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曾经满怀敬畏地谈及但丁的伟大。对但丁,歌德并未使用“才华”这个词,而是提到“自然”。他说,伟大的东西是遵循着某种命运的安排自然流淌进某一个人的心田而孕育出来的。
我第一次听到一位女画家这样论述自己的创作体验,有点意外。在我的印象里,歌德是属于经典的,文学的,传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当下各式前卫的文艺评论,总是充斥着新锐的词汇:后现代、疏离、解构、观念艺术、装置艺术等等。艺术家似乎总是或被动或主动地承担着开辟者,探索者的角色,往往令我们这样的普通吃瓜群众忽视了一幅画的背后其实与秋收的麦子一样,同样需要着日复一日重复的劳作,同样离不开它的日常性。
除了歌德,木心、梵高的书信还有《圣经》,也是陆岚话题中经常引用的人物和经典。陆岚生于1966年,上海人。办画展的那天,她穿着一身黑色丝质套装,胸口别了一只精致的红色玫瑰胸针。这一种海派的优雅唤起了我对于旧日时光的回忆,如果我没有算错,她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中国上世纪80年代那个理想主义的黄金期,那年头的青年一代,充满了澎湃的激情,如饥似渴地学习吸收各种西方理论,于今天的物质一代相比,人们内心却又更为安稳。那时候,诗人比今天的小包总更受姑娘待见,那时候,我们这些70后正在上中学,下了课,除了人手一本武侠,还经常附庸风雅谈论一下《简爱》、《约翰·克里斯多夫》这样的名著。
果然,我看到画册中陆岚早年的画,是典型的抽象派,有年轻的锋芒,充满了那个先锋时代独有的气息。她本人站在旁边,也是一枚熠熠生辉的明珠,透着一股不驯服的劲。
再回头看她现在展出的这些莲花,鲤鱼,水池,你能感受到平静、内敛和充盈的满足与自在。而画架旁边的这位经岁月洗礼依然美丽的女士,孩子的母亲,犹如白先勇笔下某位永不老去的女主人公。有什么东西,被时间带走了,也有的一些,依然还在,永远不变。
那是什么呢?大约只有画家本人才知道这个谜底。我们也只能从她的画里窥探一二。
陆岚说,自住到上海后,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家附近散步。即便是上海这样繁闹的大都市,但总是会有一些角落,是那么安静,显示着大自然最神奇的生命力。于是,有一天,她决定要画下每天路过的那些地方所看到的花:先是发现热情烂漫的桃花,就像梵高一样燃尽热量、喷涌着生命力;然后是莲花,似乎一种生命在能量完全饱满后达到了安静;最后是牵牛花,每天早晨盛开在路边,架子上,墙角里。
牵牛又名“朝颜”,也是梅兰芳最喜欢的花,因为每天起来吊嗓子,总会与这些映着朝阳的花儿俩俩相对,时间久了,就有了彼此间的默契。陆岚眼里的牵牛花,很平凡,也很高贵。大自然的一草一木,自有其寂静的言语,读懂了,才能画出来,从内心流出来。
平凡而高贵。这可能也是这位旅美画家最终的精神落点吧。陆岚早年留美,然后又以异乡人的身份回到家乡上海,家境优渥,养育两个孩子,有那么几年,她不能正常作画,等孩子长大一点,她马上回到画室,每天坚持8点开工,12点吃饭,画上一个下午,等家人回家一起晚餐、聊天,晚上再坚持画一会。几十年坚持下来,于日复一日中,用画作记录生命的体悟。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些画,有了这次她与另一位女画家申婕合作的“海上花重”画展。申婕的画也是我所喜欢的风格,我注意到画作里的每朵花都有那么充足的阳光,她很善于用油画表达各种微妙的光。这或是伟大的印象派的传统吧。相比之下,小卫更喜欢申婕的风格。她在一副《蓝樱花》的画作前站了很久,然后跟我说:妈妈,这位画画的人,肯定在这几棵樱花树下站了很久耶。
所有的作品,从诞生那一刻起,就脱离了创作者,成为观赏者的再创作。所有的画都是创造者和观赏者之间的对话,不管是知音还是误读,关系已经建立在那里。相比之下,我确实对陆岚的画更有感觉一点,或许都是因为荷尔蒙的关系吧。
我总能在这些的画里读出东方的味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陆岚,她说,确实,这些丙烯画有她早年学国画的底子。但是材料不同,创作的路子还是很不一样的。看似简单,实则灵动,好像不用再考虑任何技巧,就是最单纯地展现,反而能够形成真正意义上的个人风格。她说,那些线条和色彩,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她专注地配合着自己的呼吸而画的,这话听着,就颇有几分禅意了。
文/吴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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