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来临之前好好地相爱

来源:女报•时尚
关键字:暗恋,表白,杯子
发布时间:2016-01-18 15:43

　　地雷花的种子

　　九指约我去网吧打连连看——这大概是我大学毕业后收到的最奇怪的邀约了。

　　但一想到吃饭看电影散步那样庸俗的约会，我还是答应了。我们在晚上十点出门，吃了一大份砂锅粥之后才跑去网吧，我穿着时下流行的睡衣风格套装，九指则一如既往地穿着运动衫，双手插在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对网吧老板说：“要两台机子。”

　　九指当然是外号，但这是一个很准确的外号，因为他的确只有九根指头，右手大拇指在小时候被一把菜刀带走了。一个几岁的小朋友是怎样把自己的手指玩不见了呢？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肯解释了。

　　少了一根手指也不妨碍九指成为业内最好的设计师，他靠着剩余的那九根指头在电脑上做出各种华丽而有品位的画面，甚至曾挽救过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公司，一度成为业内奇谈。在公司的时候我们并不算熟，只是偶尔见几次面而已，我们两个部门想要合谋炒掉经理，我心想跟着九指总不会有错的，于是也参与了这次策反事件。但很显然，我们对办公室政治不如那些职位高的人精通，不仅没有干掉那两位讨厌的经理，还集体被开除了。事后大家都很快找到了工作，唯独我跟九指还在失业当中，倒也不是找不到，只是单纯的不想找而已。

　　我们的住处离得很近，所以常常能在便利店和咖啡馆遇到，九指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坐在咖啡馆里玩游戏，一玩就是一下午。有一天我看到他蹲在路边喂猫，手里拿着日本料理店的鳗鱼便当，他吃一块，给猫吃一块，那个时候我看着他缩成一团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

　　而现在我跟这个我有点喜欢的人坐在网吧里玩连连看，我们玩得都非常慢，像老年人一样对着电脑看半天，才能找到两个一样的。旁边逃课打游戏的青少年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们，我们都假装没有看到，非常的厚颜无耻。

　　从网吧出来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九指邀请我一起去吃早餐，我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看到我一夜未睡没有补妆的脸，所以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看起来有些失望的样子，可是经过一个小花坛的时候突然停住，接着对我说：“张开手。”

　　“嗯？”我不明就里地伸出了手，他变戏法一样地放了几个黑色的颗粒在我的手心，然后高兴地说：“地雷花的种子。”

　　那个瞬间我明白，我一定是真的喜欢上九指了。

　　人生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成年人还在暗恋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失败？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我很喜欢的冷门的作家说过，二十五岁之后认识任何人都是重复。在我看来，二十五岁之后的恋爱也都是重复。

　　一次次的相识，一次次欲盖弥彰的暗示，一次次心知肚明的约会，一次次轻车熟路的表白。任何一个恋爱过三次的人都玩腻了这一套，我不禁觉得厌倦，并且认为这些方法对九指来说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总觉得九指不是那种迂回的人，倘若喜欢一个人，会直接讲出来，但仔细想想我并不是那么的了解九指，也许我的猜测只是幻象而已。

　　为了确认我对九指的感情，我约他出来吃饭，在一家非常适合表白的店里，我穿着自己引以为豪的裙子，化着淡妆，喷了香水，但他仿佛视而不见，看着菜单说：“哇！好贵！”

　　其实这顿饭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九指的收入来说都不算什么大数目，但他还是很计较的样子，一直皱着眉。我不敢想象九指是个小气的男人，只是觉得就算他再小气，我也一样会喜欢他，于是我鼓足勇气说说：“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他好像有预感似的，沉思了一会儿才对我说：“下一次再说。”

　　那之后他就消失了整整几个月，直到秋天的时候才出现，邀请我去恐龙博物馆。我想，再也不会有人能像九指一样想到这么多奇怪的约会场所了，我欣然应邀，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跟我说：“我分了一个手，然后又买了一套房子。”

　　“在哪里？”

　　“斯洛文尼亚。”

　　“哪里？”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个说不清是东欧还是中欧的小国家。”他说。

　　我得承认我周围移民或在海外购置房产的人不多，但我也知道大家都去加拿大或新西兰，我甚至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斯洛文尼亚的国家。

　　九指跟我说他一直过得很节俭，因为他的女友一直答应有房子才肯跟他结婚，以他的收入来说买房倒也不算太困难，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样的人生没什么意义。

　　“我很久没吃过那么贵的饭了，再上一次还是忽然想吃鳗鱼，就去日本料理店点了鳗鱼便当，原本是要给我女朋友带回去一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给她吃了，所以就拿去喂猫了。”他说。

　　我很想告诉他那天我看到他了，但我没有说，我只是问：“然后呢？”

　　“然后一想到付了首付之后我还要过很多年这样的日子，我就觉得很辛苦，思来想去我就跟她分手了，我去了一趟东欧，花了很多钱，经过斯洛文尼亚的一个小镇时发现那里的房子很便宜，我就买了一幢。现在我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我又得出去打工，才能装修得起我那套房子。”他说。

　　显然这段话里没有任何我可以开口表白的余地，但这段对话也让我忘记了我这次来的目的，我看着博物馆里那些硕大的恐龙骨架，忽然觉得人生这件事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于是我们都静默了下来，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恐龙，就各自回家了。

　　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去爱

　　后来九指就开始工作了，以他的能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非常容易，他跟我说：“你准备开始工作吗？我可以把你介绍进公司来。”

　　我说：“不太想，我还准备再休息一会儿。”

　　“那么，玩得开心。”他说。

　　我默默地计划着去东欧的旅行，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想去那个叫斯洛文尼亚的国家看一眼，总觉得这样就能够更了解九指一些。

　　我有时候会回忆我的十七岁，那时候我是一个勇敢的少女，喜欢一个人，会走过去告诉对方，死缠烂打，头破血流。二十三岁的时候我也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心力交瘁过，彻夜流泪过……我的心就在这些过程中渐渐磨出一些小裂纹，变得凹凸不平，甚至有几个豁口。如果这些损失带来了什么教训的话，那么就是我逐渐明白，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去爱，什么样的感情值得去尝试一下。

　　但这种经验带来的后果就是，我能喜欢的人越来越少，惊扰了九指之后，我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这样想着，我心里开始有一种淡淡的痛感，跟十七岁不同，它非常的具体，以至于我要捂住胸口，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我在陶艺馆做的一个相当失败的杯子，在出发前寄给了九指，并附上一张纸条，说：“我很喜欢你，这个杯子这就是我的心，我暂时寄放在你这里了，你爱怎么用怎么用，要是喜欢就请好好珍惜，要是弄坏了也没有关系，我自己修修补补倒腾一下也还能继续用下去。”

　　失败的杯子和鲸鱼的恋爱

　　等我从东欧回来的时候，冬天已经来临，这一年很早就下了雪，暖气却一直没有来。我在房间里盖着被子哆嗦的时候，九指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说：“出来看鲸鱼。”

　　我思索了很久，才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并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出门。九指还是老样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点邋遢，又有点落拓的样子。我以为我们会去海洋馆之类的地方，但是不是，他带我去了他家，打开背投，看了一部有关鲸鱼的纪录片。

　　巨大的鲸鱼在墙上浮动着，那么庞然，却又那么温顺，令人觉得哀伤。九指跟我都没有说话，直到看完了纪录片，他才从厨房里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着茶壶，和我做的那个失败的杯子。

　　以及，另外一个失败的杯子。

　　“我做的。”他指着那个杯子说。

　　那个杯子同样有点歪，烧制的时候也留下了裂纹。他把冲好的大麦茶倒了进去，然后把他的杯子递给了我，接着拿起了自己的杯子，握在手里，暖了暖手才开始喝。

　　我看着他，然后他说：“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杯子的，也请你珍惜我的。”

　　就这样，算是表白了。我把脑袋靠在九指的肩膀上，静静的，不说话，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