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的天空是倒过来的海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厦门,海,天空,鼓浪屿
  • 发布时间:2011-04-20 16:25
  总会莫名地想逃避

  那年王小冉21岁,职场失意,情场失败,一赌气裸辞了。然后一个人跑到鼓浪屿的一家小客栈做起了义工。家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最后是父亲气急败坏的一句:你就这么点出息吗?!

  这回王小冉铁了心地不动声色,或者说为赋新词强说愁般绝望,忽然间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想走得远远的,躲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角落,卑微地活下去。

  整整32个小时的火车,坐到远得心满意足。来车站接她的是客栈的主人,一位老得看不出到底有多少皱纹的先生,满头银发,满面红光。车窗摇下来,一个响指,王小冉就傻傻地跟他走。

  那一片蓝湛湛的海与天

  过轮渡的时候王小冉看到了厦门湛蓝的海,波光粼粼,鳞次栉比地横亘在天空与海平面浅蓝到深蓝的渐变中,日光倾泻。极目之处,仿如一列黑白琴键泛着凛冽的光。她恍惚间觉得这蓝深得像极了青岛漫延一整个夏季万里无云的天空,于是她又觉得其实不是很远吧。毕竟这片蓝是多么熟悉。

  车停下来,眼前这座小洋房与其说是客栈,其实只有大大小小七个房间。老先生,保安兼保姆的老刘,还有小冉一共就占去了三间。客栈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葳蕤的菩提树,小冉把它拍了照片放在网上作为宣传噱头。这就已经足够她经常在来电里客气地说一句:很抱歉,我们已经客满了。义工的生活远比她预想的轻松得多,每天两三个小时的工作就可以换来大半天在鼓浪屿百转千回的小街小巷里玩迷失玩矫情。没有收入的日子,满坑满谷好看有趣的小玩意儿,它们有引发购买欲的色相,可是不会想着法子跟你斗智斗勇,不需要你去逢迎奉承。光是能看看就觉得很快乐。

  鼓浪屿与家,是一段味蕾的距离

  她第一次动手下厨,老先生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直说咸得像用海水煮的。老先生让老刘出去买了盒饭,她放进嘴里用力地咽了下去,淡得像根本没放盐。海鲜很鲜美,可是身娇肉贵的水蜜桃却怎么都比不上黄澄澄的黄桃好吃。一开始,王小冉就是用味蕾在丈量着鼓浪屿与家的距离。除此以外,什么都很好。

  老先生是个温和孤单的老头儿。小冉只是偶然听见他有次喜形于色地在电话里叫一个英文名字,安德烈斯,老刘说那是老先生长年在国外的儿子。小冉闲着无聊的时候和老刘打听过安德烈斯的模样,可是老刘没见过。一起得出来的结论是老先生的基因不差,加上是混血儿,安德烈斯应该人模人样的。可是结果却让小冉很失望,混血儿的鞋拔子脸还看得过去,可是他对大便黄有着特殊的喜好,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都是这个颜色,让人很倒胃口。最让小冉崩溃的是他那口一张嘴就破功的中文。明明说得很烂,可是硬拗着一定要说。他跟小冉说的第一句话是一长串的烤鸡烤鸡。小冉瞪着无辜的眼睛看他,然后他终于开始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英文。好不容易捕捉到mobile这个词,原来不是烤鸡,是手机。最可恶的是,丫的以为自己是还猪格格!无论听到小冉跟谁说话,他都像跟屁虫一样追在后面问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冉耐心解释过几次。实在被他问得烦了就恶狠狠地跟他说是Curiositykilledthecat。

  爱或喜欢,亦无关紧要

  安德烈斯身上那点混血儿的优越感在小冉面前荡然无存。带他逛厦门,自己也不熟,忽悠着他随便玩随便吃,他照单全收地竖起大拇指。即使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用来做土笋冻的那些肥嘟嘟的沙虫,明明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他还是笑嘻嘻的。临回爱尔兰,他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跟小冉说你留下来吧,等我再放假回来的时候你好好教我中文,我喜欢中文,也喜欢小冉。小冉心里的气焰立刻就矮了下去。

  这个半洋鬼子所谓的喜欢,大概就像老外逢人就说dear一样,小冉没有放在心上。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爱她的人都会拥着别的女人,斜睨着她当街出口伤人:“王小冉,你他妈的整天装什么高贵,老子受不了你了!”

  她忘不了。即使逃到千万里外她也忘不了。在人还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的时候,攥在手里的糖果颗颗都是钻石。掉一撮泥,就觉得整个人生都要塌下来了。

  所以算不上信守对安德烈斯的承诺吧,只是觉得厦门很适合就这样待着,约定的义工期限到了,她没有提离开,老先生也没有问起。邮箱里来应征义工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老先生全权交给小冉处理,说她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人来陪陪她玩吧。于是小冉看了顺眼的人就让他们来玩,待十天半个月的,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图个有吃有住还能逃避现实。小冉有时觉得这里像个收容所。

  鼓浪屿的冬天寒透骨

  在鼓浪屿上的第一个冬天,她低估了这里的温度。海风夹着湿气直直地刺透衣服,穿得再多也是刺骨的冷。安德烈斯回来陪老先生过圣诞节,也冻得不行。还好老先生很有先见之明地在客厅垒了一个壁炉。原来以为只是个装饰,可是某天早上起来,看到安德烈斯和老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木柴,不一会儿火光就熊熊燃烧起来。这个小客厅立马成了最受欢迎的地方,谁有空闲都窝在这里。

  安德烈斯渐渐成了客栈的招牌,来住宿的客人都喜欢逮着他闲聊。中英文轮着来,不亦乐乎。时隔大半年,安德烈斯的中文进步神速,看得出来是狠着劲练过的。人似乎也沉稳了一些,小冉看得最顺眼的是他不再穿着那些大便黄的衣服,开始穿起了干净的衬衫。来住宿过的客人把跟他的合照发上了微博,竟也被大量转载。甚至有人打电话来订房,开口就直接问是不是有一个爱尔兰帅哥。小冉调侃他人气已经超过菩提树,成了客栈的头牌,他指着额上的痘答了一句:是啊,人气高到内分泌失调,火山在我额头爆发。学会了贫嘴,那时局促地说喜欢小冉的话再也没有提过。

  那只是一句礼貌话吧,果然和dear一个意思,她想。

  老先生走了,安德烈斯回来了

  冬天和春天交替的时候,老先生的身体突然坏了,小病不断,血压经常高得离谱。一天晚上小冉被他零星的咳嗽声吵醒,然后听见老刘大喊她的名字。

  小冉抖着手给安德烈斯拨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措辞从突然走了,过世了,最后直接用上死掉了,然后就是一长串的忙音。老刘一手操办了老先生的后事,小冉怀着真真切切的悲伤按照他吩咐的每一件事做得尽量周全。安德烈斯平静得让小冉觉得担心。他抱着老先生的骨灰,问小冉,爸爸会不会想回爱尔兰和妈妈安葬在一起呢。小冉看着他鼻子酸得厉害,他透明的蓝眼睛眨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他又问小冉是不是要回家,小冉摇了摇头。他把客栈交给她来经营,一切收入归她所有。小冉陆陆续续地收到他寄来的东西,有柏林围墙的碎片,有袋鼠的生殖器做成的平安符,还有撒哈拉的沙子。小冉把它们全放在壁炉的边沿上,一字陈列开来。

  岛上的游客与日俱增。老刘辞了工,小冉忙不过来就招聘了帮手,她不想再收留义工了。跟客人周旋着房价能不能减个十块二十块,跟附近的饭店签订挂钩合作的协议,事必躬亲。她把收入的一部分寄回了家里,父母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不是还不能原谅,是觉得她孤身一人在外不容易。妈妈邮来的煎饼卷着土豆丝和咸蛋黄吃完了,学着她的方法一遍一遍地做,始终做不出来那种薄度和味道。

  隔年秋天,安德烈斯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回来了。走过来跟她拥抱,高出她整整一个头。下巴留了短短的胡子,睁大眼睛看,额头有了细细的纹路。她把妈妈邮来的自己舍不得吃的板栗和腊肠都拿出来给他做了下酒菜。美女的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着鲜红的长指甲,像一条蜿蜒的魔鬼蛇。她侧身娇嗔着跟安德烈斯说什么,听不懂但猜得出来意思。小冉跟安德烈斯说吃不惯的话就带她去吃西餐吧,附近开了一家很好的西餐厅。

  菩提树下,与你共醉一场

  深夜有客人晚归敲门,小冉披着衣服爬起来开。经过院子安德烈斯坐在菩提树下招呼她过去喝酒。酒是老先生生前珍藏的,小冉一直原封不动地收好在老先生房间的酒柜里。他身旁的座位前端正地倒好一杯酒,小冉走过去,他挪开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

  菩提树下喝酒,你可真做得出来。

  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现在你的中文可是刚刚滴。

  那是,你可别想再忽悠我了。

  从爸爸妈妈的跨国情缘聊到爱尔兰的风景名胜,酒瓶子纷纷见了底,散落四处。醉到被泼醒过来的时候还天旋地转的,金发美女早早醒来看见小冉靠在安德烈斯的怀里,两个人拥着睡得和和美美,火气上来把杯里的水对着他们当头浇了下去。金发美女变成咆哮的母狮子,张牙舞爪,安德烈斯过去拦她。小冉头痛得像要裂开,一句一句的bitch在头顶炸响。

  小冉想不起来是怎么突出围观的客人逃走的,也不知道安德烈斯怎么安抚了那只凶悍的野兽。回到房间沉沉睡了一觉,做了混乱无序的梦。醒来呆坐了很久,然后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客栈的钥匙放在安德烈斯桌上,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我想回家了,保重。

  离开鼓浪屿的轮渡坐了无数次,这一次好像特别拥挤。人潮把她逼到最靠近栏杆的边上,能清楚看见海浪在脚下翻涌,抬头仍是来时海天一色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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