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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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艺术,朱军,郑板桥
  • 发布时间:2011-04-21 09:42
  1.《艺术人生》上与朱军飙演技

  朱军这次很满意,郑板桥一上《艺术人生》就自动自发地热泪盈眶,让他轻松达成这一季度弄哭18人的业务指标。郑板桥是个天生的煽情家。之前,清朝人民只知道奥巴马是个煽情大王,没想到郑板桥才真是把路数研究得最透彻。朱军都还没施展独门催泪大法呢,他就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自己如何年幼丧母,家境贫寒,衣食不全,最熟悉的便是催债声,即使如此,自己仍然埋头苦读、发愤图强。《艺术人生》剧组很体贴地剪辑了希望工程宣传片作为背景。

  提到自己30岁出头,功名未成,一贫如洗,慈父过世,唯一的儿子又早夭,人生进入四大皆空的凄惨境地,郑板桥盯着天花板,拼命把眼泪逼回去。据统计,这个时段瞬间收视率创了全国第一。这个国家,对苦情戏一贯饥渴,大抵是对看别人倒霉上瘾吧。

  利用自己的卑微身份和坎坷经历造势,这是郑板桥的强项。他细细剖白自己如何在逆境中磨炼艺术技巧,画梅兰竹石时独创性地表达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的气节和风骨,强调艺术最重要在于真,要有“真气、真趣、真意”。他以杜甫自居,讲了几个自己如何关心民间疾苦的段子,痛斥大清社会贫富悬殊、官商勾结,然后愤然批判艺术圈媚俗、巴结权贵、谄媚逢迎的习气。

  在场观众鼓掌鼓掌,颇为他的励志故事和伟大情操所打动。如同他们在新东方、疯狂英语或者安利,被台上穷光蛋如何出人头地的演讲所打动一样。

  康乾盛世,郑板桥是少有的涉及民间疾苦的诗人,哪怕他的诗才至多也是二流,但胜在立意讨喜——文艺批评不早就约等于政治批评了嘛。而他在山东做官十年,经常策划点杀富济贫、让和尚尼姑结婚、开粮仓救济灾民等轰动性的“极左”案例,民间声誉不低。

  郑板桥从此成为清朝三好艺术家代言人。后世批评家需要做的,无非是把这样已经盖棺定论的圣人型知识分子,再接再厉地拔高,务必让他不食人间烟火,脱离牛顿第一定律,神一般悬浮在空中,接受绵延不绝又毫无新意的表彰。

  郑板桥志得意满地下了《艺术人生》,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泪痕呢,下一秒,就去扬州某妓院开庆功派对了。到场的除了一批当红艺术家、画廊老板、书商之外,重量级的嘉宾当然是几位地方要员和扬州盐商。郑板桥熟练地答谢政商名流赏脸捧场,对大家恭贺他上完CCTV之后身价必定暴涨而飘飘然,趁着酒意摸了在场美貌书童的屁股一把。

  2.礼义廉耻先生今天不上班

  一个人生大半时候靠卖画为生的艺术家,时不时发表一些蔑视权贵的时髦言论,他假装忘了,这些权贵就是他的大客户、大买家,没有他们,郑板桥基本上就是nothing。

  那个时候,没有铂金包、迈巴赫和梵克雅宝,有钱人往往用名贵书画来彰显自己与穷鬼的差别。而很多艺术家被当成二奶、家妓一样养来充门面。有钱人的标志就是,不用去美术馆,因为家里就有,还可以随时请艺术家现场画;也不用去夜总会,因为家里就有天上人间。

  郑板桥一开始是看不起装饰性艺术家这种“下流”角色,人家志向远大,和所有传统知识分子一样,希望走学而优则仕的路线,但天资和运气的双重局限,让他沦为打工仔,离开老家江苏兴化,去豪华大都市扬州闯荡。

  当时之扬州相当于20世纪80年代之深圳。全国青年都携带淘金梦和发达梦集中在这里,排队等待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郑板桥也不例外。对于文艺青年而言,官府入幕、书院任教或者当豪门清客,都是不错的职业规划,可惜郑板桥一无显赫背景、二无高学历,三无出色技艺,重点是长得还丑,真是祸不单行,只好寄住在天宁寺。幸好结识了混得不错的同乡——宫廷画家李鳝,又认识了同性恋画家金农,跟着他们出入于茶社青楼,在艺术圈好歹混个脸熟。

  一件颇具悬疑的事情是,几年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安徽商人程羽宸,自称郑板桥的铁杆粉丝,脑袋被门夹了,豪赠他黄金千两,为偶像一洗穷愁。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郑板桥名气最大时,画一幅扇面才赚碎银五钱。郑板桥真是走了狗屎运,发了这笔横财,精心备考,以44岁高龄终于中了进士。这下总能有个一官半职了吧?NO!关系没打通,依然被闲置了6年。郑板桥采取了两种上位路线,第一,当你一无所有时,必须摆出摇滚范儿,做愤世嫉俗状。第二,找高官引荐,以期谋个官职。最牛逼的地方在于,郑板桥讴歌权贵时,不吝动用世上最重磅的褒义词。他写了大把谄媚之作,比如《上江南大方伯晏老夫子》、《谢大中丞尹年伯赠帛》、《读昌黎上宰相书因呈执政》、《送都转运卢公四首》……

  郑板桥百折不挠,试图结识有力的豪门人物。终于逮到大鱼了——乾隆的叔父、慎亲王允禧,这位年仅二十多岁的王爷,脑袋也被门夹了(据说与程羽宸被夹的是同一道),不知道看上郑板桥哪点(难道是恋父情结?总不会是迷恋丑八怪脸蛋,口味也太重了),为之举荐了官职——去山东当知县。潦倒多年的流浪画家、乡镇青年郑板桥,终于近距离见到乌纱帽长什么样子,对王爷感激涕零,大手笔出动杜甫、韩愈、王维、杜牧、韦应物五位唐朝大师和一位宋代名将岳飞这样的超豪华阵容来歌颂对方。事实上,中国是个应酬大国,“交口称赞”自古就是文化风俗,你写了诗交口称赞;你画了画交口称赞;你拍了电影更是交口称赞,交口忙了几千年,简直是旷世劳模。绝大多数文人诗集文集里都盛产这种胡乱吹捧的肉麻之作,大家比的就是谁夸人时更不要脸。郑板桥这样狂吹,大家也懒得指责,但诡异的是,他这样干得很欢,却又经常站出来,以上帝姿态大肆批判,说什么“近世诗家题目,满纸人名……其题如此,其诗可知,其诗如此,其人品又可知”,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中高手。有几个人在批判别人的时候认真自省过?郑板桥只不过比普通人更健忘罢了。

  可见健忘症也是个好品质,有助于人类虚伪的时候更加理直气壮。

  3.爱不爱钱视乎角色需要

  众所周知,一个好诗人必须得穷,或者擅长装穷。早年,郑板桥确实具有穷困的巅峰体验,米饭和衣服都成了奢侈品。后来收入高了,生活好了,叫穷就成了一种惯性。哪怕他时常自叹“囊橐萧萧两袖寒”,但比起老百姓,不管用哪种算术法,他即使不算富豪,至少也是个中产。且不说程羽宸的千金馈赠,单看他的花费——刚上任山东知县就忙不迭自费刻付诗稿,再讨个小老婆,在欢场一掷千金——对于这一点,郑板桥也颇为无奈,他特别羡慕诸如袁枚之类靠端正容貌和儒雅气质就能在风月场呼风唤雨,而自己,脸蛋不方便啊,想要尽得风流,很简单,烧——钱——据考证,郑板桥“在家乡兴化置田买宅,后因新屋式样不理想,又在鹦鹉桥一带买地另造,光地价就五十两银子,而清代七品官一年的俸禄只有几十两银子”。在给表弟的信里,他设计的别墅是这样的:茅屋两间,一间坐客,一间作房(一房一厅);主屋三间,厅屋二间,奴子屋一间(四房两厅)。郑板桥强调自己置业很克制,绝不贪多,“若再求多,便是占人产业,莫大罪过,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我独何人,贪求无厌,穷民将何所措足乎!”

  你看,多么体贴,多么低调,让那些万恶的炒房者情何以堪。这种论调,发上微博,少不了获得万千激赏。

  郑板桥不仅迷恋装穷,还迷恋耍任性。他高调宣称自己卖画三大原则,“达官贵人不卖,生活够了不卖,老子不喜欢不卖”。但后遗症也来了,你说自己有多么不在乎钱财,有些人请郑板桥题字作画,就干脆不给钱,说是怕把这风雅的事情庸俗化了。郑板桥抓狂了,你们当老子真的做慈善啊。

  于是,他决定撕破脸,干脆贴出一张告示,开创性地为自己的书画明码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体倦,不能赔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

  他甚至直说“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春风过耳边。”明白了吧,你套什么近乎叙什么旧情,我当你在放屁,讲感情还不如折现,实在是——太后现代了。

  他赠联给别人:“打松算盘,得大自在。”不要那么计较嘛。而自己在银子面前,则滴水不漏。卸任山东后,他拿了定金为杭州太守吴作哲作画,还专程去了湖州,尽管作为地主兼中介者的乌程县令孙扩图曾经在山东掖县任教谕,和郑板桥是昔日对头。但有免费旅游和不菲报酬的诱惑,何必执着于往日仇怨,人生“难得糊涂”!郑板桥和夙敌冰释前嫌,在湖州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很happy地游玩了一个多月。这趟行程他赚大了,兴冲冲给表弟写信,大晒自己的收益,活像个会计:“太守请酒一次,请游湖一次,送下程一次,送绸缎礼物一次,送银四十两。郑分司认族谊,请酒七八次,游湖两次,送银十六两。”

  与其说郑板桥憎恶金钱,不如说他憎恶富豪。早年穷困记忆给予他太大刺激,他也写了不少诗文表达对盐商奢侈生活的不满,凭什么这些该死的有钱人可以夜夜笙歌、骄奢淫逸?郑板桥一边谩骂,一边跟盐商厮混,并对自己进行市场运作,力争成为有钱人。

  微博上有段很流行的话终于可以出场了:我们恨贪官,又拼命报考公务员。我们骂垄断,又削尖脑袋往高薪单位钻。我们讥讽不正之风,自己办事却忙找关系。总之,我们愤怒,表面上是不满于这种不公平,实质上是不满于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不利位置。我们不是想消灭这种不公平,而是希望自己成为受益者。

  郑板桥不过是把我们的劣根性发挥得更为极致些罢了。

  4.为花美男的屁股而真情流露

  郑板桥的厉害在于,连画个梅兰竹石,也能拔高到精神境界、人文关怀上去。当时大部分画家,都迷恋画岁寒三友,为什么?市场需要啊,达官贵人要拿它们装B啊。你家里挂幅仕女图,只能说你懂审美,但挂幅兰花图,那就暗喻你如同君子,等于挂了个儒雅认证书。郑板桥很懂得客户的心理需求,每画必题以诗,多半是些“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立根原在乱岩中,任尔东西南北风”之类具有励志功能的心灵鸡汤,诗画映照,让客户不仅能买到美学,还能买到美德。

  他画石头,延伸到意志,“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但根据他的人生经历,五斗米是不能折腰,十斗米就难说了。他画竹子,题“咬定青山不放松”,多么坚忍不拔、催人泪下。据说,郑板桥是把这句话当座右铭的,因为,他要咬住不放松的青山就是指恩人——慎亲王允禧先生。

  一个好玩的现象是,我们常常分不清一个人的作品往往具有表演性,不能直接等同于人品。郑板桥在大堂上悬挂了一幅自撰的对联:诗歌图书画,银钱屁股腚。实在是暗合了他一生的嗜好,书画、文章、钞票和花美男。

  《板桥自叙》有一段文字埋伏了爆点,郑板桥自称“酷嗜山水,又好色,尤多分桃口齿及椒凤弄儿之戏,然自知老且丑,此辈利吾金币来耳!一有言干与外政,即叱去之,未尝为所迷惑……”这位猥琐怪蜀黍,爱的就是清纯美少男。重点是明清文人把好男风当雅痞,不仅不避讳,还常常拿出来炫耀。他把为数不多的官俸和卖画的收入花在了各类美貌男子身上,《墨林今话》的作者蒋宝龄就说他“不废声色,所得润笔钱随手辄尽”。跟双性恋者袁枚的一次聚会中,郑板桥表白了自己对美少年的屁股的万般疼爱。

  那是在卢见曾发起的一个诗会上,郑板桥看到连卢矮子都万分尊重的袁枚,意识到展现自己高超演技的时刻到了——顿时声音哽咽,自称几年前在山东风闻袁枚去世的消息,禁不住悲从中来,以足跺地,大哭一场。至于这场表演真心和假意的比例是三七开还是二八开,恐怕郑板桥自己也分不清。不过郑板桥终究还是真情流露了一把——当然也是为了与袁枚取得共鸣,他说,如果可以参与立法,首先要做的就是修改大清律例中的笞臀为笞背,不然美少年那白花花的翘臀,被打伤了打残了,多么暴殄天物啊,让人于心不忍!袁枚听了拍手称快,引为知己。

  为民请命的高尚艺术家啊,你对着花美男的屁股大发花痴为哪般?

  《知音》啊,如此洒狗血的题材,你真的打算错过吗?

  最后郑重声明,像我这样有正义感的人,最讨厌郑板桥这种伪善的物种,倘若你们硬要送给我他的正版书画,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我白痴啊,跟钱过不去。郑板桥不是说了,难得糊涂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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