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新招了几个清洁工,我没想到,爹是其中之一。“您不好好歇着,怎么跑到我们单位当清洁工,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纪了?”爹一梗脖说:“咋啦,我没走你的关系吧,不违反规定吧,没说不招乡下人吧?哼,我多大年纪,反正挑两桶水走二里路没问题。”停顿了一下,爹又说:“那天去你们单位,发现在招清洁工。我一看条件合适,就报了名,没想到真成了。”说到这里,爹嘿嘿笑了两声。
我却没笑,笑不出来。爹看我这样,也收住笑,板起脸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人知道你是我儿子的。”
爹刚从乡下来了不到两个星期。自打娘去世,我就求他进城来住,那会儿他说啥也不来,非要守着一亩三分地。前段时间他主动提出要来,说家里的地都让三叔种了,以后就在城里长住。
爹一来就给我上课,“你在大企业做事,得守住自己,干干净净的。我听说,咱村的银柱前些天就因为受贿进去了。”
我明白爹为啥挑这时候来,年后我刚提了副总经理,分管销售。“您是来‘看’我的吧?”“嗯,我就是来‘看’你的。”
从此,我每天如芒在背。那芒刺,就是父亲的眼睛。
一天下班回家,爹问:“你这官到底有多大,出了办公楼,还有个年轻人专门替你提包、开车门?年纪轻轻的,该自己干的事自己干,摆什么官架子。”我当然谨遵父命。
家里来了客人,提着礼品,如果不是亲戚朋友,爹一定会撵出去。我要在外面吃饭,必须事先和爹交代清楚:去哪个饭店,和谁一起,因为啥事。爹管这叫“备案”。
有一回,我晚上在外面吃饭,忘了“备案”。回到家时,爹在客厅沙发上歪着,鼾声如雷。我想偷偷溜过去,没走两步爹就醒了,两眼冒火地看过来,接着就是一顿批。
爹还是个情报员,从各方面搜集了单位职工对我的看法,赞许他一般不提,只跟我说负面意见。什么我对职工太苛刻啊,有时只做表面文章啊,等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爹训示时,我只能规规矩矩地听着,心里叫苦不迭。
那天,警车呼叫着开进厂里,两个副总涉嫌受贿被捕了。我突然觉得:家里那个倔老头,其实挺可爱。
【原载《检察日报》】
○曹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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