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网围栏阻拦了什么?

  草原是我国陆地最重要的自然资源之一,面积将近4亿公顷,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40%。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为了控制草原大面积退化,不少地方陆续采取了建设草原围栏、围封禁牧等措施。但近年来,草原围栏与野生动物之间逐渐失谐,导致动物死伤事件频发。因此,如何合理有效地、可持续地进行草原生态保护,已然成为当务之急,但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还任重而道远……

  2017年8月,内蒙古呼伦贝尔新巴尔虎右旗森林公安巡逻时,在边防公路66公里处,发现1000余只野生黄羊从蒙古国进入我国境内觅水,然而不幸的是,部分黄羊在试图越过两米多高的铁丝网时,被挂伤致死,情状惨不忍睹。

  中央电视台对此事件的报道,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主流媒体第一次报道草原网围栏的弊端。而与此同时,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大家都在转载这样一篇文章:青海玉树一个叫做甘达的村子,几十户牧民联合起来,拆掉了草原上的网围栏,引来一片称赞。

  2014年,因为目睹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普氏原羚被网围栏挂死的惨剧,我在微博上发起了“拆除网围栏”的呼吁。2015年年初,我又在朋友圈发起了网围栏伤害野生动物事件的征集,此后半年内,我不断地收到各地朋友发来的大量图片和视频。那些挂在网围栏上的动物中,既有家畜,也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野牦牛和各种猛禽。最近收到的一段视频是黑颈鹤被围栏困住的场景,它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数量稀少。

  草原上的网围栏

  保护工程或变“动物杀手”?

  在中国北方草原上,黄羊是具有代表性的迁徙动物种群,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中蒙边境就是野生黄羊的主要栖息地。过去,每年在呼伦贝尔草原繁衍、迁徙、觅食的黄羊数量多达上百万。但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没有科学地控制狩猎量和狩猎季节,加上草原环境恶化,黄羊的种族不断减少,分布区也日益缩小。其中,过度猎捕是黄羊种群数量大幅度下降的主要原因。边防部队不忍心看着大量入境的黄羊惨遭猎杀,便从2010年起修建了临时围栏,防止黄羊越境。也许是受古老的遗传基因驱使,成群的黄羊依然义无反顾,每年冬天,在北方草原落下第一场雪后,它们便踏上了南迁之途。最近几年来,在国防铁丝网上,人们不时发现挂吊而死的黄羊身影。对此,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生态所研究员吕世海指出:现在的草原网围栏可能有点太多、太乱了,已经偏离了初衷以及过去有序的管理。

  曾经,人们在草原上纵马驰骋,草原是一片无边无际、广袤的乐土,如今,这片乐土却围栏横立,被人为地分割成了面积不等的方格。为什么好端端的草原会冒出这些不协调的网围栏呢?这是一个众说纷纭,各说各有理的话题。

  草原围栏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有数据显示,当时全国约90%的草原存在不同程度的退化和沙化,约四成的重要湿地面临退化的威胁,作为改良草原的对策和方法,草原承包制度受到大力推行,一道道划分草场的网围栏因此应运而生。

  占全国土地总面积40%的草原,主管部门是农业部。农业部下面有个草原司,负责制定我国的草原管理政策。众所周知,改革开放后,农业联产承包制大获成功,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于是,农业部将这个政策直接套用到了草原上,广袤的草原因此被分割成几百亩至几万亩不等的地块。这些地块采用网围栏划定界限,分包到户,产权分明,既方便牧民按不同季节、在不同地块间轮换放牧,又解放了他们的时间,无需全天守候,只要早晚将家畜赶入、赶出带围栏的草场即可。

  为了避免你家的牛羊吃我家的草,政策下达之初,牧区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地承包草场,修建网围栏。这里所说的网围栏,一般高度在1.2~1.5米,用铁丝编织而成。

  2007年4月印发的《全国草原保护建设利用总体规划》,到2020年,全国累计草原围栏面积将达1.5亿公顷,覆盖蒙、藏、甘、滇等多个地区。而在2005年,这一数据为3800多万公顷。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草原网围栏将呈现出“多、密、高”的分布特点。而这种难以逾越、带有刺丝的网围栏,对野生动物来说非常危险,它们在迁徙觅食或为了躲避天敌而跳跃时,极易被网围栏挂死或刮伤。

  美好初衷并未见效

  围栏带来的草原退化

  实行草原承包制,初衷是为了避免牧民因共同放牧,对草原毫无节制地使用,从而造成草场退化等恶劣影响,同时也减少牧民相互之间的利益、矛盾冲突,防止所谓“公地悲剧”(指大家过度使用公地,从而造成资源的枯竭)的发生。而实施草原围栏工程,既方便了政府对草原和牧民的管理,也使牧民的生活方式从游牧转变为定居,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生活质量。

  但是我们也知道,草原和农田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农田只要照顾得当,一定会有收获,除去偶然的自然灾害,投入产出比是可以成正比的,所以它适合责任到户。但草原则有所不同,它不单单是放养牛羊的草场,而是一个自成体系的生态系统。以内蒙古为例,分割到户的草场,没有考虑现实需求,有的人家分到的是湿地,有的分到的是只适合冬季放牧的沙窝子,还有的则分到了没有水源的草场……但是对于放牧来说,沙窝子、水源、草缺一不可,既然被强制性割裂了,就要去创造——没有水源的去打井,缺草的就去买草,如此一来,牧民的生活成本反而增加了。

  草原除了服务人类,还要服务野生动物,涵养水源,起到生态屏障的功用。人类想要正常生活,就得先遵守草原的规律。那么,草原的规律是什么呢?那就是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时空异质性。通俗地说,就是不同季节、不同区域,可提供的水草资源是不一样的。对此,著名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曾有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草原上没有超市,但有很多百货商店,你要想买齐东西,就要跑来跑去。”牛羊是顾客,分布在不同地方的盐碱、水源就是货物。草原之所以发展出了游牧的生产方式,是牧民对这一规律的适应和追随的结果。

  而草原网围栏的出现,恰恰破坏了这一自然规律。在恢复退化的草原实践中,四川若尔盖的牧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草原围栏会严重影响草原的生物多样性。他们发现,被网围栏围起来的地方,大量牲畜聚集,高强度的啃食对植被破坏严重,牲畜粪便满地,土地上几乎寸草不生。另一方面,围栏工程造成牛、羊、马等家畜的活动面积缩小,植物种子传播受到影响,牲畜食草种类减少,围栏后,牲畜所食之草的种类从原来的几百种降到几十种。这些情况,既导致了牲畜的体质变差,品种退化,影响其健康成长与后代繁育,也使得整个草原的生物多样性迅速降低,最终引起草原退化。

  拆除草原围栏

  对草原生态有百利而无一害

  近几年,草原网围栏过多、过密等不合理设置,对草原生态的不利影响愈加凸显。青海湖的牧民南加,在2016年的春季巡护中,发现了7只普氏原羚尸体,这些尸体被发现时或倒在草场围栏下,或挂在带有刺丝的围栏上。

  普氏原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色名录列为濒危动物,这个仅存于青海湖周边的生物种群,目前共监测到1092只,低于野生大熊猫数量。青海湖畔那7只普氏原羚遇难事件经媒体报道后,引发社会大讨论,公众纷纷呼吁拆除网围栏。青海省林业厅也承认,过去几年,有84只普氏原羚因围栏致死,并一度承诺要拆掉刺丝,降低网围栏的密度。

  上述惨剧的屡屡发生,可以说明草原网围栏对野生动物有百害而无一利。铁丝网围栏瓜分了草原,让草原形成大小不等的禁区,形似集中营。野生动物的繁衍、迁徙、逃生的通道被统统阻断,使它们在焦虑、犹豫中找不到任何路径。一些试图跳起来翻越围栏的野生动物,就像行走在地狱的边缘,每一次跳跃,都有可能命丧黄泉。对于草原围栏与野生动物之间的矛盾,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李迪强表示,针对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栖息地的保护问题,现行《野生动物保护法》虽有所涉及,但总体上缺乏强有力的法制措施。而国外的《濒危物种保护法》规定,一旦某地出现了濒危物种,当地即刻就被禁止规划。

  我们曾以保护普氏原羚的名义,呼吁青海省政府拆除青海湖周边的网围栏,还草原自由,给普氏原羚一个喘息的空间。后来,我们又提出“普氏原羚保护小区”的概念,希望在某一处普氏原羚集中的地方,说服当地牧民拆除网围栏,联合起来,共同放牧,给动物一片家园。

  牧民小范围联合起来,自发拆除网围栏的事情,在很多地方已经实现。本文开头提到的青海玉树甘达村,以及内蒙古锡林郭勒乌珠穆沁的牧民都在这么做。因为他们看到了这样的远景:只有完整地保护草原生态系统,为动植物提供繁衍、生息的通道和机会,才有草原和人们美好的未来。而要恢复草原生态,势必拆除网围栏,就算大范围拆除较慢,在小范围内,人们也可以合作社的形式先行拆除。

  也许有一天,当更多牧民看到拆除网围栏所带来的好处,当越来越多的牧民自发拆除围栏,草原上的网围栏就会越来越少,目前还无法准确评估的草原管理政策,也可能得到调整。我希望有更多人加入拆除草原网围栏的行动,为生态中国做出负责的选择。

  文 邵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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