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松棉花硬实籽

  他们的婚姻,看起来更像是庄稼地里,开在烈日下那一望无际的雪花样的棉朵,看似蓬松的白,却有着硬实的籽。

  父亲与母亲奔金婚的关口时,父亲先行离去。这磕磕碰碰的半生,对于父亲,可能是一种无奈,是那种屈服于泥土后的无奈。

  那个年代,父亲是村里鲜见的高中毕业生,家境穷困,又赶上“文革”,只好回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和母亲的婚姻,不外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对父母之间的结合特别好奇,总是缠着母亲讲,她淡淡地笑着告诉我:“你爸爸一直是爱清爽的,每次去你外公家,都穿件雪白的衬衫,一双浅蓝色的帆布鞋,在那时是最时髦的。你外公还是挺喜欢他的。”

  母亲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那个时候的爱情过于羞涩,甚至慌张,更是隐藏着的,父亲的学问让她不自觉地就把一颗心放到很低的位置,这让父亲无疑就站立得很傲然。

  庄稼地里传播消息的速度是很惊人的。当年,两个女知青频频光临父亲的屋子,也曾闹得谣言四起。父亲回到家里,也不与母亲多加解释,听之任之。母亲暗暗叹息之余,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想到了这些流言的严重性,这是可以令父亲身败名裂的。父亲那作为男人的尊严,就是她生活的门面,况且,她是毫无保留地相信父亲的。尽管有些委屈,母亲还是勇敢地出面了,以她的淡然,熄灭了那些火辣辣的眼神,以一个妻子的立场和胸怀,摆平了这起“桃色”流言事件。风平浪静之后,父亲看待自己婚姻的眼光有了烟火气息,禀性中些许书生的癫狂被生活的良知拨回了正轨。那时,他很感激母亲,他开始无言地去靠近母亲,放学归来,也肯去地里接过母亲的扁担,晃晃荡荡地挑在肩上。母亲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夕阳下,黝黑的脸上幸福无比。

  母亲没有文化,没有知识,但是,她满足自己拥有土地。尽管有些时候,她不可避免也用争吵和眼泪来对抗父亲的冷漠与暴躁,但她身上善良而又内敛的农村妇女的性格,让她不仅能扛起庄稼,也能扛起爱与恨的纠缠。

  我到今天依然不能完全理解他们,那种就着日子啃干馍喝稀粥的平实,有时比相敬如宾和相濡以沫更令人动容。父亲在病重的最后时刻,依然嘱咐我要孝顺母亲。母亲闻言,偷偷地躲到楼道的拐角处,默默地流泪水。

  年轻时,他们互相瞅着对方那打着补丁的性格,爱在言语的激流里搭桥争渡;年老了,方知夫妻才是冷暖相知的伴儿。30多年的婚姻,掂在手里,终是沉的,也是暖的。

  父亲的霸道,母亲的隐忍,时不时的争吵与摔打,而今想来,这些才是生活的原貌。这也是一种爱,俗世红尘中的爱。他们的婚姻,看起来更像是庄稼地里,开在烈日下那一望无际的雪花样的棉朵,看似蓬松的白,却有着硬实的籽。

  摘自《新周报》

  文/唐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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