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镇 看拍过的戏我还是会哭

  第一次见吴镇,我有点迟到。他坐在咖啡馆角落,因为身形彪悍而显得异常严肃,我急忙道歉,他手一挥简单说了一个字,坐。

  颇有梁山上意气风发的好汉气概,其实聊一会就发现,他是一个异常温和内心柔软的人,他说自己近些年常会哭,看之前拍过的电影也会流泪,虽然作为美术指导,对于拍摄现场的场景、道具、服装甚至演员造型,他早就了然于胸。

  在电影圈十多年,他与许多国内乃至亚洲知名导演合作数次,尔冬升、徐克、陈可辛、张之亮等等,在圈内以火爆脾气闻名的尔冬升从未对他发过火,问他为什么,并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他的回答异常坦诚,“因为我比较小心。”

  一切跟视觉有关的事都要负责

  Q=《女报时尚》 A=吴镇

  Q:美术指导这个工作,大家不是很熟悉,是指电影里所有跟画画有关的事情,都由他来解决吗?

  A:如果你把电影当成一幅动态的画,也可以这么理解。电影里面所有的布景,包括灯光、服装、道具、摄影在内的一切跟视觉风格有关的设计,都由他来负责。

  Q:香港著名的美术指导叶锦添曾凭借《卧虎藏龙》的美术造型和服装设计而名声大噪,获得当年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的殊荣,也因为《新红楼梦》中的雷人造型造人吐槽过,同样作为艺术指导,您觉得这份工作的最大的挑战来自哪里?

  A:最初筹备在设计和创意上的挑战可能是最大的。2005年,参与香港导演张之亮的《墨攻》的拍摄,是我第一次拍大制作的电影,电影里有攻城的场面,那城池的设计是怎样的,就是摆在面前的第一道命题。是像西安城墙还是平遥古城?城墙要多高才合适?是圆形、梯形还是五边形,还要考虑历史依据?是砖的、夯土的,还是有石基的?上面的垛口多大、多宽、多高?人站在那射箭会好看吗?这些都要考虑。这种设计压力最大,因为它是从无到有的,一枝一叶拼凑成完整的大树,包括场景、道具、人物造型的设计。

  Q:在做这些很有创造性的工作时,有遇到过什么困难的事情吗?

  A:就拿刚才那个城门来举例说吧,比如为了好看,做一个有纹饰的青铜大门,看着盛大又漂亮,可剧本有提示,火箭射到门上把门烧着了,青铜的门箭扎不上去,所以不考虑金属门,做木门吧,又发现门被射火箭要着火,城门会被烧坏,一个城门不够,还要考虑到NG,光想长什么样还不够,城门多大合适?戏里国王要乘车进去,车做得太宽,进不了城门,怎么办?所以有经验的艺术指导,在设计之初,就要做好整盘的设计。

  Q:您在电影圈十多年,拍过《墨攻》、《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这种商业大片,也拍过《肩上蝶》、《生日》这种文艺片,参与了这么多不同类型电影制作中,会对电影丧失神秘感吗?

  A:一定会。你看一个魔术很神奇,但是如果你知道机关以后,再去看这个魔术,你说很神奇,就是假的。但是参与过电影制作再去观看,又是另一层感觉,当你制作的时候,你不知道成片什么样,当你看的时候,这种惊奇和观众感受到的惊奇不太一样,原来那些琐碎、断裂的场景,剪出来是这个样子。

  Q:多次与亚太一线导演合作,有什么感受吗?谁给你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A:这十来年同港台以及亚太导演合作更多,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非常敬业,要求严格,对于影片呈现出的质感和效果非常讲究。陈可辛在拍《投名状》的时候,曾经有人推荐国内某个一线女星当女主角,但是陈可辛觉得她形象不合适那个角色,没采用。当时甚至官方高层施压,给制片打电话,但是陈可辛坚决不用她。

  Q:后来怎么办?

  A:还是没用她,这是对故事角色的尊重。

  Q:干这行的是不是心理素质都得特别强才行,不然每天都得被导演骂哭?

  A:心态像一个水面,它决定了你是在水上还是水下。抗压能力是一方面,导演有自己的构想和追求,不能因为今天导演骂你连工人都不如就不干了,你得想想为什么你连工人都不如。

  更重要的是你在用什么样的态度在对待工作,2014年在横店拍《我是路人甲》时,有一天我们去看场景,正好有个韩国的摄制组在那做道具陈设。那个陈设组全部都是女性,这在中国很少见,一个陈设组全是女的,她们就扛着那种仿制的清代大花瓶,慢慢地走,很轻地放下来,特别认真,也没有一点怨言。所以对自己的工作要崇敬,不要糊弄。

  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挫折

  Q:您的经历很丰富,大学毕业后唱摇滚玩乐队,乐队解散了以后,在2000年尝试做特种越野,策划拍摄了中国首次媒体记者穿越阿里无人区的探访行程,之后又在拍电影,一直在尝试新事物的过程其实挺折腾的吧?

  A:事情经历得多了,抗打击性自然就强了。

  Q:那遇到挫折您是怎么应对的?

  A:年轻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跟上司吵架,现在都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后来他反倒劝我消消气,但那时真的很脆弱,还会哭。你问我怎么应对,其实慢慢就会成长。工作久了,人也容易哭,这几年我发现我反倒容易哭,容易被感动,记得电影《我是路人甲》点映时我眼泪不止,不停地擦,不是为了戏里万国鹏追梦哭,是因为他母亲一直反对他当演员,却在他快要放弃时,鼓励他坚持下去,现在社会没人会关心你的挫折,所以这很珍贵。其实这部戏,每个场景每场戏我都熟悉,但是看了还会哭。

  Q:您看着外表严肃,但是能够感觉到您的内心其实很柔软,之前看见过您在年轻时的照片,还是长头发,那时很叛逆吧?

  A:我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要求严格,我一直很乖,并不叛逆。高中学画留长发,父亲其实是反对的,但是他又爱孩子,只能婉转说,头发该剪就剪一剪吧。我当时也很坚持,就跟他说,头发长又不代表什么。他尊重我的想法,虽然内心不太接受,还是没太强迫我,直到很多年后才告诉我,其实当时他觉得我长发有点怪,连去院子里打水都总是自己去,不想让我去。

  后来因为喜欢音乐,就一直长发。毕业去找第一份工作时,面试的女上司问我,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我说,我还在做乐队,长头发也不会影响工作。她说,那把你的音乐事业从事完了,再来我这上班吧。

  Q:后来为了这份工作把头发剪掉了吗?

  A:当然没有啊。第二份工作去面试时,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长头发能不能应聘?面试官笑了,说我这儿的摄影师头发比你还长。

  Q:现在也不是长发,变光头了,怎么想通的?

  A:不是想通了,不方便就剪了,在外面拍戏洗头发麻烦(笑)。

  Q:感觉您父亲身上留存着老知识分子的气质,有一些爱面子,但其实非常尊重您的想法,他对您的影响大吗?

  A:我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那个年代是很少的,他爱吹笛子拉二胡,也研究过陕西本土宗教和民族迁徙的论题,写了一本小说,关于哈萨克斯坦里陕西村的故事。他对我影响非常大,他很严谨,不抽烟,不喝酒,接受不了打麻将。所以我也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

  Q:您后来从事和艺术相关的工作,同原生家庭的影响相关吗?

  A:也有一部分原因,但是我从小就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看武打片,我就想当武术明星,每天学着样子蹲马步、拔筋,小学四年级第一次见到吉他,凭着小聪明就能找到DoReMi和各种调调,初中的时候,班里同学的父亲是律师,他家书架上各种有关法律的书,有一本是法医学,专门讲人体解剖什么的,我把那本书借走看了很久,很有意思。兴趣这件事因人而异,你比方我儿子,今年六岁,什么都不喜欢,没办法。

  Q:那怎么办,会不会着急?

  A:孩子的发展没法预估,没关系,暂时先这样吧,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寻找。

  好的东西跟时间没关系

  Q:现在整个文化圈包括文学、电影很多行业,都有一种很悲观的情绪,觉得“当代无大师”,生产的都是“文化速食”,这种观点你怎么看?

  A:客观看待吧,很多东西是好的,不分国别,也不分古代现代。进入秦岭后有一条环山路,从山边往西走,不用太久,有一个文化遗址,叫做大秦景教文化遗址,我曾经担任这个项目的设计总监和艺术总监。景教是西方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叫做涅斯托里派,从东正教分裂出来以后在唐代传入中国,当时的大唐很包容,政府册封了一个地方,允许他们建教堂传教。过了很多年以后,人们发现,在遥远的中国深山里,竟然有西方基督教留下的遗迹,一个教堂或者一块碑是好的吗?不一定,但是一个存在于唐长安的西方教堂,它就有了价值。所以好的东西跟时间没关系,什么时代都会有好的东西,但又和时间有关系,因为它是检验艺术价值的唯一标准。

  Q:这种悲观情绪也感染到现在的年轻人,常会觉得茫然,不知道未来在哪儿,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A:这不是只二十几岁会面临的问题,四十多岁的人也会茫然,只要面临选择,其实就会有茫然,因为你不知道你未来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做出这种选择的心态可能是水上的,也可能是水下的,到底怎么要去选择,首先要想清楚这个问题。

  Q:最后,能否给这些茫然的年轻人一些建议?

  A:要有正面的心态,人生的路很长,决定人生的,可能只是那么几次选择。因此当下变得很重要,你现在所处的状态,可能就是从过去一片迷雾里胡乱走到的,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再次发生,一定要认真对待生活中的每时每刻。

  采写|明星辰 编辑|简洁 设计|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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