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听 陌上花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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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9-08 08:40
在生活中,随处都蕴藏着待你发现的美,即便是信手拈来的几枝梅花,也疏密有致,形、色、质,三者在花朵身上也能完美结合,自然的造化通过艺术家体悟并游艺于水墨之中,成就为别具生命力的花鸟画。本期,江宏伟(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院研究员)与其学生高重飞,带我们倾听花鸟画中的平衡旋律。
跟随江宏伟 感知生活的语境
我四十多年前考入南艺,对我来说是踏上了一条阳光灿烂的路。因为我迷恋绘画,又因为我十五岁至十七岁在老家无锡的一家工厂当工人,工作强度与生存状态远逊于现在的农民工。而心中的愿望仍在艰辛的条件中默默地坚持着。一九七四年十月终于来到南京。这金秋的时光,金秋的缤纷,带着金色的梦想展现新的人生道路。现在回想,那是人生最甜美的时光。
南京树木葱茏,有山岗起伏有民国洋房,更有树荫相抱相环。秋枝秋叶将它的色斑洒下天空,也将它的影子投射到房顶,墙面门窗,让这些纯色与灰色组成高低错落的平面,也留下斑斓的色块。
我已积累了一些色彩的知识也具备初步辨认光影的目光。到了一个陌生而新鲜的语境里,情绪高涨。当安顿完报道手续,熟悉完食宿环境,已迫不及待地背上画夹到周围画起水彩画。我与橙色的梧桐叶与柠檬黄的银杏树共同沐浴在金秋的阳光里。夜间将水粉画衬上一张白纸,用图钉按在双人床间属于我的一块墙面,成为供自己享用的画廊。那份陶醉,那般满足与幸福,永生难忘。
八年前我搬到了郊外,远离了日新月异的现代化,远离被锁定在由各种建材叠加重复的时尚文明。又看到自然,触目皆被树色围绕,不远可见山林田野。久了有一点遗世的寂静,也有一丝边缘的冷清。但重新感受真实的春夏秋冬,使我对这份寂静的选择十分心甘情愿。以往在都市里对着春夏秋冬,在视觉上已无反映,仅从温度服饰,更多是从日历上产生的意识。当我找回切实的节气,仿佛又接上了地气。我在不同的季节里对周围的景色平静的写生着。几年前当代艺术空间热闹的时光里,躲在僻静的院落里画春花,观秋叶,享受边缘的平静。
最有魄力的春与秋
自然界最富变化也最显魄力的数春与秋了。初春的萌动,由树上到地面不断变换着,姹紫嫣红此起彼伏。从三月初一直延续到六月下旬。梅雨过后进入了夏季七、八、九三个月中,虽然也有零星的花在开,但沉寂在暑气笼罩之间。树木大片貌似茂密,但显然带着疲惫而单调的色调。偶尔一场急雨才让这层单调的绿被洗涤,顿时焕然一新,光泽油润。所以三伏天内盼雨、盼雷雨、盼倾盆大雨。
白露过后,一路奔向冬至,这自然界像是展开色彩盛宴似的,由绿转红。翠绿、橄榄绿、褐色,浅赭色、柠檬黄、橙色、桔红、深红……这些色彩几乎天天在变换。每一抹颜色仿佛蕴含着丰富的音乐节奏,在回旋,在变奏。
我在观望这些变换的色彩,在啼听着色彩的回旋与变奏的乐章,让我淡漠都市那种繁杂,与不断膨胀的名利之心和贪欲之念。
花朵,果实预留的记号
一片片的植物、一丛丛的花卉悠然地展示着,我尽量不思不想,作纯然的观察和聆听者。摆脱自以为是的主体的意志,求得一种无我的状态。由此,物态仿佛呈现了自然的本相。我经常自问,这是否真的是物态本相,还是映入我眼中的一种幻觉。
我试图作一种换位思考,我所观察的对象,它仅是在完成自身的过程,它是漠视于像我以主宰者的姿态出现的,它生机昂然。
栏前的秋葵已窜出一人多高了,这种葵也属野花,以前在篱落石缝里或小区的角落见得这黄白的花。此花只要一开放,可不是没人打量,简直是夺人眼球。黄白的花片在草本花卉里,我未想出有比它更夸张的大了。那叶呈掌形,似鸡爪,若处逆光下,背景一片模糊的绿,唯见秋葵如硕大的黄白粉蛾持久的在眼前晃悠。
我冒着酷暑,描摹着上窜的枝叶,硕大的花瓣。我又在周围草丛中觅得凤仙花与其搭配,可以说是比较顺利地完成了这幅画。
我依稀在哪本书上看到,人类迷醉花的起源是为了识别日后的果实而预留的记号。而我醉心于花事之间也许是将它作为体现自己绘画语言的一种载体,以此来传达内心的审美愿望 。
静思,没有失落的孤独
窗下的海棠梢头站着一只戴胜鸟,居然有一刻静止不动,像是凝思地对着远处,但也就是一刻而已,很快就不停地转头弄尾,随之冠羽生出无数的变化。让我觉得这是无可比拟的美感,这种美感在瞬间产生,又在瞬间变换,无法捕捉。因为无法捕捉确实有点无奈,无奈的仅是我而已,为什么会产生无可比拟的美感,是职业的敏感,加之有表达的愿望,与所能驾驭的表达方式,才会有如此的目光。
其实对这类美感作如此的反映,在现代背景下已不是时尚,“图式”、“符号”新的设计意味已替代对自然那种体验式的关照方式,那是过去式的昔日情怀了。也许我会有一点孤独,但没有一丝失落。因为我知道这份情怀有过它的辉煌,况且自然毕竟是一种生灵,对着生灵之物,你能感受,能捕捉,也能印证你自己,哪怕是顺从式的细辨过程间,可以让情绪缓缓地融入,也让心思有个安栖之处。
饥饿,给接纳挪出空间
我推开门便是此起彼伏不断在变幻的繁花世界,我只要想光顾,想画它们,想采摘,随时搬张椅子架块画板,甚至将桌子安放在它们身旁,便可慢慢描绘……
我是在感受,同样又在躲避,正因为我不断地描绘,让我看到这姹紫嫣红,具有一种感受能力,这种感受已不纯是观赏,而是受表达的驱使,带着占有的成份,并有点贪婪充溢,这贪婪恨不能将这种感受像魔术师般变成自己的画面。可一桌盛宴你仅有一个胃,你对美食的享用,得精嚼慢咽,得用心调动味觉慢慢品尝,心无旁骛,才能得其味。若是天天酒宴,用心肯定不在饮食。交际、面子、排场、交易、明争暗斗,其实异化了食物的本意。
姿意怒放的花似一席盛宴,全吞入胃中决然消化不了。我明白,正因为明白,我望着这姿意的浪费,一面心动,一面是心不动。我得制造饥饿感,给接纳挪出个宽绰的空间。
江宏伟,1957年生于江苏无锡。曾任南京艺术学院教授。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中央美院兼职教授;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
师从本真 高重飞的心印
高重飞,作为江宏伟的学生,他学到的并非技法,而是江宏伟对于外物的“清心”与对于生活的“感知”。江宏伟在教学的时候,强调一个观念:就是要自信,若不自信,在学习的过程中就无法打破障碍,打破条条框框,不是盲目的狂,自己要安分,安分比自信更重要。在高重飞还没遇见导师江宏伟之前,就像一台智能机器,会染色,会复制,可就是始终不会画画。是江老师,让他明白对于画面该有的心意和作为一个作画者应有的态度——对自己、对画面、对所有要面对的。细了讲就是“认真”,这是最关键的,小到画面各部分的形态塑造,大到人在世间的角色定位。所有的认真让自己更加清明,也变得异常坚定。
P:画工笔花鸟需要不时向大自然取材,在如今日益城市化进程的中国,采风地点是否也会有所限制?你现在主要以什么方式寻求灵感?
高重飞:要说限制,面对自然我们力之所及总是有限的,这样想了,倒不觉得是拘束,作为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思索、体悟。从一睁眼,甚至还是在梦中,我都能看到不同于之前的景象,这就会汇成一种心底印象,无法概括,它却会引出我的好恶。所谓灵感应该是各种引子,真正开始执行大多数时候是因为眼睛,看到各种美妙形态,就是会有一种描绘冲动,接下来才是各种遐想,各种安排,成画就很自然了。
P:对于工笔花鸟画,你觉得最高的境界是什么?
高重飞:作为一种理想的精神需求,那么最容易成就的就是无限制的空想欲求,面对各种天马行空,人们总是不愿停歇,最后的最后,牵着别人却看不到自己,而自然万物却不是这样的。不管绘画最初的功能是为记录生活或者仅仅是玩乐,而现在它成了更多人的精神需求,我们作为一种以自然形态为描绘对象的画种,正好可以呈现给人们各种自然本真的状态。人一直善于思考,可一步步看着虚无,欲求更多,这时候绘画反而能成为一种引子,面对自然形象的如此平和,人们更加愿意安静下来思考自己,所以我觉得绘画不应该是各种无节制的天马行空式妄想,最终它应该就是一个引子,引人思索,消除疑惑。具体的实在是不能言传。
P:画工笔画就如一场静谧无言的修行,在你修行的路上,最坚定的信仰是?
高重飞:对,过程很平静,修行准确的意思我还不是太清晰,不过对于一件事,认真投入,久了倒还真有种感觉好像是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似的。说来玄了,其实就是慢慢地会发现果然有好多东西都是自己妄求的,平时太多可有可无的欲念都竟是累赘,我一直觉得每个人存于世间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别技能,有一件仅属自己的“任务”。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我要做的,那么当然是守住本分,保持一直的敏感与热忱继续认真描摹,关于其他就交给另外的高人喽。
P:细致描绘的过程中,需要放下许多世俗杂念,在观照内心之时,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高重飞:能观照内心就已经是最大的乐趣了,所以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作画,慢慢地能意识到对于自己并不需要太多。面对白纸,开始描绘的时候,趣味儿便一点点儿滋生了,所有未知的问题,各种偶遇的美妙都随着一个个形态的完成而不断跳跃,肆意游离,这是多大的乐趣啊。事事皆修行,所有的动手动脚全不如能真正思考,对,其实还有一种体验就是思考,画工笔画的过程往往会有一段时间处于一种放空,那时头脑异常灵敏,我就经常在那时想通好些平时特别纠结的事情,当然有时也会像是一种梦境,总之那时的自己反而更加专心清晰,所以什么都会变得更加明了透彻。
P:在你的作品中,常见一种蓝调,你是否喜欢追求一种如水云间般静谧的感觉?
高重飞:我也是慢慢发现这种感觉的,确实我个人是特别喜欢安静,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像是一种抽离,当我觉得所有都事不关己时,只专心于描绘,反而会发现那些个平日里的复杂问题倒一个个自己梳理好齐整整摆放着,我在创作过程中是这样一种感觉,也许读者在看到画面时会有同样的安静与魔力。上面我也提到说动手动脚不如能安静思考,对,既然现在绘画成了人们的一种精神需求,那么我觉得经历了长时间的工作劳累,大多数人看到画时都希望能进入一种安静平和,这是最好最妙的状态,就像是一种真空漂浮,这种自然的抽离最能帮助人们看到自我,希望大家都能不致于太执着。
P:工笔画也可以跨越许多题材,未来你会想尝试往什么路线转换呢?
高重飞:对于画面要定什么路线、选什么题材我从来没有事先安排,反过来倒往往是各种美妙会在不远处等着我出现,应该是引我出现,对,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是有引子的。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凭空说自己要成为什么要再变成什么,我把这叫做虚妄。一路上能看到很多风景很多事,有好多那是别人的,与我无关的,我也不可能完成得了的,所以还是时刻认清自己,也保持这份独有的自我感知遇见各种自我。因此要说转换,这不是一个可以预定的方向。
高重飞,2010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师从于江宏伟。2010年,《陌上花事——江宏伟师生工笔花鸟画展》(南京);2014年,《水云间——高重飞工笔花鸟画展》(北京荣宝斋);《水云间——高重飞工笔花鸟画集》(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
采访/陆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