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 我知道的和我所相信的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周濂,正义的可能
  • 发布时间:2016-01-18 16:11

  周濂:1974年12月生于浙江。先后获得北京大学哲学学士、硕士学位,香港中文大学哲学博士学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外国哲学教研室副教授,著有《现代政治的正当性基础》,《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义的可能》。

  PART 1

  周濂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政治学者之一。和他的太太刘瑜一样,某种程度上,周濂因其个人魅力而改变了人们对一个领域的刻板印象,甚至成为许多女文青心中的男神。

  他上一本创下销量纪录的书是《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周濂写下的这句话比他本人更众所周知。他不常看电视,前一阵随手打开电视机,刚好就看到《虎妈猫爸》里佟大为说了这句台词。这算是一个将政治哲学命题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案例。

  学者在大众间走红的原因从不深奥:外表帅气,风趣幽默,最重要的是——讲理深入浅出。这个时代没人会主动关注那些沉重的东西,除非你先包装得让他们有兴趣。

  周濂在这一点上有优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

  比如,他用NBA的“大鲨鱼”奥尼尔来说明推动规则建立的“例外状态”,因为他自己就是体育的爱好者,大学时入选过北大篮球校队,一度自称是北大篮球界的二流顶尖高手。比如,他说明对笛卡尔普遍怀疑论的反驳,随手拈来的列举事实里有1994年张楚出的专辑,那是因为在20岁时,他真的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反复听了一年。

  简单地说,周濂显得入世,他的这些情趣和年轻人可以无缝链接,这使他成为这一代人中重要且有效的公共声音。就像他说的,“对生活有热情的人,对未来不会太过悲观”。

  Q:您当年报考北大哲学系时,同班同学中只有6个人第一志愿填的是哲学系。您的本科同学中,如今做哲学研究的只有两个人,其他人都已转行。您大学时有没有为找工作担忧?

  A:你们这会儿比较会考虑这些问题,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时不是这样的。当时最流行的是中文系,我当年也是想读中文,后来是觉得先读哲学再读中文会更深刻,采取了曲线救国的策略。倒是从来没有想出来找工作怎么办。那时更多的是对知识纯粹的渴望,我记得我的大学时代,跟朋友一圈一圈地绕着未名湖聊哲学,聊到凌晨三四点,或者到北大南门的小酒馆,一边喝酒一边聊哲学。那是特别让我怀念的一段时光。

  Q:有人说现在年轻人,比起你们那一代,更关注自己的“小确幸”,更实际,您怎么看?

  A:现在人们更关注“小确幸”,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不给人们提供“大确幸”,不能对人生和自我有一个长程的稳定的期许。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很大的问题,每个人都活在当下,非常的短视。

  Q:现在您在中国人民大学教书,仍然每天都在和学生打交道,相处过程中,对他们的印象是什么?

  A:我觉得大一大二的孩子还是非常单纯,有强烈的求知渴望和冲动。总体来讲社会大环境比较负面,但我觉得在校园内部还是可以尽可能地营造一个氛围。我反复跟学生说的一个事情:三年四年后走向社会,你们再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完整的时间去阅读一些经典著作,不可能这样长时间地沉浸在一两个问题中思考,所以应该尽可能让你们的大学时光丰沛和高远。

  Q:作为一个受欢迎的老师,有没有特别的与年轻人沟通的技巧?

  A:我之前在牛津学习时,最深的体会是老师从来不讨好学生。过去十年,中国的老师可能受到来自于丹、易中天的压力,课堂上要讲很多的笑话,你要用非常轻松活泼接地气的语言,某种意义上是迎合学生。我在牛津发现不是这样子的,他们老师用异常严谨有逻辑学术的语言去讲授课程,非常专业。下面的学生也不是抱着来听单口相声的心态,有很强的求知欲。这点让我也是颇有感触,我也一直在做调整。

  Q:现在年轻人的价值观很容易受结果论和功利主义的影响。您觉得不受影响是否很难?

  A:我觉得,功利主义和利己主义并不一定是坏的,一般的利己主义跟互惠、共享、双赢是相容的。真正坏的是钱理群老师说的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养,世故、老到、老成,懂得配合、表演。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种投资,利用一切的可能,钻制度规则的空子。年轻人有一定的商业头脑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如果追求的是努力最小化,收益最大化,就是一个大问题。

  PART 2

  周濂的新书叫《正义的可能》,名字比前一本要不起眼得多。原本编辑想用的书名是“我知道和我相信”,但周濂觉得显得太自恋,“因为读者对周濂关注什么可能并不感兴趣”。

  实际上,因为刘瑜的关系,人们对他的私生活总是有着刺探的欲望。另一半是同行,又比自己有名,通常会有些困扰和尴尬。面对私生活的八卦问题,在之前的所有采访中,周濂都会礼貌地拒绝。他和刘瑜有约定,不同时出现在媒体之类的公开场合,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但他在演讲时会很自然的提及“我的太太”,比如提到一件事时两人之间的讨论,采访时顺势提到时,也不会刻意避开。我觉得他能敏锐地甄别提问者目的和心理,所以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

  和他的交流中,你能感到他状态的安稳和自信。周濂对幸福的定义是:一个人有幸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并且有能力做这件事情,而且他还做成了这件事情。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我觉得自己满足了前两个条件,但还没做成。”

  但他不急。

  他不是一个急躁的人。当采访超时占用了他演讲前吃饭时间,他会说,没关系,我可以不吃饭。当我问他,“做成”是什么样的?他说,你可以等20年后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Q:您的微博从2012年就宣布:“从今天起,挑水砍柴,读书写字,做一个远离围脖珍惜生命的四有青年”。是担心受到太多碎片化信息的侵扰么?

  A:微博八面来风的信息会让人处于一个碎片化的状态。我觉得应该有完整的时间去思考一两个大问题。我以前常说:思想要复杂,生活要简单。现代人恰恰相反,生活复杂,思想简单。

  Q:可现在三年过去了,又有了微信和公众号。

  A:对,我没有开微信公众号也是不想被微信绑架,但即便如此浪费的时间也够多了。微信上的好文章,朋友互动,还有拉入群组,这也是很讨厌的,我不好意思说No,觉得会得罪他。所以明确说,拉我可以,我只潜水。

  Q:听说刘瑜老师就比较舍得下面子拒绝别人?

  A:她这点比我做得好,刘瑜常批评我,面子太薄。

  Q:之前采访刘瑜老师,说她在写作时非常专注,别人和她说话是听不见的。您在工作中对专注的要求是否也很高?

  A:昨天我还在和朋友谈这个问题。我觉得一个人能否成功,除了天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要素就是专注力——能不能全情投入去做一件事,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现在网络生活恰恰是对专注力的伤害。我以前在北大上网时,发现北大网页特别有意思,它会打一栏字:上BBS时小心不要把你的饭粒掉在键盘上。你知道它描述的场景,就是一边上网,一边听音乐,一边吃饭,这就是对专注力的伤害。

  相比刘瑜我觉得专注力不如她。她写作时是屏蔽一切状态,打扰她她会很生气。她连音乐都不能听,我会听音乐,对我写作节奏也是一种帮助。可能个人天性和气息也不一样。

  Q:怎么看有人拿你们两人做比较?

  A:刘瑜研究的是政治科学,是从经验实证的角度去谈。我研究的是政治哲学,更概念化和抽象。还有,她是女孩,我是男人,从视角上她更感性,每个人的风格不可能一样。

  Q:您虽然说自己比较抽象,但其实一直都强调,踏踏实实去做自己的事。一些高大上的概念,要打碎成日常生活中熟悉的碎片才有用。

  A:像自由平等这些概念,应该是在我们日常生活的点滴态度中。讲平等,家里来个快递员,你用什么态度对他;住酒店,对打扫卫生的人,是否对他礼貌有加,还是熟视无睹。坐电梯时会不会为别人开门。我有个学生刚从美国回来,最深的体会是什么?他出学校时有个小门,第一个人会把门扶着,无论后面有多少人,都会等他们走完再把门关上。在国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我问他,在那边会不会这样做?他说会。这就是一种习惯,社会形成的一种互惠的氛围。

  Q:您说过,读书只能让人明白事理,但它不能提升人的勇气。人在需要做抉择时更多的是遇到了一些“引爆点”。在需要抉择时,您通常是怎么做的?

  A:在我的20岁到35岁,曾经有几次满长时间的迷茫,有的是因为变故,也有青春期的迷茫,对人生该往哪个方向走不是特别确定。但年轻时遭遇挫折是好的,你能认识到,一个人在黑暗的甬道里独行,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两次陷入绝望中,但每个人都能凭自己的毅力抗过来。

  Q:只是凭毅力就可以么?

  A:我是从我的个人经验得出的。我觉得除了极少数的人选择极端的方式,大多数人就是抗过来的。没有抗不过去的痛苦,要相信自己最大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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