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记忆:80年代的市井茶香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成都,记忆,80年代,市井茶香
  • 发布时间:2011-04-11 15:13
  我对成都茶馆的记忆是从1983年开始的。那一年我初到成都,在这个城市里还没有一个朋友,所以,作为游客,我喝茶的地方主要是公园里的茶铺。1986年以后,我在成都的朋友多了起来,喝茶的地方也开始“深入”,由此见识了那些隐蔽在大街小巷里的茶馆。我认识的成都朋友都是些诗人--我曾经不无抒情地说过,我是通过诗歌与这座城市发生关系,建立友谊的。在这些诗人当中,当时跟我交往最密切的是蓝马、杨黎和尚仲敏。那时候,蓝马住在盐市口转轮街,尚仲敏住在水电校(送仙桥),杨黎住在新二村,我们经常骑着自行车到新二村,站在街边把杨黎从楼上叫下来,然后到附近的茶馆里去泡上半天。

  新二村的茶馆是成都最普通的茶馆,就是在成都各个小区和小街上都有的那种。一间临街的房间,里面摆上6~9张方桌,每张方桌配上4把竹椅,就成茶馆了。最便宜的茶是一元一碗的三花(三级花茶),最贵的也就是3元一碗的毛峰。泡茶的碗是盖碗,粗糙的土陶。掺茶的器具一般是铜壶,茶馆伙计掺茶的动作很随便。

  杨黎经常和他的几个中学同学在茶馆下棋。其中一个叫王镜,是他们当中围棋水平最高的。有一段时间,王镜成天泡在茶馆里下赌棋,但似乎并未操练到能够以下赌棋为生的境界,这并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太老实,不会伪装。就算你是围棋高手,但如果太老实,按自己的真实水平下棋,在茶馆下赌棋也难以为生。因为一旦人们知道你的棋艺出众,就根本不再跟你下棋了,你空有一身棋艺,却无展现的机会。所以,一般以下赌棋为生的人,都要将自己的真实水平巧妙地隐藏起来,还要做点假象给人看。

  曾经有一个高手,棋力至少在专业二、三段以上,每跟人下棋,不论对方比他弱多少,他总是只赢对方一目半目,让人感觉他每盘棋都赢得很艰难,是侥幸险胜。这样,输棋的人不仅有面子,也觉得自己的水平跟对手相差无几,甚至根本不比对手差,只要专心一点,仔细一点,再下一盘肯定就能赢。于是,每天都有人到茶馆来,和这位隐藏的高手下一盘,再下一盘。当然,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输。输也输得不多,就是一目半子。这样,这位高手始终都不会缺少赢钱的机会。更有意思的是,这位高手在下棋的时候还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喜欢在走出一步棋之后,就会下意识地摇一摇头,叹一下气,好像在后悔自己走了一着坏棋。就是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不知蒙骗了多少人。

  然而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某一年,一个日本业余围棋代表团来到成都,杀遍成都棋界无敌手,连当时的成都专业棋手都被这些日本老头、老太太砍杀得片甲不留。这位混迹于茶馆的无名高手终于沉不住气了,在一片“蜀中无人”的疑问声中挺身而出,以出人意料的战绩一夜成名,为成都人民乃至中国人民争了光。但是,做了一回英雄,生计却成了问题。你想想,他成名后走进茶馆,还有谁敢和他下赌棋呢?好在有个企业家,成都卷烟厂的老总,也是个围棋爱好者,听说情况后,就将他招进自己的工厂做了一名工会干部。这件事一度在棋迷中传为佳话。

  1992年夏天,正式定居成都。杨黎、蓝马、吉木狼格、尚仲敏和我一起办了一个广告公司。我们也经常坐茶馆。但这时候坐茶馆主要就不是谈诗了,而是谈广告创意。在茶馆谈业务本来就是成都商界的一个传统,因此,尽管我们有比较舒适度的固定办公地点,但还是喜欢去茶馆跟客户见面。这除了是生活习惯,同时也可能是茶馆更容易给人“平等”的感觉。也就是说,不管你是甲方还是乙方,一人摆一碗茶在桌子上,谈起话来,谁也别想居高临下。当然,话虽这么说,言谈当中,甲方的底气还是明显表现得要足一些。

  到现在也是这样,成都人喜欢泡在茶馆里谈生意、说事情、搞社交。比如,你是某公司的老板,有自己聘用的员工及写字间,传真、电脑等办公器材也一应俱全,可你就是不喜欢像个老板一样,端坐在那张大而无当的写字台后面。你每天上午10点或11点过,开车去公司签发几个文件,交待手下人去办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然后就“转台”去了你常去的那个茶坊。你可以在那里或看报,或用手机或者电脑与部下或客户联络。中午的时候,就在茶坊里叫一碗排骨面或红烧牛肉面大快朵颐,然后躺在宽大舒适的藤沙发里睡个午觉。整个下午,要么约客户见见面,在轻松随意的环境下,谈一些在办公室不好谈、谈不了的事情;通过网络联络客户或查阅资料,好一点的茶坊一般都能提供这样的通讯设施和网络。没业务谈的时候,便约三五个朋友,一起打打牌,娱乐一下,让在座的某个人把当天的晚饭钱赢起来,大家再一起去海吃一顿。

  1994年到1996年,科华北路有一家叫明清茶楼的茶坊。那时我在这茶坊搂上的一家夜总会做事。我昔日写诗的朋友李亚伟、马松等人,由“莽汉诗人”摇身变成了书商,但其“莽汉”习气依然,喜欢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只要一回到成都,必然聚集在明清茶楼,直接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起居室、会客厅、编辑部、棋牌之家、爱心小屋和伙食团。一些当年颇有知名度的畅销书籍,就是在这家茶楼里策划、约稿、编排出来的。在后来我的长篇小说《潘金莲回忆录》里面,就有章节将这个茶楼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地;而我的另一个短篇,篇名直接就叫《明清茶楼》。

  羊西线二环外的“圣淘沙”出现,让成都有了号称“最高档的茶坊”。很多年过去了,我也是只闻其名,却没有机会去消费过,因为知道太贵,不是我这样的收入者所能承受的。我甚至还不太服气,它凭什么就那么贵?直到2001年,南京的朋友韩东来成都,他的一个老朋友也从美国回蓉省亲,请韩东在“圣淘沙”喝茶,我也被邀去作陪,才得以见识这个“成都茶坊老大”的真面目。

  那天到了“圣淘沙”门口,便有高大、端庄、殷情的门童为我开了车门。从大厅乘电梯到三楼,再从三楼到303包房,一路都受到服务小姐热情、友好、老熟人似地接待。经受一番如此的服务,我当然明白了“圣淘沙”的价格为何不菲了。这样的服务在当时成都的茶坊的确是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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