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

  潮州的腌血蚶、生腌蟹,宁波的呛蟹或者醉虾,江浙一带的黄泥螺,走的其实都是这个路数。这一路的杀“生”,靠酒,有些靠盐,有些靠大量的蒜。

  经过深刻的观察和胡乱的联想,觉得一个人对食物的态度和对性的态度是有着某种神秘联系的。

  譬如说一个体内保存有更强烈原始动物性的人,性欲会更强;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倾向于噬肉;在烹饪这件事上,倾向于生食。简单说来,我认为一个喜欢四成熟牛排的人,在床上的表现要优于爱全熟牛排的那个,而爱吃炒青菜以及桂林米粉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经济原因),在这个坐标上简直要排在坐标原点的左边。

  我就喜欢生食——经过上面那一段话,这么说自己,有点过于昭彰。但在这里我们真的只谈食物。

  上个月爱上一道新菜,秘鲁的caviché,中文通常写成酸橘汁腌鱼,或者“萨比切”。呸,分明至少应该是“萨维切”,有人这样纠正过菜单。但在西班牙语的发音规则里,它确实无误地应该读成“萨比切”,学会读一道菜的名字,是一个老饕的必修课。

  它算秘鲁的国菜之一,或者叫经典菜。实在没名贵到“国”的地步,冠以“国”的身份,是因为作为新崛起的全球美食新掌门,秘鲁在进行对外的美食侵略的时候,都用这道菜打头阵。

  这道菜的本质就是用酱汁生腌厚切的海鲜,其中又以鱼为主。一万个秘鲁厨师就有一万种做caviché的配方。唯一一致的是一种叫“酸橘”的果实的榨汁。这种果实与其被定义为水果,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是香料,譬如青柠。它很像吃海南鸡时候所用的那种小青柠,但更大。

  一切取决于海鲜本身。海鲜够新鲜肥美,经过酸爽的酱汁一激荡,鲜味被撵得四下狂奔。酸味解除过肥的海鲜的腻感,柑橘科的清香完美去除一切腥味。

  “腌”是很妙的一种处理方式,它能让一切生的食物“不火而熟”,譬如腊肉,生嚼一片猪肉叫人踌躇,但生嚼一片腊肉真的问题不大。因为你的舌头和喉咙都知道它已经熟了。

  而生腌则更妙。如果说腊肉拿走了生肉的“生”感,那么生腌则很好地保留了这种茹毛饮血的原始欲望之余,同时又让食材“熟”了。这种“熟”很微妙,它杀死了细菌,同时也让食材没了血腥的“生”气——如果你不明白,去河里打一条鱼直接咬一口的那种生,就吃日本刺身,再洁净,那种生都在。

  潮州的腌血蚶、生腌蟹,宁波的呛蟹或者醉虾,江浙一带的黄泥螺,走的其实都是这个路数。这一路的杀“生”,靠酒,有些靠盐,有些靠大量的蒜。

  如果你根本不信服食物可以不火而熟。可以观察一盘caviché,不要一下子把它吃光,留几块一直泡在酸橘汁里面,过半个小时之后,会发现鱼肉慢慢变成被煮熟以后的白色,连吃起来的质感都彻底变成了煮熟的鱼肉。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赶紧吃的原因。

  走了半个世界,生腌这种吃法只在秘鲁遇到过。秘鲁本地厨师经常说,因为历史上大量来自中国和日本的移民,所以秘鲁菜融合了大量亚洲元素。这么说来,也许可以怀疑caviché的原始血统可能真的是中国菜?

  但我更相信,在创造食物吃法这件事上人的想法都差不多。非说擀块面饼撒上肉末烤成饼这件事只有中国人想得出来,意大利人自己死活就没能发明pizza这种做法,眼巴巴地等着马可波罗载大饼子而归?您请便。反正一道菜到底有多好吃,跟它的十八代祖宗是谁,有半毛钱关系吗。

  撰文_蔻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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