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为:中国崛起是很精彩的故事,但我们还没有讲好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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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1-02-17 14:20
  “西方的‘中国崩溃论’持续了大约20年,现在已经崩溃了,因为西方对中国的悲观预测都以失败告终。现在轮到国内的‘中国崩溃论’崩溃了,我估计不要20年”

  现在瑞士日内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担任教授的张维为,最为中国学界和读者熟知的身份是中国发展道路的坚定支持者。

  张维为曾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担任邓小平及其他中国领导人的翻译,后留学瑞士,成为国际关系学者。“我走了100多个国家,发现西方模式在非西方国家都不成功,这使我对西方整个话语体系产生了怀疑。”他对本刊记者说。

  他在自己的书和文章中多次指出,基于他行走百国的经验,横向来看,中国发展道路是“最不坏”的。中国的未来,“不是所谓‘把故宫拆掉建白宫’,而是制度创新,建立超越西方的,更适合中国民情国情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

  张维为还说,“西方的‘中国崩溃论’持续了大约20年,现在已经崩溃了,因为西方对中国的悲观预测都以失败告终。现在轮到国内的‘中国崩溃论’崩溃了,我估计不要20年”。

  他为此写出了新书《中国震撼: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崛起》。

  “面对中国这么一个大国的崛起,我们要有点历史感,看历史上其他大国崛起时候的情况,付出过多少代价。中国人最没有理由悲观,中国崛起的大势放在那里,不可阻挡。”他对本刊记者说。

  “中国发展经验的基本特征已经成型,而且应该坚持下去”

  《瞭望东方周刊》:担任翻译的经历,对于你后来人生中理解国际和中国问题,有什么样的影响?

  张维为:我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从1983年开始,为国家领导人担任翻译的,特别是有机会替邓小平做了不少翻译。

  那时候我也很年轻,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多,才渐渐理解了什么叫具有超常视野的大政治家。他过去预测的很多事情、指出的很多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比如说,他讲“社会主义可以有市场,资本主义可以有计划”。美国人如果了解后面这一句的话,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金融危机了。

  记得一次邓小平与外宾谈到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外宾问他,为什么中国当时不担心苏联出兵干涉?苏联当时的军事实力比中国强很多。邓小平回答说,苏联是一个超级大国,但一个小小的阿富汗都打不下来,怎么敢打中国。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邓小平思考问题的方法。在做大决定的时候,他总是把事情推到最坏的地步,然后看能不能应对,能够应对,他就做出决定了。

  这一点其实也适用于今天。美国高调地声称要“重返亚洲”,但它今天有能力再承担一场战争吗?如果它连小小的阿富汗和伊拉克都摆不平的话。所以战略上我们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要重视。

  《瞭望东方周刊》: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30年来发展的成功经验被一些西方媒体和学者称为“中国模式”。你是“中国模式”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但有学者认为,中国还在探索前进道路的过程中,不能称之为“模式”。你如何看待?

  张维为:我讲的“中国模式”,就是“中国道路”,只是因为国际上把“中国道路”都称为“中国模式”,所以我用了国际上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这个“模式”,跟所谓“浦东模式”、“重庆模式”、“温州模式”、“深圳模式”一样,就是指自己独特的发展经验的总结,而且是开放的,发展中的,可以不断完善的。

  但中国发展经验的基本特征已经成型,而且应该坚持下去。我在书中把它解构为“实践理性、强势政府、稳定优先、民生为大、渐进改革、顺序差异、混合经济、对外开放”八个基本特点。

  这是对中国比较行之有效的经验的一个总结。至于未来方向,当然不能是所谓的“拆掉故宫建白宫”,而只能是制度创新,我们要建立超越西方的、适合中国民情国情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我们也正在这样做。

  “没有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这句话是真理。

  “基尼系数很难把中国的问题说清楚”

  《瞭望东方周刊》:我们来谈一些具体的问题。你在书中特别指出,以“基尼系数”等西方指标来衡量中国的发展是不客观的。为什么?

  张维为:西方制定的指标往往脱离非西方国家的国情,也脱离中国的国情。比如基尼系数就很难把中国的问题说清楚。

  我们中国收入最低的是农民,但我们进行过土地改革,我们的农民有地有房,而90%以上的发展中国家没有进行过土地改革,农民既没有地也没有房。只计算货币化的收入,怎么能说明中国农民的生活情况?

  我们至少应该把农民的地和房子的价值也折算进去,再来进行横向比较,才会比较客观。但基尼系数不计算这些,只计算货币化的收入,所以这个概念很难说明中国的真实情况。

  中国的社会科学学者应该根据中国的民情国情出发,开发新的指标体系,然后推向国际。标准竞争毕竟是世界上最激烈的竞争。

  《瞭望东方周刊》: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曾在去年为本刊撰文说,美国人不能只看到中国总体GDP超越日本,中国人均GDP还差很远。

  张维为:人均GDP也是一个需要反思的概念。我多次讲过一个观点,所有关于中国的排名,只要引入两个因素,就会发生巨大变化:第一个因素是用货币的购买力平价(PPP),而不是官方汇率来进行计算。

  打个比方,日本餐馆吃饭比中国贵10倍。按照官方汇率来计算,同样准备一顿饭,日本餐馆创造的GDP就比中国餐馆大10倍,以此类推,误差只会越来越大。

  一般认为,购买力平价计算出来的结果更靠谱。英国经济历史学家安格斯·麦迪森用购买力平价计算后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经济总量在1992年就超过了日本,在2009年超过了包括德国、英国、法国在内的欧洲12个老牌工业国经济总和,并可能在2015年超过美国。

  第二个因素是中国人的房产。中国人有世界上最强的置业传统,住房自有率全球领先。

  我上个星期去浦东看一个朋友,他的房子买的时候是两万元一平米,现在是四万多一平米。楼下的中介大嫂以为我是来买房子的,跟我说,现在房子好贵啊,我一年的工资一平米都买不起。但我问她,你有没有房子?她一下子眉开眼笑,说她有三套。她是浦东的原住民,我帮她算了一下,她的房产约等于250万人民币。

  我告诉她,你有27万欧元的资产,比50%的瑞士人、50%的美国人资产都要富。过去30年,中国人总体财富增加的速度世界上无人可比。

  “在瑞士,35岁基本是不可能买得起房子的”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待中国房价太高的问题?这会影响你对中国模式的判断吗?

  张维为:我看过《蜗居》,记得里面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们加在一起都快70岁了,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也就是说,两个人都不到35岁,要有自己的产权房子。在瑞士没人敢说这样的话,因为做不到。其实又有哪个发达国家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般西方国家的典型的中产阶级,一辈子最大的财产就是一套产权房。瑞士的住房自有率才36%,大约为上海的一半。实事求是地说,国人在住房上的要求超过了发达国家的水平。这某种意义上也展示了在中国模式指导下,中国迅速崛起的势头。

  我每次坐出租车,都跟司机聊天,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但我粗粗问了一下,他们绝大部分都有房产,平均1.5套。一半以上的人都付清了贷款。如果论资产,他们到任何一个发达国家,都是中产阶级。

  在欧洲,能拿到银行的放贷,就是对你中产阶级地位的确认。在瑞士,如果你房产付清了,你就是富裕阶层,政府要征你“财富税”。这也是刺激消费的一种方法,不让你付清贷款,让你更多地消费。

  我个人认为,对于很多人来说,应考虑先租房,有了积累再买房,这也是国际惯例。当然房屋租赁市场需要更好地规范。但考虑到中国人有世界最强的置产传统,我们也需要探索解决住房问题的新思路。

  比方说,我们可以把租赁和购房结合起来,租赁房屋达到一定的年限,租户就可以优惠价格购买租赁的房子;我们也可以参照1998年房改,以建筑成本价加一些条件把最低保障住房售给适合条件的年轻家庭,从而在更大的范围内形成世界上最庞大的有产阶层。有恒产者有恒心,这对中国的长治久安非常有利,对于拉动国内经济和消费也是有益的。

  长远看来,一定规模的移民海外对中国是利大于弊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待现在不少中产阶级移民海外?

  张维为:我是最不担心移民问题的。海外移民我接触很多,我有一个粗略的计算,70%出去以后会变得更加爱国。今后至少20年内,中国的发展机会远远多于海外,多于所有发达国家机会的总和。所以今天移民,就要充分考虑好自己在经济上可能会蒙受的损失。

  实际上,中国现在的留学生每年回来的已经超过了每年出去的。中国是“文明型国家”,用的概念是“天下”,如果你有二三十年的战略眼光,一定规模的移民海外对中国利大于弊。

  我看到西方机构在中国做的民调,比如美国皮尤中心、哥伦比亚大学、台湾大学的民调,基本上结论是一致的,就是70%~80%的中国老百姓,对自己国家的前途是世界上最乐观的。

  我们可以在中国做一个民调,问两个问题:一是你对自己家乡,对中国这些年的总体变化基本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二是,你对今后5年、10年是乐观还是不乐观?我想大部分人会对国家的变化和未来持肯定的态度。

  但你拿同样的问题问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回答可能就不是这样的了。最明显的是,你如果问一个欧洲的年轻人,你对未来是否乐观,能不能比你的父辈过得更好?他们的回答基本上是否定的。

  不管中国有多少问题,向前迈进的态势是非常稳健的。总体上一年比一年方方面面都有进步,这才使多数百姓形成了乐观的预期。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得中国未来最大的挑战在哪些方面?

  张维为:中国面对很多挑战,但我还是这个观点:中国面对的所有问题,贫富差距、腐败、环境等等,历史上所有崛起的国家都遇到过。我们今天处理得不比他们当时差,今天在这方面出现的情况也并不比他们当时更严重。我们也有可能解决得更好,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更多的资源。

  对很多事情,我的基本态度是:先肯定、再改进,自信地看到自己的成绩,在此基础上逐步解决问题,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样,一下子就全部否定。

  中国这样的国家崛起的规模、速度,人类历史上没有过,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在欧洲,这样的崛起时代已经打了至少100场战争。中国没有任何一场战争。

  我做过统计,从1840年到1978年的140年间,中国最长的太平时间没有超过9年。中国过去30多年的改革开放,是第一次打破了这个怪圈,所以中国取得了今天的成绩,很不容易。再给中国10年的稳定,中国还会给世界更大的惊喜。

  中国要“通过自己原创的研究”,找到西方话语体系的特点

  《瞭望东方周刊》:你做学者之后主要的工作之一,似乎是在向西方、特别是欧洲解释中国。你一般怎么面对他们尖锐的问题?

  张维为:我今年2月还要去海牙,到荷兰参议院讲中国发展模式。在欧洲讲中国,有时候难免要辩论一番。主要是西方对中国的偏见太大。但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辩论。

  比如他们总是说“中国入侵西藏”。对于这一点,我就实事求是地反问:如果是“入侵”,那么请你告诉我西藏是什么时候是独立的?他们说1912年辛亥革命前后,西藏宣布过独立。那我就问:但那个所谓独立,有没有国际承认呢?你们西方国家也没有一个承认过西藏1912年的所谓“独立”。中国中央政府当时国家内乱,无暇自顾,但也没有承认。没有国际承认的独立能算是独立吗?这是不符合国际法的。西藏是中国一部分这个事实,没有任何西方主权国家政府质疑过。

  事实上,对于国际上很多对中国不公正的指摘,我们都需要有一种除了理论上事实上的陈述之外,还要有一种比较简易的、别人能听懂的表述方式。这是我们一个很大的弱点---实际上中国崛起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我们还没有讲好。这方面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瞭望东方周刊》:这牵涉到一个更大的软实力战略的问题,中国需要全面提升自己的软实力和话语权。对此你有什么建言?

  张维为:我们现在要做的重要的事,就是要形成自己的话语体系。

  我讲个具体的例子。我们在非洲做了这么多的好事情,但西方可以一下子把我们污蔑得一塌糊涂,说我们在跟违反人权的政权打交道。

  我们现在官方的回应是,中国“不干涉内政”。这也是一种话语,但效果比较弱。无论在中国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中,有道德优势的话语才是强势话语。

  所以我们可以说,根据中国人的理念,消除贫困就是促进人权,而且是第一位的人权,因此中国帮助非洲消除贫困,就是促进非洲的人权,任何国家不能以任何借口阻碍别的国家帮助非洲消除贫困。这样的话语就强势得多。

  我们的学者要通过自己原创的研究,摆脱西方话语的束缚。西方的话语体系其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政治权利一定要比其他权利重要,如果你去多数国家的民众中做个民调,一定不是这个结果。在这方面我们的学者要进行独立的开发和研究,一旦突破就会海阔天空。

  而所有这些都还是战术层面的,在战略层面,最重要的仍然是一个国家的实质性崛起。归根到底,西方是承认实力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把解释中国的任务交给西方。中国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们都会来研究,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的教授都会来研究中国的成功故事,而这个趋势现在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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