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家很少做竹器,篱笆也少了,用到鸡豆棒的地方也很少了,所以,淡竹笋第一拨出土后,不再像过去要留种长竹子,而是直接挖了回家当菜吃了。这也算是时代之变
小时候,我们老村东南侧有一片不算小的竹林,其中有一块大概三十来米见方的属于我家所有。
与其他竹园不同,这片竹林里,竹子挨挨挤挤,非常茂密,而且竹子似乎永远长不大,也就比拇指略粗,甚至还有细的,三四米高。边上的竹子斜伸着,茂密的竹叶低垂着,似与竹林周边低矮灌木荆棘呼应,形成了一圈天然屏障。
这样一个竹园,小孩躲在里边,外面人很难发现。
这是一个淡竹园。
在关于竹子的文献中,我所查到的淡竹与我自小知道的淡竹是两回事。文献上的淡竹,直径和高度都比我熟悉的淡竹要粗大高长不少。但我自小知道的淡竹,就是故乡最常见的三种竹子淡竹、燕竹、刚竹中最细的一种,与朋友跟我描绘的烟竹相近,也跟粗水竹接近。
记忆中第一年的新淡竹,和燕竹一样,外表都会有一种白色的粉末。
淡竹是做鱼竿最好的材料。老淡竹的粗细长短,尤其是柔韧性、回弹性,正合适做遍地小河塘的故乡垂钓的鱼竿。我稍微大一些时在河塘里钓鱼用的鱼竿,主要是自家竹园里淡竹做的。
淡竹除了做鱼竿,还可以用来做篱笆和瓜棚豆架,所谓“鸡豆棒”。当然,淡竹的柔韧性好,也意味着它们能够做更多日常的东西,比如劈剖成篾后,能做篾席,能做淘米筲箕或者酒糟篓子鱼篓竹篮。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比淡竹粗大的燕竹,主要是吃它的笋,它的竹竿,只能用来晾晒衣物;而刚竹,则主要用来做锄头柄。淡竹用处多,与它的柔韧性强有莫大关系。
故乡一些地方的旧俗,村里有老人过世,通常由老者去竹园挖两棵淡竹,带着竹根,上面系上白幡,出殡时由死者家里的小孩扛着走在第一排,到了坟地,栽种下来。扛竹子的小孩还能得一份利事钱。如今回乡少,这个旧俗是否还在,我已不清楚了。
我小时候,淡竹还有个功能,就是给小孩当玩具刀枪。把淡竹去掉头尾,中间留个一米长短,系上一根草绳,就可以给男孩当竹枪玩了。小男孩无论是横挎在前胸还是背在后背,都是趾高气扬的。当然也还可以比作砍刀,拖在地上。更小一些的孩子,则把淡竹竿当竹马骑,跨在裆下,双手扶着,就像骑着高头大马般神气。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曾经研究过李白的这首《长干行》和郭沫若的那首--“小小少年郎,骑马上学堂。老师嫌我小,肚里有文章。”这两首诗中少年所骑之马,换作我故乡,定是淡竹,因为只有淡竹,才最适合当竹马。
淡竹多用,其笋生长期比燕竹晚,季春才长,味道比刚笋毛笋鲜美,用来烧咸肉、烧咸菜、炒新韭,烧其他东西,都是佳品。五月时节回家,才能吃到时令的鲜淡竹笋。
如今家里很少自己做竹器,篱笆也少了,用到鸡豆棒的地方也很少了,所以,淡竹笋第一拨出土后,不再像过去要留种长竹子,而是直接挖了回家当菜吃了。这也算是时代之变。
淡竹长得低矮密集,大人们很少进去玩,像在燕竹园中乘凉休憩的场景,淡竹园中永远无法想象。
不过,淡竹园却是我们小孩的乐园。小时候身材瘦小,喜欢在淡竹园里钻来钻去的,也喜欢躲猫猫,躲在边上的灌木荆棘附近,或者土堆后面。
而少年在淡竹园最大的乐趣,就是掏鸟蛋。
故乡有一种小鸟,叫黄头,学名棕头鸦雀,最喜欢生活在竹园里。一近竹园,“轰”的一下子,一群黄头叽喳着飞起,盘旋在淡竹林上空不远处。
少年时代,我们热衷掏鸟窝,淡竹上的鸟窝是最好掏的。
淡竹不高,鸟窝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容易发现。淡竹柔韧性好,发现鸟窝后,把淡竹慢慢扳下来,甚至能做到把竹子扳成三段近N型,把鸟窝扳到触手可及处,鸟窝和竹梢头都能保持正向朝上而竹子却不断裂。掏空鸟蛋后,一松手,淡竹弹出,迅速复原,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委屈。当然,这种淡竹园掏鸟窝的手艺,也是损失很多黄头鸟蛋后才学会的。
故乡1990年代乡镇化工业大盛,空气污染严重,燕竹刚竹相继死亡,但淡竹的生命力却明显强过了燕竹和刚竹,没有死掉,这些年随着环境复原,淡竹也是最早复苏的。
如今我家那块不大的淡竹园,依然郁郁葱葱,虽然当年淡竹园对着的老宅早已破败不堪,另一边的低矮的稻田,也早已填高盖起了楼房。
(作者为专栏作家)
□朱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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