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日本学者的深度审视：病根何在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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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09-06-11 15:52
在解释日本的困境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日本人的心理状态。
日本是这样一个国家：甘愿做小国，并希望通过“小”来保留一份安全感。这里没有宏大的远景，没有向全世界证明自己“伟大”的愿望。日本人只希望富裕、安全和可预见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但这样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再持续了。
过去15年来，日本人的实际收入一直在减少，经济一直处于不断的通货紧缩之下，1945年后形成的社会秩序正在崩溃---这并不是因为日本人不想要它了，而是因为这种给我们带来了令人艳羡的财富和成功的秩序太昂贵了，难以为继。
因此，目前日本经济上的问题不是周期性的，而是结构性的。
日本人感受到的安全和可把握感背后，有一只沉重的政府之手，事无巨细地管理着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只手通过遏制商业、学校和社会各方面的竞争，使日本人在生活中感觉不到差距。这只手因为促进了社会公平而被大多数日本人欢迎。但这个秩序代价太过高昂，经济上已经支撑不了。
经济全球化又进一步暴露了日本这只政府之手过分保护本国经济带来的弱点。尽管人们大多注意到日本产品的出口，但日本经济很大程度上还是由国内部分支撑的。
日本人珍视的这个秩序持续不下去，跟人口结构的变化也有关系。按现在的趋势，50年后，每一个工作的日本人就要负担一个退休的日本人。在1970年，是10个人工作负担一个退休者；现在，是3个负担一个。这也将使日本的社会福利制度走向终结。
过去20年来，日本政府费了很大力气支撑起这个秩序，但后者从根本上说已经行不通了。在此过程中，日本还背上了巨额公债---占到GDP的20%并且还在增加，这个数字是其他发达国家的两倍还多。
这样的环境下，也就在经济之外导致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绝望感。自杀率一直在上升，人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逃离社会，比如不婚或不育。不过，令人吃惊的是，整体来看，这个社会还没有实质性的危机感。人们对政府已经不再存有信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与此同时，社会上似乎也有一种模糊的信念---不管怎样，我们会渡过这一关，以前我们有过困难，不是都克服了吗？
1945年之后，我们的目标是实现经济繁荣和社会均衡发展；它实现了之后，就再没有了新的、明确表达出来的目标和方向了。日本人还是想维持现状，但我们慢慢地发现，现状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没有了目标，社会价值观也变得模糊。因此，日本绝对需要改变。但是，就像只知它存在、不知会如何发展的新流感一样，日本目前的黯淡状态会走向何方，难以预测，因为日本还没有找到新的方向。
现在，日本和日本人需要停下来认真想一想：对于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来说，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为之奋斗的？
最近，政治圈里新闻不断，媒体也跟踪得不亦乐乎。大选将在9月前举行，目前的民调显示，执政的自民党多半将输给在野的民主党。
但这场大选将会是一场闹剧，因为自民党和民主党的差别并不是那么明显。两党都声称代表整个国家，而不是某个阶级或地区或具体的利益集团。这也就是说，从理论上来讲，两者都可以完成对方可以完成的事。不像美国，两党存在政治理念的限制，有些事民主党可以做，但共和党不能，比如堕胎，反之亦然。因此，在日本，选举最后就变成了比拼效率和执政能力，而不是政治理念和价值观。日本人现在倾向于把权力给民主党，因为自民党已被证明是不合适的。但这也并不表示，民主党已有了执政能力的保证。
换言之，因为自民党表现太差，所以人们可能把宝押在民主党身上。但选民中的最大多数人对任何一党都没有忠诚度。将赢得新一场大选的政党，应该只是成功鼓动摇摆选民去为自己投票的一方。
日本政治的真正问题在于治理结构。执政党其实并不治理国家。真正使国家机器运转的是官僚体制。它掌握讯息、制定政策、遏制不同意见、为自己的政策辩护。这样的一种机制缺乏透明度和可信度。长期执政的自民党已经习惯于依赖官僚体制的智力和权力，这种信赖使得政党实际上受控于官僚体制之下。1945年来，这个机制明显运转得不错。但它似乎没能给人民他们想要的东西。更进一步讲，它已经成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此外，日本缺乏一个国家政策。现在所有的国家政策其实只是各官僚机构种种政策的集合。各机构霸着自己的职权领地和预算不放。机构政策常常是多余、互相冲突的，结果是带来浪费。
因此，不论是自民党还是民主党执政，对于未来的日本政府来说，最大的问题都是，执政党能否拿回议会对于官僚体制的控制权，从而实施更自律、效率最大化的国家政策，或者简单地说，一种更理性的国家政策。目前的情况来看，任何一党都还没有能力、智力和经验，把根深蒂固的官僚统治理正过来。如果民主党获胜，遏制官僚体制一定是他们的首要之务。但他们怎么做到呢？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官僚体制为日本人营造了一种安全和有把握的生活，使日本人不再需要冒险和承担选择的后果。因此，更深层次的问题是：今天的日本还愿意并且有能力冒这个险，直面自己选择的后果吗？或者，他们只是继续依赖于政府保护？
日本需要一个新的社会契约。现在，到了日本人辩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什么样的社会是值得生活的社会的时候了。日本需要为自己清楚地描述出一个方向和目标。一个强有力的首相就是那个能够讲出日本人想要的新社会方向的那个人。在政坛闹剧不断上演之际，日本人在内心期待着这样一位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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