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与孤独

  如何观察日常生活中容易忽视或是不被察觉的东西?

  杜拉斯在某天中午,试图去观察一只苍蝇的死亡。

  一只苍蝇的生死太微不足道,因为它是苍蝇,不是一条狗,不是一个人;一只苍蝇的生死也可以具备讨论意义,因为它承载了一条狗一个人的生与死,大体不必分出差别。

  那是一天的中午,玛格丽特·杜拉斯独自一人在她的房间写作。她经常这样长居于寂静而空荡的房间,然而一只普通的苍蝇轻易就入侵了只属于她私密写作的孤独。苍蝇离她很近,可以听到和看到。于是,她中断手头的工作,开始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看着这只黏在墙体上的苍蝇垂死挣扎。

  十五分钟过去了,苍蝇还是没有死。

  在这十五分钟观察一只苍蝇被死亡入侵的过程中,她的在场让苍蝇的死亡变成一个精确而独立的个体事件,即使从来没有人谈论起或是记载一只苍蝇的死去。

  在这个过程的前半段,苍蝇挣扎,煽动翅膀,忽快忽慢。杜拉斯待在那里。由于希望看到它能继续活着,她怀有期盼地注视苍蝇的翅膀,倾听抖动的频率。时间缓慢拉长,她感到一阵残酷。见证任何物体的死去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而在最后的七八分钟里,她看到了时刻的恐惧。一只苍蝇接近属于自己的死亡。那是死亡的起点,从那里开始,这面墙体,这个屋子,这个地球,不会存在这样一个个体。它朝着未知和没有逐步消逝,可以从来不曾存在。

  鞘翅的声音停止了,苍蝇终于死去,在下午三点三十分多一点。白色的墙面如同一块裹尸布,开启了一只苍蝇的秘密葬礼。一切显得自然和不可避免,对于苍蝇的死亡,杜拉斯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看着。

  然后在二十年之后,杜拉斯选择讲述出来,用写作还原真相——世界上失去了一只黑色和蓝色的蝇后。以及让她出乎意料的可怕:苍蝇已经接受了死亡。因为逐步渗透全身的冰冷就是死亡,苍蝇煽动翅膀进行挣扎的开始,就注定了虚无,然而它没有拒绝。

  当杜拉斯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她的朋友听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无力表达。

  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她的写作中。在一本书里倾泻一切,却无法与他人谈论。一只苍蝇沉默的无声的呼喊,以及陷入虚无的挣扎,只不过是杜拉斯的一场疯狂却又摆脱不掉的孤独。

  文/F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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