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奶油面包万寿无疆

  他们根本不明白一个奶油面包必须有颗沉甸甸的心,必须有一口咬起来像咬夏士莲雪花膏那样咔咔作响的奶油心。

  朋友李一禾,上海姑娘。她说话做事跟一般印象里的上海女孩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说话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平平的,如果不深交,会以为是个薛宝钗。

  只是每次说起上海红宝石蛋糕房的奶油小方和掼奶油的时候,从声调到语气都陡然娇柔起来,比着白白嫩嫩的指头,温柔从眼睛里开始流,流到腰肢上,流到发梢,一个上海小囡的味道就出来了。

  她形容了半天,我到底也都不知道掼奶油是种什么点心。有一年去上海,办完所有的事情,坐几十块钱的出租车直奔红宝石,在柜台看了半天,并没有“奶油小方”这四个字。问售货员:“有奶油小方和掼奶油吗?”

  “奶油小方嘛有的呀,掼奶油没有了。”

  “那么,我要四块奶油小方。”店员从一个标着“鲜奶蛋糕”的盘子里夹了四块放在盒子里。哦,原来奶油小方是上海妹的暗语,就譬如我们广州妹从小说的“豆拌三色”是什么,上海妹同样也不知道。

  站在街头就忍不住吃了一块。嗯?哦,也……还好啦。

  奶油是奶油,蛋糕是蛋糕,不算太甜腻。但要说有什么惊艳之处,我至少可以一口气说出20款比它出色的蛋糕来。

  那一刻我就明白,上海人的奶油小方,就是老克勒食品——在所有人都还在发愁吃馒头煎饼的年代,那群留过洋,穿了白色拼咖啡色牛津鞋,周末会在家里开舞会的上海公子们,就开始在下午茶时分吃奶油小方了,那可是那个年代的上海最好吃的奶油蛋糕。莫说那个年代,哪怕到了上世纪的80年代,上海街头恐怕都没有任何一块蛋糕能跟它比。

  这种“高贵”是带着强大的时代记忆的,哪怕最好吃的生煎馒头也无法与其相比。在那个洋派食物还不多的年代里,它就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小孩子但凡吃过那么一次,舌尖就会被轰炸,那一块就是味蕾的废墟,一个叫奶油小方的纪念馆矗立在那里,其他味道寸草不生。长大以后,每吃一次就是回那个纪念馆里坐了一下,那里面除了有奶油小方,还有一个人在童年时对“外面那个美好世界”的理解。

  我的那座纪念馆叫奶油面包。一个面包,中间割开,挤上奶油。面上刷上糖浆,撒上椰丝。那面包必须很软很软,那椰丝只有薄薄一层然而很香很香,那奶油是淡黄色的,绵密的,甚至带着一点点咔咔的阻力的。噢!吃一口,整个世界都会融化。

  到前几年,很多面包店都还在卖奶油面包。每一个都是假的!因为他们现在都用忌廉,那雪白起泡的,毫无重量感的忌廉。别提多扫兴了,软软的面包本来就是一口空气,咬到起泡的忌廉居然还是一口空气。他们根本不明白一个奶油面包必须有颗沉甸甸的心,必须有一口咬起来像咬夏士莲雪花膏那样咔咔作响的奶油心。

  是啊是啊,他们也不会知道夏士莲雪花膏那种咔咔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从它从市面上绝迹以后,没有任何一款护肤品有那种咔咔响的质感了。

  然而即便如此,每次见到奶油面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买两个。一个当下就吃掉,一个回家慢慢吃掉。虽然它们都是假的,但siri也是假的人,还不是有那么多人觉得跟它说话也很高兴么。

  然而现在各种欧包当道,那种能做得一手好菠萝包和一手好奶油面包的老派面包店实在是不多了。连那斯文雅致的蛋挞,都被浓郁艳俗的葡挞给撵得无处可寻。

  想想,也是惆怅得很。

  撰文_蔻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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