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平常日子

　　必须是经过命运起伏、看过人生所有的风景后，才有可能真正享受平常日子。

　　著名语言学家、音乐家赵元任在他早年的自传里，曾提到过平常日子的滋味：“就是在平常日子里头的一个日子，没什么事情要着急的，也没什么专门要指望的事情。大半儿觉着自己人还挺舒服的，可是又觉着像有一点儿没落似的。”

　　看到这段文字，刹那间就心动了。是啊，人这辈子纪念日很多，但是属于我们个人的，其实大多数都是平常日子，平常得有点没着落，却又真实存在。

　　平常的日子，有晴天，有雨天，还有下雪天。有扬眉吐气的日子，也有窝囊日子。可是回过头来想想，又想不起什么具体的事。日子就像小桥流水一样慢慢地淌着，有人看桥上的风景，有人看桥下的风景。

　　年少时最怕的就是平常日子，总盼着有惊心动魄、类似里程碑的大事件。人生中的大事自是不能忘，比如金榜题名，比如婚丧嫁娶。我至今还记得高考放榜的情景：当时我正在吃雪糕，看见自己的名字，激动地手一抖，雪糕“啪”地就掉在地上；还有父亲去世的那晚，看见父亲的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还有结婚那天，我喜洋洋地骑着旧自行车去领证，路挺远的，但我一点不觉得累；还有生孩子那天，医生把刚剪了脐带的小家伙放在我怀里，那温温热热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

　　除此之外，都是平常的日子，平常的柴米油盐，平常的人来人往。

　　有能力把平常日子过得如诗如画的，都有了不得的生活智慧。比如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字里行间都是琐碎的人生情趣，看似轻描淡写，品起来却滋味无穷。

　　但对普通人来说，平常的日子大都是鸡零狗碎。是早上吃油条还是啃大饼？晚饭做一条鱼，清蒸还是红烧？有时出门穿哪件衣服，戴哪顶帽子，也要费思量。

　　年纪大了才晓得，这些平常日子才是人生最好的日子。你没想着在平常日子里扬名立万，心就没那么急，脚步就没那么快。因为你不会在平常的日子里计较得失，更不会在平常的日子里精明算计。平常日子里，没有喜从天降，也就没有悲从中来，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也没有壮志未酬的遗恨。因为有一颗平常心，所以日子也就云淡风轻地过，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就这么轻松翻篇了。

　　当然，必须是经过命运起伏、看过人生所有的风景后，才有可能真正享受平常日子。否则很容易觉得自己碌碌无为，那样的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不仅无趣，而且无望，甚至会绝望。因为，再也没有了盼头。

　　想过平常的日子并不容易。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年轻时追逐功名利禄，老了想长生不死，因为资源有限，因为求之不得，所以焦虑，所以吃相难看，所以把每个平常日子都奋斗成了纪念日。最后发现，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空。

　　也有一些人，他们一生顺遂，命运大道一路平坦，最有资格过平常日子，但是你从他的向往、做派里，包括他教训人的话语中，都能感受到他根本没有一颗平常心。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把平常日子挂在嘴边，其实越是不甘心。

　　平常日子，没有什么仪式感，却检验了我们生活的内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幸福。

　　可惜的是，甘心乐意过平常日子的人到底还是少数，而且，平常日子也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时也，命也。只能在这平常的一天，祝福平常的我们，享受人世间最平常的时光。（支点杂志2017年12月刊）

　　陶太（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