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过完了

  得到别人的感激,有时并不意味着会有好事发生

  听来的故事

  康蒂最后一次跟介川吃饭,吃的是酸菜鱼。邻桌坐着一对情侣,女孩腿受伤了,绑着巨大的石膏,由男友背着来吃。介川说:“他们肯定调动了惊人的毅力来吃鱼。”康蒂笑个不停,对那个绑石膏的女生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点的鱼好久都没上,于是康蒂对介川说:“很无聊,不如你讲个笑话来听听吧。”介川说好,这个笑话你肯定没听过。

  他说,有一架飞机在飞行过程中遭遇了突发事故,可能会坠毁。于是机长在广播中建议乘客与其惊慌混乱,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写遗嘱。你知道吧,飞机上是真的有为这样的情况准备好纸笔的,乘客居然真的就开始写起了遗嘱。写差不多了,广播突然又说警报解除了,于是大家又好气又开心,纷纷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扔在脚下。反转来了,广播再次响起……然后大家开始在脚底下找自己的遗嘱。有个人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不是他的,上面写着“想回到12岁那年,和邻居家的妹妹去果园偷葡萄,虽然那天被马蜂蜇得很惨,但是那份快乐,再也没有经历过”,这是邻座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大叔写的。

  “那你写的是什么?”康蒂突然问介川。介川一愣,“啊?”

  康蒂的神情有些复杂,开口却很平静:“介川,这是你的故事吧。”

  介川有些尴尬,却仿佛又是意料之中,他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隔壁绑石膏的女孩突然探过头来,对介川说:“你编的这个故事真的太棒了,我被胖大叔感动到了!”

  介川的尴尬解除了,他们的那锅鱼也端了上来,一条四斤的黑鱼,嫩白的鱼片漂满大锅,康蒂马上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她后来一直都没有再问过介川,噩运即将到来的时刻,他的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到底与谁有关?

  当我想起你的脸

  在大热的夏天里,康蒂不喜欢穿内衣,她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出门,套一个大大的t恤,穿一条牛仔色的运动短裤,牵着她的宠物狗杰克去便利店买酸奶。

  从她家去便利店要经过一个路口,很多时候康蒂都要站在路边等那个45秒的红灯转绿,她的两条腿又细又直又白,但因为没穿内衣,便有些微微的含胸。

  因为带着狗,所以她每次去便利店都会很快地拿好酸奶便去结账,介川是这家便利店的兼职收银员之一,他注意到康蒂总是来买某品牌出的一款含有谷物的酸奶,每天一盒,支付宝付款。有时候遇到促销活动,她会买两盒,但第二天还会再来。

  说不清是为什么,某天介川下班时也买了一盒康蒂的酸奶,等地铁的间隙拆来尝试,他觉得太甜了,甚至有点发腻。

  难怪买这款牛奶的人那么少,介川想着,眼前浮现起康蒂的样子,她额头上薄薄的汗,刻意弓起的背,宽松衣服遮掩下若隐若现的美丽胸部。

  手上那盒冰酸奶已经变成常温,20岁的介川静静地承受着心跳加速与身体深处鼓起的悸动,他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

  隔天傍晚康蒂又来,结账时介川说很抱歉,店里机器故障,只能现金付款。康蒂说,“可是我没带现金哎。”

  她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说完便默默地站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介川,不像是求助,倒像是一种理所应当。

  介川微笑,说我帮你呀。他用自己的钱帮康蒂买了单。康蒂说谢谢,那我微信给你吧。于是他们相识了。

  你是浪子别泊岸

  康蒂家附近是这座城市著名的夜宵重镇,认识康蒂之后,介川常常陪她一起吃夜宵。在吃方面,康蒂是个武夫。她可以很快吃完五斤小龙虾,接着刷第二家,轻轻松松再吃五斤。

  夏天的晚上依旧暑气蒸腾,介川牵着杰克,走在康蒂的后面,他们一起去吃冷串串。介川的手机响了,室友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要晚一点,跟朋友吃饭。介川回复。康蒂这时候正在等他,她还是穿着t恤,上面有星战的印花,眼睛挑着,有些桀骜,又有些骄傲的样子。

  “你要听吗?”康蒂摘下一半耳机给介川。

  一把俏皮的粤语女声钻进介川的耳朵,像一只小小的绒毛球,柔柔地轻轻地刮弄着他的心。

  “额,这是谁唱的?”“小飞机场啊,”康蒂眯着眼睛笑,头也跟着凑过来,离介川特别近,“好听吗?你说还有比小飞机场更酷的乐队吗?肯定没有吧……”

  然后,他们在my little airport的歌声里接吻了,这也是一个很酷的吻,康蒂刚喝完酸奶,嘴巴是冰凉的草莓味。软软的冰草莓吻上了介川,他手中的狗绳一下子就松了,像是早有预感,他甚至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这是林介川的初吻,终结于年长他五岁的陈康蒂。就这样,她给他二十年雪白的人生打了底。

  接吻时,两人耳边响着的歌叫《你是浪子,别泊岸》,“你是浪子别泊岸,就算她笑得多好看”。歌很好听,然而介川并听不懂粤语。

  善良的人不需要感激

  不久,介川大学的室友捕风捉影知道了康蒂,他们在一次闲聊中问介川一个古老的问题:“哎,你喜欢这位姐姐什么?”

  总不能说是因为窥视了她没穿内衣的身体吧,介川想着,然后打了个哈哈便含糊过去了。

  夏天要过去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一趟南京,原本是打算看一个乐队的演出,到了现场才发现票已经抢光了,介川安慰有些失望的康蒂说,没事,既然来了,就随便玩一下呗。

  康蒂说,我读的大学就在南京,我带你玩吧。

  于是,她带介川去了夫子庙、1912、先锋书店,在南师大对面的小巷子里吃20元一大盆的酸菜鱼。

  酸菜鱼盛在简陋的铁盆中,上面浮着一层金亮的油和几粒爆过的花椒,鱼片浸在其中。介川吃得津津有味,并从此喜欢上了吃酸菜鱼。吃完出来才发现外面刚下过一阵雨,路面潮湿,康蒂不想弄脏鞋子,走得很慢。

  “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在南京上学啊。”介川说。“因为我们很少聊关于学校的事情,而且我是学渣,做学生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康蒂笑嘻嘻地说,“你呢,介川,你肯定是个优等生。”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之前我在你们那里买酸奶,你是唯一一个提醒我常喝的酸奶在做促销的店员。我觉得善良的人应该都会很优秀。哈哈,这些都是我瞎扯的,”康蒂的笑容慢慢地收了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很感激,介川。”

  得到别人的感激有时候并不意味着会有好事发生。介川有些莫名,但他不傻,这世上很多人都不喜欢接受好人卡。

  一座城市的意义

  20岁的介川爱上了康蒂,爱情能给予人很多想象的能力与好奇心,有时候介川会想,康蒂20岁的时候,她在哪里,她有没有像他一样,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懂得“迷恋”这回事。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那个吻讳莫如深,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再进一步,南京的夏末燠惹而冗长,满城的梧桐树葱茏蓊郁,像一处处绿色的幻境。

  康蒂工作自由,并不急着回去,介川也不提回去,他们在南京的热气里泡着,每天去不同的地方吃东西。

  一天晚上,在秦淮河边,康蒂喝了两杯莫吉托,含着醉意,跟介川说了一个故事。

  她说南京这个城市,在夏天是个火炉,冬天却冷的要死。有个女孩在南京郊区的大学城上学,那时候地铁还没通到那里,特别闭塞,就像住在山里。她男朋友每年冬天都来看她,从厦门来,坐很久的火车,就住在她学校外面,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也可能就是长期逃课,他每次都在那破地方待上很久,陪她撑完天寒地冻没有暖气的冬天。

  后来那个女孩的男朋友跟人说起南京,总是会说,啊,南京嘛,我很熟的,冬天会被冻死。

  人家问他,南京城那么大,你对哪里很熟呢。

  他就说,大学城那儿。

  说到这里,康蒂突然笑了,眼睛却泪盈盈的,真蠢,大学城那只有难吃的烧烤和麻辣烫。

  故事后面的情节是毕业后那个女孩和男朋友分开了,他们不再联系,男生留在厦门,却每年冬天都飞来南京跨年,听李志的跨年音乐会。

  后来他结婚了,他结婚那天晚上,康蒂亲吻了20岁的介川,就像在亲吻20岁的自己,就像在吻别自己的青春。

  康蒂问介川:“我是不是很无耻?”介川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拥抱了她。

  夏天终结

  介川在第二天不告而别,他请了假,搭飞机去了一趟欧洲,卡里的钱都花完后才回来。

  回来时为了省钱坐红眼航班,途中遇到严重气流,几经周折才最终安全降落。

  夏天已经过完了,马路上最爱美的女孩都已经穿上秋衫。

  介川并没有辞去便利店的兼职,一个傍晚,他和康蒂在店里相遇。

  康蒂穿着一件白色的薄毛衣,针脚很疏,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背心。

  她常喝的那款酸奶最近被企业取消了生产线,不再销售,她站在琳琅的货架前犹豫不决。

  “介川,你有推荐吗?”介川过去给她选了一盒:“可以试试这个,也含有谷物,甜度比你之前喝的那款低一些。”

  康蒂接受了他的建议,并说:“从南京回来后,杰克丢了,那天我没有牵绳子,就在外面这条街上,我一转身,它就不见了。”

  说着,她的眼眶红了,然后吸了两下鼻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介川,有空一起吃顿饭吧。”

  介川说好,吃酸菜鱼吧。

  等鱼的时候他向她说起自己经历的飞机意外,隐去了人称,但康蒂仍然猜出这是他的故事。

  但介川始终没有告诉她,在意外突然降临,在人生临时的断片时刻里,自己的那张遗嘱,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这是介川在便利店兼职的最后一天。而漫长的夏天,终于结束了。

  文|Claire 编辑|简洁 设计|Stepha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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