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机场崛起一座城

　　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最值得学习的，不仅是“空铁联运”的便捷，还有清晰的定位和超前的规划。

　　某种意义上，德国的法兰克福与中国的武汉具有极强的相似性。

　　法兰克福位于莱茵河中游及其支流美因河的交汇处附近；武汉位于长江中游及其支流汉江的交汇处。

　　法兰克福紧邻的城市美因茨，是德国重要的港口城市；武汉是长江沿岸重要的航运中心。

　　法兰克福是德国乃至欧洲地区重要的铁路中转枢纽；武汉是中国重要的铁路中转枢纽，也是中国铁路运输最大的中转站。

　　法兰克福西南近邻吕塞尔斯海姆，为德国著名汽车公司欧宝的总部所在地；武汉是中国重要的汽车集团东风汽车总部所在地。

　　不过，尽管在地理位置、交通条件、产业基础等方面，武汉与法兰克福有相似之处，但毕竟两个城市分处不同的国家，历史发展轨迹与制度也不相同，导致两座城市如今的发展状况有着很大不同。

　　其一，法兰克福不仅是德国重要的商业中心，也是德意志联邦银行（德国央行）、欧洲中央银行及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所在地，现已成为德国乃至欧洲的金融中心。而武汉，尽管目前是中部重要的中心城市，但与法兰克福之于德国乃至欧洲的地位还有较大差距。

　　其二，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是德国最大的机场，欧洲第三大机场，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同时带动相应物流、广告、展会、旅游等多个产业快速发展。可以说，法兰克福机场是助推法兰克福成为欧洲重要金融中心的重要引擎之一。而武汉天河国际机场，2016年旅客吞吐量排名全国第14位，与法兰克福机场之于德国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值得欣喜的是，今年8月31日，武汉天河国际机场T3航站楼正式启用，可满足年旅客吞吐量3500万人次、货邮吞吐量44万吨、飞机起降40.4万架次的飞行要求，且配备了可服务全球最大客机--空客A380使用的F类廊桥。T3航站楼的启用，标志着长期以来制约武汉天河机场发展的硬件设施瓶颈已成为历史。

　　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武汉天河国际机场该如何释放更大动能，助推武汉建设国家中心城市？全新启用的T3航站楼能否为武汉插上再次腾飞的翅膀，让大武汉重现“驾乎津门，直追沪上”的荣耀？

　　在这一点上，法兰克福国际机场的发展路径及由机场辐射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之路，值得武汉学习借鉴。

　　欧洲的心脏

　　所有关于法兰克福的传奇，无论是空港城、闻名全球的车展与书展、还是全球金融中心，若回溯其发展起点，都绕不开一个共同点--特殊的地理位置。

　　摊开欧洲地图，很容易看到，德国位于欧洲中部，东邻波兰、捷克，南接奥地利、瑞士，西接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北接丹麦，濒临北海和波罗的海，是欧洲邻国最多的国家。

　　在德国，有两个叫法兰克福的城市，一个位于东部，全名为奥得河畔法兰克福；另一个在西部，全名为美因河畔法兰克福，也是人们平常所称的法兰克福，是德国第五大城市，位于黑森州境内。

　　在地理位置上，法兰克福位于德国西部，斯图加特、科隆、杜塞尔多夫等经济发达城市都在法兰克福周边。而从整个德国范围来看，尽管德国重新统一已有27年，但德国的经济重心仍在西部。某种程度上，法兰克福也可视作位居德国经济中心地带。

　　更值得注意的是，与德国西部毗邻或邻近的国家中，有英国、法国、意大利、荷兰等经济强国，这些国家与法兰克福的距离均在两小时航程内。比如，从法兰克福直飞英国伦敦，只需1小时55分钟；直飞法国巴黎，只需1小时10分钟；直飞意大利罗马，只需1小时45分钟。

　　这也就是说，法兰克福不仅是德国的经济中心，也处于多个西欧经济发达国家的中心。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法兰克福持续约千年的商业传奇。

　　法兰克福的商业重镇地位，有历史记载文献的最早可追溯至11世纪。早在1074年，就出现了第一份介绍“法兰克福大集市”的文件。1227年，“法兰克福集市”的称号正式出现在王室公文中。到1240年，当时的皇帝腓特烈二世还专门为法兰克福集市发放文书：“吾人乃上帝恩宠的罗马皇帝、耶路撒冷及西西里国王，期盼以此文书昭告天下，所有团体及单独前往法兰克福参加集市的游客，均可受到吾人及帝国的特殊保护”。同年，法兰克福还成功举办了第一届商业博览会。

　　借助地理位置的便利，又有皇帝文书的庇护，法兰克福的商贸得以迅猛发展。

　　兴于水路

　　翻看世界史就会知道，在瓦特发明蒸汽机以前，全球无论哪个商贸发达的城市，几乎都是从水路开始的，法兰克福也不例外。

　　与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流一样，莱茵河是德国最长的河流，也是欧洲第三大河。莱茵河全长1320公里，发源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流经瑞士、列支敦士登、奥地利、德国、法国、荷兰等6个国家，在荷兰的鹿特丹附近注入北海，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欧洲之河。

　　在莱茵河中游地区，即流经德国境内后有一条重要的支流--全长524公里的美因河。美因河流经法兰克福，并将法兰克福一分为二，出法兰克福后在美因茨汇入莱茵河。

　　法兰克福与美因茨的直线距离仅为33公里，从法兰克福走水路经美因河至莱茵河只需1小时左右。也就是说，走水路经美因河及莱茵河，法兰克福可以很便利地将货物运往德国大部分地区及法国、荷兰等西欧国家。

　　法兰克福的德文名称为FrankfurtamMain，其中Frank指的是法兰克人、furt指的是渡口、Main指的是美因河。作为美因河畔的唯一渡口，很长时间以来，法兰克福的水运非常发达，城市商贾云集，金融、广告、会展等业态蓬勃发展，共同推动法兰克福成为德国重要的商贸中心。

　　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层出不穷的新科技在改变人们生活的同时，也在改变着人们的出行方式，最典型的就是汽车的问世。汽车比船快，不论是市民出行还是货物转运，除水运外，人们又多了一种选择--汽车。德国是全球汽车制造大国，诞生了奔驰、宝马、保时捷、奥迪、大众等多个全球知名品牌。汽车工业的迅猛发展，也催生了高速公路的兴起。后来，随着铁路、高铁、飞机等新型运输工具不断投入使用，地理位置本就十分优越的法兰克福，交通越来越发达，对城市发展的带动作用也越来越大。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法兰克福的航空运输体系，它在整个德国甚至欧洲都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空铁联运

　　法兰克福机场的历史要追溯到1924年。那时，那里还是一片草地，当时只是个小型飞机起降地。1936年正式建成机场，紧邻机场的是高速立交桥，该立交桥也是德国最重要的两条联邦高速公路A3和A5的交汇处--这种机场紧邻高速的设计，组成了德国第一个多向度的高速公路连接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它意味着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成为集铁路、公路、飞机运输为一体的资源优化型机场。

　　最能体现资源优化特色的，当属法兰克福机场的空铁联运模式了。对旅客来说，便捷的空铁联运实在方便：从机场到火车站，全程不出机场，步行只需8-10分钟就可换乘高铁。而在国内很多城市，机场到高铁站都相距太远。

　　将机场与火车站建在一起，体现了当地政府在城市规划方面的先见之明--这是典型的德国式思维--严谨。这种思维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就是眼光超前，擅于远景规划。

　　早在1972年，法兰克福在修建1号航站楼时，就将铁路引入了机场。“当时，我们在1号航站楼的底层开通了短途火车站，旅客可以通过它抵达市区火车总站和法兰克福附近的城市，如科布伦茨、萨尔布吕肯等。”法兰克福机场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是欧洲所有机场中服务半径内辐射人口数量最多的机场，只有机场和地面交通相连接，才能吸引法兰克福周边城市的居民前往机场乘坐飞机。

　　将铁路纳入机场，在当时可谓创举，这让法兰克福机场成为全球第一家拥有直达铁路运输服务的机场。便捷的空铁联运，配以法兰克福城内发达的铁路、公路、河运等交通网络，旅客可以很方便地参加城内的各种展会等活动。

　　为了聚拢人气，让周边更多居民去乘坐飞机，1999年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又开通了远程火车站。目前，从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乘坐高铁到斯图加特、科隆只要1小时，到杜塞尔多夫只要1.5小时，到汉堡只要3.5小时。从辐射范围来看，法兰克福国际机场200公里服务半径内覆盖了3800万人口，这个数字超过德国人口数量的一半。

　　更神奇的是，法兰克福国际机场高铁也是贯穿整个欧洲高铁网的一部分，而欧洲高铁网络发达，连通了德国、法国、荷兰等多个国家。也就是说，从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下飞机后，不出机场便可到火车站乘坐前往巴黎、阿姆斯特丹的高铁。这种综合性的空铁联运模式，是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成为全球交通港的重要原因之一。

　　便捷的铁路网，反过来也为航空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客流。据统计，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所有旅客中，有约30%的旅客是通过短途火车过来的，约16%的旅客是通过远程火车过来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旅客愿意搭乘短途、远程火车去法兰克福国际机场？除了硬件上的空铁无缝对接外，还在于软性服务也实现了无缝对接。

　　法兰克福国际机场附近的远程火车站，也能提供乘机办票柜台和行李输送系统。如此，周边城市的旅客在火车站即可办妥值机手续，不用提着沉重的行李再到机场办理。同样，旅客下了飞机后在高铁站的行李房也能看到自己的行李。此外，航空公司和德国铁路实现代码共享，旅客可以通过航空公司的订票系统购买联程票。比如，汉莎航空就在机场往来于斯图加特和科隆的火车上标注了航班号。

　　机场与城市

　　近年来，中国的一些机场也致力于打造空铁联运模式，纷纷来到法兰克福考察学习。事实上，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最值得学习的，是清晰的定位。这需要想清楚以下问题--是要枢纽模式，还是要点对点模式？是重点在客运方面有所成就，还是在货运方面有所侧重？除此之外，还要做好市场调查和长远规划，包括今后几十年的远期规划。

　　比如，空客A380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客运机型，对跑道等基础设施要求较高，而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早已修建好了相关基础设施，是世界上第一个配备了满足空客A380起降基础设施的机场。后来的事实证明，无论是发展客运还是货运，满足A380起降对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意义重大。A380可以容纳550名乘客外加货物，一次运送的客货量相当于3至4架普通飞机。对国际航运市场而言，谁能提升运载能力，谁就能在市场上占据主动。

　　航空经济领域，速度永远是最核心的竞争力。旅客最短中转时间(MCT)是衡量机场中转效率的重要指标。我国机场的MCT通常为60-100分钟，而法兰克福国际机场规定最长中转时间标准为45分钟，最优中转时间为35分钟，在世界上处于领先水平。

　　这种分秒必争的理念，体现在机场服务的方方面面。在紧邻法兰克福国际机场的长途火车站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像船一样的建筑，名为TheSquaire大楼。这个面积达15万平方米的大楼，是一个大型服务中心，内有办公楼、酒店、国际会议中心，集办公、住宿、餐饮、购物、会议服务于一体，可满足商务人士所有需求。目前，希尔顿酒店、毕马威财务顾问公司（KPMG）、知名医院均已入驻。坐电梯下楼就可以直达高铁车站，步行6-8分钟就可以到达候机楼的登机柜台，出门不远就是一条德国重要的高速公路。

　　给商务人士提供便利，实际上也给这座城市的商业发展培育了沃土。

　　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不单是一个运输企业，它更是一个规划完备的空港城，生活工作两相宜。这种设计创造了大量的工作岗位。目前，机场与航空相关的公司，以及一些制造企业为这一地区创造了5.8万个工作岗位。机场工作人员预测，到2020年，这一数字将超过10万。要知道，法兰克福全市的人口也就73万人左右。

　　便捷、安全、快速的航线运输网络，使得本就以商贸集市著称的法兰克福更是声名远播。该地区已成为欧洲名列前茅的展会大都会，每年举办的各类展会超过50个，其中有15个展会是行业中规模最大的世界级展会，如国际汽车展、法兰克福书展、法兰克福春季国际消费品展和法兰克福礼品展等。另据统计，每年至少有50000个会议在这里召开。

　　高度发达的会展业，使得法兰克福诞生了全球最大的拥有自主展览场地的展会主办机构--法兰克福展览有限公司。该公司业务覆盖展览会、会议及活动，在全球约30个地区聘用逾2300名员工，每年营业额约6.47亿欧元。

　　会展业的发达，自然会带动广告业的兴旺。法兰克福机场吸引了44000家企业在周边地区安家落户，其中广告公司就有4600多家。虽然这些广告公司并非仅仅服务于法兰克福地区的企业，但其中主要客户肯定就在该市或周边地区。另外，机场周边还有8000多家律师事务所和1800多家会计师事务所。

　　无论是会展、广告，还是律师及会计师事务所，或是跟航空相关的产业，都离不开金融的支持。法兰克福长期以来就是欧洲最大的金融市场与股票交易中心，目前共有300多家德国和外国银行、金融机构驻扎法兰克福，德意志联邦银行总部（德国央行）和欧洲央行也设在法兰克福。这些银行共创造了约7万个就业机会。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是世界著名交易所之一，在全球的地位仅次于纽约和东京的交易所。法兰克福不仅是德国首要的金融中心，也是欧洲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之一。

　　法兰克福市政府官网显示，2016年法兰克福实现GDP681.2亿欧元，人均GDP约9.4万欧元。这些成绩中，服务业贡献了81.9%，制造业只贡献了18.1%。而服务业中，相当部分又与航空港相关。

　　一座机场崛起一座城。法兰克福的经验告诉我们，要依靠航空业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具有远见的城市规划以及围绕机场不断提升服务的能力是多么重要。可能有人认为，法兰克福的商业氛围是靠近千年历史慢慢沉淀出来的，具备发展商业的先天基因。的确，优越的地理位置及悠久的商业历史，使得法兰克福确实“自带光环”，但事实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兰克福遭受33次严重的轰炸，80％的建筑物付之一炬，千年古城变成一片废墟。战后，法兰克福才得以再造，有关空港城及相关产业也是法兰克福人多年专注发展的结果。“种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并非一句空话。（支点杂志2017年12月刊）

　　雷绍礼（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