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海 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琼海,野子
  • 发布时间:2016-02-17 09:37

  生活在岛上的人,习惯把岛之外的地方叫“大陆”。

  去了岛外,我就有点逃避自我介绍。因为每每谈到家乡,总有人好奇于你来自海南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岛,可是再往下问便兴致缺缺了——并不是“三亚”“海口”这种大家可以彰显见闻的城市。

  每当这种时候,斟酌用词,欲言又止,只剩一句:“算了,你们大概没听过,我家那个地方叫——琼海。”

  其实,琼海很冤啊,大家都看过博鳌亚洲论坛的模样,知道红色娘子军,连《万泉河水清又清》都被记住了。“琼海”这个词作为以上所有的源头却被轻易略过了。

  怎么能被忽略啊,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地方。

  大风吹

  在这个只有两趟公交的城市,琼海人通常选择摩托车这种出行方式。

  哪怕连海口都取缔了摩托车载客的时候,琼海的摩托车师傅也从不需要躲藏和流窜。爱华东路的烧烤摊,嘉积镇上最热闹的夜市,这些拥挤在角落里的地方,只有摩托车能到达。在琼海的摩托车上,没有车窗,热烈的风吹在脸上,人们一边感受那种可以近乎恣意穿梭的野性,一边唱出“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琼海人这么喜欢这首《野子》,应该是给歌里的自己捧场吧。

  上中学前,我大多是由父母接送上下学的,对摩托车的唯一印象是从车窗边呼啸而过的那阵风,我蠢蠢欲动地往后张望。直到初中住校,有一回在网吧打游戏误了学校关门时间,回家只有挨训的份。在网吧门口徘徊苦恼时,响起“滴滴”几声,一辆摩托车停在眼前。“摩托爹”嘴里叼着烟问我去哪,我犹豫一会,报上同桌家的地址。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搭乘一辆摩托车,除了兴奋还有莫名的恐慌。

  师傅没有从主干道上走,而是从有些坡度的善集路,再绕进略微拥挤的双拥路。小道两旁的店都打烊了,唯一能看得见的光亮就是“摩托爹”嘴里的烟,这太容易让一个13岁的小孩联想到这几天电视里播放的“出租车司机夜半挟持乘客”之类的新闻。

  当我还在认真纠结要不要跳车的时候,车已然停在熟悉的路口,我赶紧下来想要往前走去,摩托爹叫住了我,“小孩,钱还没交呢。”我才反应过来,笨拙地掏出零钱递给他,师傅的烟灰落到了手里的钱上,他说,“看到你在网吧好几回了,以后还是早早回来,这条路晚上有过抢劫的,快回去吧。”

  我转过头,身后那束一直照射着的光,我一直没敢忘。

  到了大陆之后,我没少半夜在外游荡,经常打出租回公寓,交了车钱转身的那条路同样很黑,同样发生过抢劫,只是递过发票的师傅踩着油门就走了。

  我就只能想象着身后有道光,才敢大步往前走。

  闯一闯

  我高中的学校在富海路,这条路上除了摩托车尤为多以外,还藏匿着许多食店,学习之余的气力通通用在探寻一个又一个美味上。

  经常被我们当作晚饭的是五块一份的嘉积鸭饭,去的次数太多,在连名字都没有交换的闲聊中,老板娘和我们分享了远在大陆读书的儿子。

  “他呀今年就毕业了,我是希望他闯一闯啊,可他偏要回琼海啊,回来也好……”

  不难听出父母辈对大陆生活的向往,总觉得岛外的楼房更高,灯火也更明亮,那是一个上乘世界吧。可再高的楼,再炫目的光,雾霾天时,你就只想捂紧口罩,躲进公寓那块还算清新干净的方寸之地。手里这碗烤得颜色恰好的鸭肉,花上十倍的价钱也未必吃得着。十二月来临,就过得像寒冬的傀儡,没有琼海的冬天那样恰到好处的阳光。

  当滔滔不绝地跟从未出过岛的老板娘细数这些的时候,我仿佛看到曾经那个连姿势都没有顾及,就用力跑开的十六岁少女了。

  说起来,琼海在去年才开了一家必胜客,摆出样子,抄袭一种悠闲快意的浪漫姿态。可早餐摆盘摆出花来,下肚后还是有迷茫感。琼海的早餐该是一碗香软的豆腐脑,从碗里升起在木桶里待了许久的热气,等不及要驱逐你刚睡醒的那点昏沉。

  小时候,奶奶做的豆腐脑总是一点糖也不加,可小孩贪甜,总是要覆盖上厚厚的糖汁,老人家总说,侬啊,长大后可是要学会吃苦啊。这种情感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超标了,小孩只会惯性点头配合,可是,为什么要吃苦呢?

  十多年后,我和朋友坐在大陆那头装潢精致的店面里,碗里是夹杂着辣味,铺满了香菜的豆腐脑,一口下去,香甜肯定是没有的了。除了甜腻,生活还会品尝到一些苦辣的真相。

  从大陆回来以后,我早上会绕到南门市场,特意去流动的摊车边买一碗。身旁那个试图用一碗豆腐脑就想提前让你参透人生一二的老人家不见了,自己尝试着不去放那一大勺糖汁,只是手上这碗味道清淡,远不及奶奶想让我领悟的越陌度阡的苦。

  虽然从书上学会不少高深莫测的人生哲学,可迷糊而波折横生的人世啊,怎样的勇敢才真正有用,可能都藏在奶奶那一句反复叮嘱过浅显的话里。

  未圆满

  一座城市,有条河流经还是不一样的吧。

  琼海的节日都愿意在这条河边举行,记得最盛大的一次是欢乐节,主办方请了些小明星来表演。还是初中生的我们扎堆挤在一个角落,巴巴地仰望着台上,万泉河边不识时务的风吹得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灯和我们一样狼狈。

  “我将来一定要去一个能看很多场演唱会的城市生活。”

  我头一次和眼里升腾起来的欲望短兵相接,这些宏图大志身旁的那位男生听了一遍又一遍,他不厌其烦地回应:“你聪明,学习又好,肯定是可以到大陆去活得很好啊。”

  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眼神里全力以赴的诚恳,人一真心想说服谁,就只会这么做,忘了成熟的技巧,好似一边说话一边捧出了一颗心给你看。他眼里溢出的没有野心的爱,我把它归类为不合时宜的缥缈心意。

  后来的年岁里,我冒雨去天津看过周杰伦,也在工体北应情应景地加入朴树的千人合唱,还在台下声嘶力竭地喊过喜欢的韩国歌手的名字。在几乎所有关于演唱会的念想都实现的今天,我却宁愿在大陆探听故里的味道,在特定的节日去海南大厦吃几口口感奇怪的嘉积鸭。

  这种仪式感像极了琼海的“三百公”,总是很固执虔诚地对待每一个传统节日,杀鸡跪拜祖先,祈求珠玉琳琅,锦绣安康。可这些都未曾真正灵验,就是但求心安。

  再骑车过万泉河,河边已经多种了许多树,多开了几家店,连卖椰子的阿姨都开始用普通话张罗生意。而身边这个相互佐证一段旧时光的男生,除了把校服换成休闲T恤,再找不到多余的变化。

  身边的男生拨弄着手中的吉他,说实话,无论演唱会我坐得多靠前,我都未必听得真切喜欢的人唱的是什么。但这个男生他哼:“痴情的人啊,不怕山海移。”

  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有些事,只是看起来很美,我觉得看演唱会算一种。散场后追赶末班地铁的心慌没法忽略,哪怕占据一个绝佳位置,还是疑惑现场怎么不如电视上看到的享受。

  所以,在琼海还是没有等来一场演唱会的今晚,我不再为此感到失望了。

  这样的一条河,放着秦香莲话别的长亭,盛着张文秀坠隐西山的状元梦,格局小且稳定,再多再大的东西就会显得摇摇欲坠。我看着河水中的光亮,很远的某处肯定还浮沉着我当年大好的少女梦。

  它没有圆满,却已算完成。

  小心机

  有一个在琼海定居的美国大叔,他说琼海人看似一无所有但又心安理得地游手好闲,不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却也照样活得很好,感觉是一种值得探究的生活方式。

  明显是琼海人的小心机欺骗了较真的大叔啊,我们也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但是又懒得拼命去挣很多很多的钱,在外人眼里成了一种很可爱的“lifestyle”。

  在琼海的茶馆里喝过一杯老爸茶,吃过一个温度正好的菠萝包,听阿伯阿叔一边喝茶一边喋喋不休地谈论今天该拿哪几个数字去买彩票,这个城市也差不多懂一半了,而另一半藏在这个城市的女人身上。

  小的时候到了该吃饭的点,经常是绕到对街的阿姨家,要静静等着妈妈纠结在一筒和八条之间到底丢弃哪个到牌桌上,在女人的碎碎念中结束了这一局之后,妈妈才舍得起身。而男人啊,很多是叫不回来的,他们往往可以在茶馆里蹲守一天,大概热血和进取心都随着一天一回的老爸茶冲散了。

  假设有一天琼海习得乞讨更多富贵的招式:在街上会有人拿着扩音器,摇着旗子带领着一大帮男女老少,拥挤地在生拼硬凑的景点面前拍照,从旁边热闹的摊位买走几包不是特产的特产,那我觉得它与其他地方也并无区别了。世故的聪明替代了赤子之心,漫不经心中带着的那点凌厉也会日益演化为妥协。

  我当然也希望琼海更富有一点,但又暗暗期待它永远不会变。

  有外地朋友过来琼海投宿,整日钓鱼喝茶搓麻将,他说像陶潜先生误入桃花源,我恍惚想到了少时背的文言文,林中深处的人家好像只回了一句:“不足为外人道也。”

  文|暗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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