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村:远去的山间记忆

  在公路没有唱主角的时代,古道和航道平分着秋色。在松阳县大东坝镇洋坑埠头是一个既拥有古道又拥有航道的山间临水村落,小明源与洋坑源两条水系在村前汇合,成为小港流域中洋坑源里唯一的一条航道,它一头连接着身后松阳、龙泉、云和无数的山间村落,一头向沿途的松阴溪、欧江次递敞开。

  这个村落的形成已有五六百年,元明间傅氏从福建长汀县迁移到洋坑埠头, 据道光十六年(1836)《蛟洋傅氏族谱序》载:“祖念七郎公自宋来杭,爰居蛟洋传凹头。历元明清以至于今……至道光戊子(1828)经始宗堂于回龙岗下,己丑告成,中祀祖念七郎公……”

  村落随水势呈“S”形生长,以村中柏公坛为界,外村人以放排为主,干的是技术活,来钱快,但钱也花得快,村中副书记说他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人,钱赚的多的时候,金戒指一串串地拿回来,但钱多了就会赌,“十赌九输”,因此外村人的积累不如内村人多。

  内村人以挑夫贩卒为主,从温州发来的盐、鱼干等到了洋坑埠头,挑夫贩卒们就沿着一条条古道将它们挑往处个山间村落。

  山间村多的是树,每到发大水的时候,洋坑埠头的人就开始放温州放排,他们将树整理成一段段六七米长的模样,然后六七根钉成一节,每一节由小木头固定,节与节之间用竹链子连接,这些竹链子的原材料就是当年长出来的嫩竹,取之韧性好,将之编成竹链,固定在木排之间,木排长短不一,长的有三四十节,短的也有一二十节,然后由几个放排人浩浩荡荡地往温州放去。

  从洋坑埠头到温州一路都顺风顺水,但山中弯多水急,坐在木排前方把舵的虽然都是个中高手,但也常有意外发生,头排撞到水边的岩石上时,后二节的木排就会非常迅速地撞上来,若是反应不及轻则就会撞残,重则丧命,当时年年都有事故发生,而出事的人皆是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出事后,一个家庭也就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这应该也是外村人积累敌不过内村的一个原因。

  一个地方经济发展了,服务业就会相伴而至。由于此处处于交通要道,设施配套相当健全,从邮局、学校、医院、商行、歇店到药店,一应俱全,村民仍然清楚地记得,在他们村,曾经有三间药店二十余个歇店,一个山间村落能有如此繁华的商业街,实属航运所赐。

  产业的发展也带来人口的集聚,从元明间就形成的村落,在明清时不断地吸纳着在此谋生的外来人口,村落就以多姓氏共生共存着,该村最大的姓氏是傅姓,其次是潘姓,之后是包、袁、练等。仅潘姓按来源又有两支,一支是荥阳郡双坑口潘氏,祖盛兴公原籍闽之汀州连坡村,雍正年间(1723—1735)迁至松阳大东坝双坑口,另一支为骥湖潘氏,据《骥湖潘氏椿孙公派下房谱序》载:“潘氏始祖十五公自五季由景宁沐鹤溪迁居松川,清嘉庆年间从松阳县城西屏镇迁居至此……”村民仍记得这个在嘉庆年间从西屏镇迁居至此的始迁祖的故事,据说这个祖宗在西屏输得精光后曾想从南门投溪自尽,其祖宗托梦于他,令他去洋坑埠头安家,始迁祖半信半疑去了洋坑埠头,得到了村人的救济,于是在此立足繁衍生息。

  现在柏公坛里面的潘姓就是这个始迁祖的后代,他的后代们虽然靠体力谋生,但这些后代深知赚钱不易,格外勤俭节约,然后将毕生所积拿来筑屋润屋,他们新建的民居山墙相连,在最小的空间里盖起了足够多的建筑,人在屋中可从穿房过巷可不通过外部空间,建筑群既相互独立又成为一有机整体,既做到了集约节约土地又保持着各异的民居风格,给后代留下了建筑文明的灿烂遗产。

  据说在这个毗连着的民居中,有个叫开裕的地主,他的妻子系横山人,此人力大过人,村民说石磨在她手里被她当成扇子扇,她要是站在地上,七个汉子前推后搡也不能令她移动。可以想象,这个力大无穷的女子是如何在洋坑埠头混迹在一群靠力气吃饭的汉子之间,帮助着夫家持家立业,偶尔显露一回力气,就成为远近山间婆娘汉子嘴里的传奇。

  其实,在外村也曾有一户外看飞檐峭壁内看精雕细琢的屋宇,村人说那是港口水系边上最漂亮的屋子。在民国时,国民党有炮兵在此驻扎,日本人来的时候,国民党兵就从山后撤了,留了一些炮在屋子里。日本人在大宅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感觉这屋子似有什么奇门遁甲之术,故放了一把火,将藏于梁柱天井上的文明付之一炬,只留下一垛长长的门墙,令人回想。据说,国民党兵败,老蒋把留在浙江的兵撤往福建时,就选择从洋坑埠头这条离福建最近的路撤退,浩浩荡荡的士兵走了三天三夜才消失在洋坑埠头的视线内。

  经过几多岁月的洗涤,当公路唱起了主角,当山外的产业以强大的磁力吸引着年轻人走出去时,洋坑埠头就渐渐失落了,卫生院、学校、商业街的雏形还在,但人去屋空,或是物是人非,一间经营着日用百货的小店门可罗雀,老板说有时一天只有十元的收入,卖出的仅是一包香烟。

  雨后的洋坑埠头,混浊的洋坑水与碧绿的明源水在小店背后汇合肩并肩地流远……只有住在村里的中老年人还能记得这里曾经熙熙攘攘,这里曾经人来人往。

  文/黄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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