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部的小姑娘们

　　1．会喝酒和会开车

　　天气很好，樱花刚开。

　　赵小念走进办公室，看到隔壁桌上坐了一个头发高高束起，扎得像LADYGAGA一样的女孩。因为发型过于出众，套装又过于中庸，使她的头与身子颇具喜感地脱节了。

　　新同事名叫苏梧，据说是权倾一时的销售总监苏子豪的亲戚。对于是何亲戚这个问题，起初传说是女儿，后来说是侄女，再后来又说是远房亲戚。

　　赵小念所在的行政部，在整个公司是个重要却不受重视的部门，在没有装修、文体活动此类大任务时，无非是写写公文，陪老板出去吃吃饭，喝喝酒。然而，因为有许多机会接触上层领导，行政部又是公司里最出“人才”的地方。随便一数，就有至少10位中管以上领导曾经“毕业”于行政部。因此公司流传两句话，一是“行政部就是人才库”，二是“行政部的小姑娘比技术部的老头都心眼儿多。”

　　那日，老板秘书感冒，行政部临时派人陪老板应酬客户，说白了也就是喝喝酒，唱唱歌，搞搞气氛。这活儿说起来容易，要做好可不那么容易。赵小念第一次陪领导喝酒，年轻气盛，想一步登天，结果吃了假药贩子的“千杯不倒散”，倒是确实没倒，却一个星期都走路打晃。

　　主管大刘问苏梧酒量怎样，苏梧轻快地回答，我滴酒不沾。大刘皱了下眉头。心道，人力资源部真是的，明明知道行政部有陪酒任务，却找个滴酒不沾的圣女来供着。转念想到关于苏梧背景的传闻，只好暗暗叹了口气。苏梧仿佛看透了大刘的心思，立刻补充道：“我会开车，驾照拿两年了，老司机。”大刘一听乐了，伸长手臂来拍赵小念的肩，说：“小念，你跟苏梧一起去，万一老板司机也被拉下水，苏梧还能开车送你们回家。”

　　2．偏门和主流

　　苏梧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有点像武侠书里的邪教，所学皆偏门。要她喝酒时，她说我会开车；要她写公文时，她说我会速记；要她翻译英语资料时，她说我学的是日语与韩语；要她唱卡拉OK时，她说我会吹口琴。起初大家以为她是故意抬杠，但念在她是“领导亲戚”的分上，硬吞了到嘴边儿的讥讽之言。好在苏梧倒不是吹牛，她说不会的不一定真不会，她说会的，却是真会。

　　在这方面，苏梧与赵小念形成了强烈对比，赵小念是应该会的都会，苏梧是不应该会的都会。两个女孩搭档起来，简直是无敌双煞，乐得大刘睡觉的时候念着两人的名字哈哈大笑，被老婆一脚踢醒，怀疑他有外遇。

　　苏梧像她那惊世的发型一样，在公司里为人瞩目起来，连老板都知道行政部有一个“写字比电脑还快”的女孩，逢到重要会议，便让苏格去做“书记员”。苏格会速记，有时候别人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写完了，轻松地拿起茶杯抿一口茶，不像“书记员”，倒像巡视员。六月，公司召开半年总结会。开完会例牌搞联欢，公司副总不知在哪儿学了首罗马尼亚民歌，想当众秀秀，这可忙坏了负责音响的郭大大。那歌儿极其生僻，临时找不到伴奏带，又不能让领导清唱。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梧从拎包里拿出一只口琴，说，我会。这一举动，后来经郭大大的传播，俨然就是董存瑞于危难之时扛起了炸药包。中年领导高歌一曲，行政部美女口琴伴奏，这个本来让人头疼的节目，后来成为那次联欢会上最大的亮点。事后，赵小念忍不住问苏梧，为什么会吹那么冷门儿的曲子。

　　苏梧说，我爸喜欢唱这首歌。赵小念心想，你家还真有福荫。

　　3．扭秧歌和白天鹅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那些每天忙碌在电视屏幕上，演完乾隆他表妹又演康熙他二妈间或客串祛斑霜受益者的劳模，往往是二流甚至三流小明星。真正的大明星，每年最多拍三五部电影，却放个屁都能牢牢占据娱乐版头条。赵小念相当于劳模，苏梧相当于一线大牌。

　　酒席上，赵小念冲锋陷阵，为领导挡了一杯又一杯，可最后当大家全部倒下，清醒地拎着领导手机的是苏梧，清醒地把大家安全送回家的还是苏梧。拼外语，赵小念不知接待了多少拔会说英语的国际友人，苏梧却凭借成功接待了一个不会说英语的土包子日本人而声名鹊起。拼唱功，K歌厅点击TOP10，赵小念至少熟练掌握了9首，可也扛不住人家苏梧忽然掏出小口琴，轻言细语地来一句，大家都唱累了吧，听听轻音乐，我给大家吹一首怀旧老歌《光阴的故事》。

　　最后，人人都知道行政部有一个这也会那也会的苏梧。

　　春去冬来，转眼到了岁末，年终表彰会是行政部重头大戏。每年到这个时候，行政部的人就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大刘很早就分配好了任务，赵小念被分配与苏梧搭档负责餐饮与联欢，同时又要与郭大大一起负责整理先进人物事迹。

　　一切按部就班，虽然忙，好在每天都能看到进展。

　　离联欢会还有两天的时候，行政部与人力资源部共同排练的一个舞蹈出了意外，某位大姐不知自己怀孕，连日蹦蹦跳跳竟导致意外流产，因为赵小念与苏梧每天与舞蹈队的人混在一起，虽然没有亲自练，终归看了个眼熟，舞蹈老师便建议从这两人中选一个替补。苏梧立刻摆手道，我可不行，我不会跳民族舞。赵小念气恼地想，你倒是溜得快。可既然人家说不会，她显然不能再拆大家的台，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出人意料的是，表彰会前一天，大刘忽然急匆匆地跑来对正在打印节目单的赵小念说，因为报上来的舞蹈节目太少，苏梧主动要求跳个独舞。

　　赵小念当时只想摔键盘。

　　苏梧的《天鹅湖》跳得不错，脚尖踮得又直又稳，一看就是从小吃了不少苦练出来的，集团的几个老总皆看得如痴如醉。赵小念穿着大红缎子棉袄，无论如何奋力，也只是被淹没在花海中的小红花。走下舞台时，赵小念的眼前闪现着优雅从容的白天鹅的影子，连日的劳累使她头痛欲裂，竟然差点流下泪来。

　　4．加薪和升职

　　赵小念请了两个星期病假。是真累病了。

　　病好去上班，苏梧的办公桌空了。

　　郭大大端着茶杯，像重要信息发布员一样凑到赵小念面前，告诉她苏梧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做秘书了。赵小念苦笑道：“人家本来就是皇亲国戚，升得快理所当然。”郭大大左右看看，像葛大爷饰演的汤师爷似的咕噜噜转着小眼睛，压低声音说：“假的。她那天早晨跟苏总搭讪，被别人看见了，以讹传讹。这小姑娘可不简单，见到天皇老子都敢上去聊两句。”

　　赵小念看了一整天娱乐八卦，无心工作。大刘过来看了她两次，欲言又止。如果搁在平常，赵小念一定会主动说，头儿，有啥任务。但今天，她很懒。

　　临近下班，大刘终于告诉赵小念，自己为她申请了一个特例加薪。

　　赵小念颇感意外，半天说不出话。大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很诗意地说：“不要妄自菲薄，野百合也有春天。”

　　5．厚积薄发和一夜成名

　　不久，便有传言，说赵小念故意装病，大刘这才发现苏梧光顾着表现自己了，对于表彰会的事儿几乎是一问三不知。恰巧总经理秘书调职，人力资源部被授意在行政部的赵小念与苏梧之间产生一个新秘书，大刘立刻毫不犹豫地推荐了苏梧。这个传言让赵小念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整个就是一个土包子、大傻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好在一次出差途中，郭大大的一席话大大地宽解了赵小念。他说：“人都是自私的，领导当然希望身边留着能干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断了下属的前程的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但你也要想开点，升得快固然好，但如果一个人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被推上去，往往最容易露怯摔跟头，其实这是害他呢。”

　　14个月后，苏梧黯然离职。赵小念已经坐上了行政部的第二把交椅。

　　在春日的阳光中，远处草坪旁的樱花开得如一片浮云，赵小念仰身半躺在电脑椅上，忽然想起苏梧的那曲《天鹅湖》。那闪耀的、洁白的华丽，如今回忆起来却有几分悲情。办公室不是演艺圈，讲究厚积薄发而非一夜成名。在这个人人皆有野心的地方，如果你不能学会暂时藏起自己的野心，一步一个脚印地打基础，凭借小聪明可能一步登天也终会一朝陨落。而让一个踏着老黄牛的肩膀、只是凭一点小聪明而赢得大家好感的人独当一面，更是相当于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华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