　吕放总觉得自己特别愧对小梅。因为凭小梅的条件，可以找个比他更好的。小梅妈妈对吕放说：“我和她爸也从侧面了解过你家的情况，让你买房也不实际，我们还有套房，就给你们结婚用。但是，房子不用买，装修总要负责的。我们女儿从小宝贝到大，你总不能一分不出，就随便娶回去。”

　　100多平米的房子，装修、家电至少也要15万。吕放算了一下，自己工资一个月2900块，不吃不喝也要4年才能攒够。吕放越想越感到内疚，他是个男人，却没能力娶自己心爱的女人，给她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这一年的9月，老吕给孩子们做了最后一顿饭。“十一”长假之后，他开了5年的小饭桌，就要停了。老吕心里虽然很不舍得，不过，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希望吕放能尽快把小梅娶回来。

　　2

　　老吕卖了房子，才告诉吕放。吕放回来急了，问他：“把房子卖了，您住哪儿啊？”老吕说：“我都安排好了。房款你拿15万去装修，剩下的我留着养老。我和老赵都商量好了，他租给我一间屋，我们俩正好搭个伴儿。”老赵是老吕的老工友，独居，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吕放这才放下心。

　　2010年，吕放和小梅大婚。婚礼不铺张，可也得体。之后，还余下一点儿闲钱，两人去马尔代夫度了蜜月，回来还买了两只芒果木的大碗送给老吕。

　　2011年，吕放有了儿子，取名吕乐源。小梅事业心重，产假休了两个月就去上班了，孩子只能放到娘家去。

　　每周，老吕都蹬着自行车去看孙子。小家伙真是让人爱不释手，水亮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他伸手抱孩子，小梅妈妈却躲开了他，问：“手洗了吗？”老吕殷切地说：“洗了，洗了。”

　　小梅妈妈把孩子小心地放在他怀里，说：“抱歉啊，小孩子太磨人，对你招待不周。”

　　话说得客气，老吕还是听得明白，他来就是给人家添麻烦。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一边蹬车，一边想，以后还是少去吧，免得让吕放难做人。后来，他改成一个月去一次，剩下的时间看照片。

　　2013年10月，吕乐源2岁了，听话、懂事，不只会背诗，还会唱英文儿歌。不过，高标准的早教把小梅妈妈累出了心脏病。吕放把儿子托给老吕，自己到医院忙前忙后。

　　那段日子，老吕和老赵的生活一下有了生气。两个老头子，天天围着个孩子转，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美好的日子没过太久，小梅妈妈调养好身子，出院了。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接了回去。

　　3

　　2014年5月，老吕骑车去看孙子，路上突然脑出血，摔倒在地上。救护车来的时候，老吕已经神志不清了。吕放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了，此时老吕已近弥留。

　　吕放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呼唤，老吕才恍惚醒过来，他看了吕放一眼，茫然地说：“几点了？我还没洗菜呢，一会儿孩子们就放学了。”吕放心里害怕地问：“爸，说什么胡话呢？”老吕却合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老吕的葬礼很简单，就像他简单的一生。出殡的前一天，吕放去老赵那儿收拾遗物。一箱夏装，一箱秋冬装，一箱零零碎碎的杂物。

　　老赵倚在门口说：“你爸啊，总念叨想把小饭桌再开起来，那样就不用没事总想儿子和孙子了。唉，都说养儿防老，可到头来，房子都没了，还不如我呢。”

　　那一刻，吕放才发现，他总是觉得亏欠了小梅，亏欠了儿子，却从不知道自己最亏欠的，是为他操心一辈子的父亲。

　　吕放搬箱子出来时，老赵忽然喊住他。他拿出两只木碗放在吕放手里说：“快拿上，你爸的宝物。这可是他儿子送给他唯一的礼物。所有孝心，也就够装这两碗吧。”

　　吕放把碗捧在手里，突然跪地不起，泪如雨下。

　　岑桑

　　（田龙华摘自《商周刊·商务快读》201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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