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女人愤怒的理由

　　人类是多么容易培养仇恨的动物，一个微不足道的起因，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理由，就可以让人红着眼睛，拿起长矛。

　　【一】

　　人生有时不是巧克力，而是一部烂电影，只有花费时间去看，才发现说好的青春片变成了色情片，说好的悬疑咖变成了小言情。

　　吴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老板，是在公司楼下的永和豆浆。她前一天晚上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到别人端出牛肉面，大声地咽了口水，前面的男人回头，惊鸿一瞥，吴敏差点挽起袖子，“尊上，麻烦这里签个名”。然而她知道不是，这个长得像霍建华的男人至少比他高10厘米。

　　排队变得有滋有味，盯着“尊上”的后脑勺，吴敏脑补了各种剧情。男神的豆浆撒在她身上，男神忘带钱包，男神晕倒，男神的身份证掉在地上……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男神打包了豆浆、油条，风一般消失了。

　　吴敏梦游似的吃完牛肉面，冲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是“今天在永和豆浆，看到增高版的霍建华了”，Sandy示意她小声，伸手指指主管办公室。

　　男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吴敏产生了关系，他有一个很逊的名字，张小军。当吴敏抱怨这件事时，Sandy告诉她，电影《甜蜜蜜》里，黎明饰演的男主也叫小军。小军，多温暖的名字。

　　【二】

　　张小军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让大家叫他Zinne。在这间男女比例为1：4的办公室里，Zinne的走马上任，让大家都成了花痴。

　　女员工之间的竞争关系忽然变得十分微妙，无论是谁，多进一次主管办公室，就像被仁波切加持了一样，走出来时身上就有了光环。变化最大的是Sandy。作为一个人生理想是嫁有钱人的女员工，Sandy从未对办公室任何人构成威胁。上班懒散，开会不说话，有空就淘宝，这样一个女员工，忽然为了争取与男神的单独相处时间，而变了一个人。

　　作为前上司的红人，吴敏手里握有许多资源，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被加持得更多。

　　一次开会，Zinne问大家谁认识阿B。阿B是城中的设计牛人，展览做到了法国，虽然有人说只要有钱，老年大学毕业的也能去罗浮宫开画展，阿B毕竟不一样，他的广告牌垄断了这座城市所有标志性建筑。当吴敏接上话头，与Zinne谈论阿B，她感觉到其他女同事的目光像剪刀一样，将她的连衣裙剪成一条一条，仿佛这一对男女不是在谈工作，而是在谈情说爱。

　　就当吴敏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与阿B一起开过三次会吃过五次饭时，Sandy忽然说，我的高中同学是阿B的表妹，她的声音不大，Zinne却眼睛一亮。吴敏转头看Sandy，像看一只吉娃娃变成了大灰狼。

　　工作分给了Sandy。Zinne原本有意让吴敏协作，吴敏说我手里工作很多，让Sandy做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儿。

　　工作多年，作为办公室智多星级人物，吴敏觉得这是一个暗示：Sandy并不是一个能力强的人，然而，她最终为这点小聪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她错误地认为一个不把工作当回事儿的人，是没有能力的人。

　　【三】

　　Sandy选择唐树做她的副手。唐树是办公室为数不多的男丁。他的家乡有体操之乡的美誉，家境不太好的人家喜欢把孩子送去学体操，体院吃住全包，并且一旦出个全国冠军甚至世界冠军，全家人就相当于中了体彩大奖。可惜，这个希望在唐树15岁那年破灭了，他训练受伤被劝退，并且因为服用了抑制身高的药物，最终身高停留在164厘米上，大学毕业找工作，唐树几次因为身高原因被拒，几乎是感恩戴德地进了现在这间公司。

　　唐树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小孩儿”，吴敏觉得，他做Sandy的副手，真是便宜Sandy了。

　　Sandy每天早晨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头钻进Zinne的办公室，大约一两个小时后才出来。实际时间也许没有那么久，但所有女员工背后都议论，那时间长得够生个孩子出来了。中午，她与唐树坐在一起吃饭，热烈讨论，好像他们正在执行的是全宇宙最重要的工作，连Sandy脸上的青春痘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她一天比一天显得美丽，娇滴滴地宣布昨晚又熬夜了，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疲倦。

　　那天，吴敏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去见Zinne，进去才发现Sandy也在里面。Sandy正在与Zinne激烈地讨论什么，Zinne看到吴敏进去，连忙说，你来得正好，这小妮子嘴巴像刀一样，我快说不过她了。Zinne的白衬衣袖子挽起来，露出的小臂有一块明显突起，是常年健身的结果。吴敏觉得他说“小妮子”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你们的话，我哪懂？”吴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Zinne，待他签完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没有注意到门口立着一把长柄雨伞，高跟鞋绊在上面，她一个踉跄撞到门上，几乎来不及看到Zinne与Sandy的表情，她便急急忙忙捡起文件跑了出去。

　　工作五年了，她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辞职。

　　【四】

　　下班后，吴敏在座位上不想动。不远处，唐树在加班，手指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做这么多有什么用，老板又看不到！”吴敏没好气地说。唐树停下来，看着吴敏，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你脸上那个东西是什么呀？”

　　吴敏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脸上除了愤怒与失落，并没有什么脏东西。她盯着它，问自己，你是工资少了还是职位不保，你是失恋了还是被劈腿了，你被领导穿了小鞋还是被同事陷害？没有，都没有。

　　主管长得再好看，他也不是你的男朋友，小员工逆袭成老板娘的故事只发生在偶像剧里。

　　想着想着，镜子里的脸舒展了，她还想到以前的时候，自己受宠，经常呆在主管办公室，Sandy出来进去，笑嘻嘻地看她，发现好的淘宝店铺，从不忘了推荐给她。

　　反思像一根针，刺破了原本鼓胀在吴敏心里的仇恨与不平。她像充气娃娃一样，慢慢泄气，慢慢放松，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吱吱的声响提醒着她，人类是多么容易培养仇恨的动物，一个微不足道的起因，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理由，就可以让人红着眼睛，拿起长矛。

　　【五】

　　回到办公室，吴敏看到Sandy站在唐树办公桌前，躬着背。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到了吴敏的面前。

　　“疼死我了。”她拧着眉头说。

　　Sandy每次大姨妈来的第一天都会疼得死去活来。

　　“那还来加班？不要命了！”吴敏责怪她。

　　“后天就要开展了，心里没底。”Sandy摊手。

　　吴敏心里琢磨着，眼前这个女人，难道真的为了一个颜值很高的老板，脱胎换骨，从存在感极低的便条贴女孩，变成敢拼敢杀的职场女汉子，这其间毫无逻辑关系的逻辑关系，让她想到了刚才站在镜子前的自己。

　　“老板长得再帅，也不是你的。惦记一下可以，别拼命。”

　　Sandy愣了一下，挥手捶吴敏：“死鬼，你想什么呢？”

　　这天晚上，吴敏得知Sandy刚刚分手的那任男朋友，告诉她人与人之间最稳定的关系是交换与利用，而女人用年轻美貌与优良的生育能力去交换男人的关爱与责任，是最低级的交换，所以，他决定去找一个能够交换给他更丰富、更持久、更有生命力的内容的女人。

　　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多么艰难。一个失恋不久，正在承受痛经折磨的女人，同时还要准备迎接女同事的嫉妒。

　　吴敏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黑姜糖放在Sandy的桌上，她投入狭长而又寂静的走廊，轻轻掩上了办公室的门，心里有一种女人不再为难女人的悲情。

　　展览做得非常成功。开庆功宴的时候，阿B也来了，吴敏给他敬酒，他痛快地连干三杯。“你们公司的女孩子，一个两个都那么厉害。”他说广州普通话。

　　Zinne去总部开会，来得略晚。当他走进餐厅，阿B手里的香槟瀑布般倒在吴敏的裙子上，吴敏弹簧一样跳开了，阿B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径直走到Zinne面前，抓住Zinne的手，久久地握着，挤开了站在Zinne身边的唐树，跟着他落座，然后把椅子往他那边拉了又拉。

　　显然，Zinne并不适应，却无可奈何。

　　唐树坐到吴敏旁边，悄声说，幸亏我个子没长那么高，不然也成祸害了。吴敏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确有一张周正的脸庞，像刚出道时的周渝民，只是因为身高的硬伤，似乎没有女生注意他的脸。

　　是啊，长得又高又帅的男人，除了去做偶像剧演员，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工作特别适合他呢。

　　文|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