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再来一盘番茄炒蛋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番茄,啤酒,肩膀,一次
- 发布时间:2011-04-20 16:51
1
番茄。
每次看到这两个字，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她在厨房里抓耳挠腮的场景，穿着他的旧T恤，廉价的塑料拖鞋，两条细长的腿，十分性感。她一直不擅长做菜，但还是很努力地在他到家之前把桌子摆满。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肉、文蛤豆腐汤……这就是她仅会的几道菜，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但再想起来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喉咙里发出了声响，带着饥渴与空虚，就好像胃空了一个很大的洞，无论吃什么都填补不了。
她的外号就叫番茄，因为她脸颊有两坨天然的高原红。十九岁那年她从家里跑出来打工，没有文凭，也不够聪明漂亮，混了三年，一事无成，独自坐在大排档喝酒消愁。有痞子过来搭讪，是他出手相救。就这样结识，没多久便在一起。有时候现实也像恶俗的电视剧，他们整整在一起了三年。
当初追求她的理由他已经忘记了，大概只是因为她年轻，或者是因为创业初期生活太艰难，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她很节俭，一条白裙穿到泛黄，不舍得去理发店做头发，就自己在家里编辫子，松开来，就是非常自然的小卷。
她真的不漂亮，可是她淳朴得令人感动。
起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渐渐工作上了路，他才对她挑剔起来。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她连什么叫客户端都不明白；他喜欢女孩打扮成礼服红酒范儿，她却觉得有衣服穿就已经很满足……他一天比一天夜归，她也不抱怨，照旧做好了饭菜等他回家。
直到有一天，他跟她说了分手。她默然，接着去收拾东西，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夜下着大雨，台风到来之前，天气很差。他在窗前点了一支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隐隐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去世的消息。车祸。据路边小店的老板说，她一直站在路边等车辆经过，没有打伞，也没有拦出租，大概是想自杀。
他冲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2
两罐啤酒，一盘花生，再加一场球赛，这就是一个单身汉的标准消夜了。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二岁，变成了迷人的大叔，豆瓣上总有年轻的女孩子对着他的照片流口水、求交往。他是那种越老越好看的类型，浓眉大眼，没有发福，肩膀宽厚。
他心情好时也会约见一些有兴趣的女孩子，请她们吃饭，带她们看电影。她们都很热情大胆，跟番茄不一样。其中有一个，甚至第一次见面就要求跟他上床。
“我失恋了，被人劈腿，很想报复男朋友！”她说。
他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这样是不对的。”
他请她吃了饭、喝了酒、送她回家。就像一般成年人会做的那样，给她安慰借她肩膀，却并不趁机占她便宜。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女孩的渴求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只是单纯地希望她们可以过得好一些，愉快一些。女孩却领错了意，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于是之后又发短信说：“你放心吧，我会很快忘记他的。”
“这是你的事情，忘记了他对你没有坏处，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女孩问。
“因为你可以重新开始，我不可以。”
“为什么？”她又问。
“因为我杀过人。”
手机很久都没有动静，他默默地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比赛，一边喝着苦涩的啤酒。夜晚很凉，这一天，是番茄的忌日。他朝厨房看过去，总觉得她还在那里，对着菜谱皱眉头，或者不小心被油烫到，哇哇大叫着跳起来。
很希望她还在那里，这样，他才有机会去赎清自己的罪恶，继续正常的生活。
自从她去世后，他开始失眠，几乎每天都噩梦连连，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朝高速行驶的车子奔跑，接着像蝴蝶一样飞起来，满身是血。
一次又一次地被吓醒，在夜里艰难地呼吸。
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空气说：请你原谅我。
这时手机却响了，还是那个女孩发来的，她说：“你不像那种人，也许不是你的错。”
3
名叫恩宜的女孩做饭给他吃，穿着一样的T恤和拖鞋，在同一间厨房里，做菜的水平却高出许多。鼓姜鱼段她会，盐焗鸡她会，居然连饭后甜点都有！他倚在门口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洗、切、煮、炒、炖、烤，动作漂亮得像是变戏法。那时他才知道他为什么爱番茄，大概就是爱那种回到家后，看到有个人等着自己的烟火气息，那让他有足够的归属感，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扑在事业上为生活奔波。
然而当生活不再需要奔波时，他却开始期待活色生香。
饭菜终于上桌，他们坐下来面对面吃。一桌子菜里最醒目的还是番茄炒蛋，这道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菜，简单、漂亮、实在，就像生活本身，无论有多华丽的畅想，可能到最后能握在手里的，不过就是那么一点带着酸味的鲜美感。他忍不住夸奖恩宜：“如今像你这么年轻还肯下厨做饭的女生不多了啊。”
恩宜回答：“其实我本来也很懒的，后来开始工作，每天下班都很晚，又冷又饿，吃泡面都觉得很香。那个时候我就想，有个老婆做好了饭在家等着自己该有多幸福啊！可是我不能娶老婆，所以我只好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那样的人。”
“你男朋友抛弃你是他蠢。”
“没错！”
他们干了一杯，接着就沉默着把满满一桌的菜吃完，拍打着肚皮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差不多了，他送她回家，她也没有拒绝，抓起衣服就走。
告别时恩宜对他说：“如果我爱的不是我男朋友多好！那我一定会爱你的！”
她用的是咆哮体的语气，带着激动和愤慨。
他忍不住笑了，说：“如果我不爱别人，也会爱你的。”
然而，终究他们爱的都不是对方。
4
这世界上有三种感情——至少三种：爱。不爱。不爱，但喜欢。他以为他对番茄是中间那种，等她去世了才知道是前一种。但是对恩宜，毫无疑问是第三种。
不爱有不爱的好，不爱，就可以没有顾虑地愉快相处，可以轻松告别、大方祝福，也可以为对方做一点小事情，好让她开心。
这世界，只要肯花钱，要找到一个人很容易。他找到了男孩的家，敲他的门。那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跟女朋友打电话时语气温柔，看起来本质不坏。大叔对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男孩一脸警惕，一如他当年。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道：“你还是回到恩宜身边吧，她是一个值得爱的好女孩。”
男孩没说话，瞪大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钱。于是他又加一叠、再一叠……很俗气的办法是不是？男孩到最后有点抓狂，叫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我以前做过一件错事，不想看到别人再错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也犯了错？”
“因为她很爱你。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有人爱你更重要的事了。”
男孩思索了半天才说：“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情，但我不需要你的钱，请你拿走！”
倒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他笑了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恩宜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他收好钱，回到家，打开冰箱喝啤酒，以及，思念着恩宜。他从来没有说过恩宜跟番茄长得很像，或者，她们那个年纪的女孩都有点像，一律瘦瘦的、眼睛大大的，一脸天真和无瑕。假使恩宜能够快乐，在他看来，那或许是番茄的在天之灵原谅了他。
迷信归迷信，但倘若能够过去心里的那道坎，自欺欺人也不是坏事。
好久之后恩宜才同他联络，说：“他来找我了，我本来不想理他，但一看到他就心软了，你会不会很鄙视我？”
他笑了起来，回复：“怎么会呢？无论怎样忠于自己的心就好，幸福永远不会被鄙视。”
“你是对的，谢谢你！”
不知道男孩有没有告诉过恩宜他去找过他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的重归于好有没有他的原因，但有人快乐他就觉得很满足了。就像所有的网友那样，他们后来很少再联系了，然而她结婚的时候还是发一条信息给他。那一天他独自走到餐厅里去解决晚饭，点了一盘番茄炒蛋，吃到一半对着空气发呆，轻声问：“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
但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胃口，甚至吃完一盘又要了一盘：“老板，请再来一盘番茄炒蛋！”
……
番茄。
每次看到这两个字，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她在厨房里抓耳挠腮的场景，穿着他的旧T恤，廉价的塑料拖鞋，两条细长的腿，十分性感。她一直不擅长做菜，但还是很努力地在他到家之前把桌子摆满。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肉、文蛤豆腐汤……这就是她仅会的几道菜，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但再想起来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喉咙里发出了声响，带着饥渴与空虚，就好像胃空了一个很大的洞，无论吃什么都填补不了。
她的外号就叫番茄，因为她脸颊有两坨天然的高原红。十九岁那年她从家里跑出来打工，没有文凭，也不够聪明漂亮，混了三年，一事无成，独自坐在大排档喝酒消愁。有痞子过来搭讪，是他出手相救。就这样结识，没多久便在一起。有时候现实也像恶俗的电视剧，他们整整在一起了三年。
当初追求她的理由他已经忘记了，大概只是因为她年轻，或者是因为创业初期生活太艰难，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她很节俭，一条白裙穿到泛黄，不舍得去理发店做头发，就自己在家里编辫子，松开来，就是非常自然的小卷。
她真的不漂亮，可是她淳朴得令人感动。
起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渐渐工作上了路，他才对她挑剔起来。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她连什么叫客户端都不明白；他喜欢女孩打扮成礼服红酒范儿，她却觉得有衣服穿就已经很满足……他一天比一天夜归，她也不抱怨，照旧做好了饭菜等他回家。
直到有一天，他跟她说了分手。她默然，接着去收拾东西，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夜下着大雨，台风到来之前，天气很差。他在窗前点了一支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隐隐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去世的消息。车祸。据路边小店的老板说，她一直站在路边等车辆经过，没有打伞，也没有拦出租，大概是想自杀。
他冲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2
两罐啤酒，一盘花生，再加一场球赛，这就是一个单身汉的标准消夜了。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二岁，变成了迷人的大叔，豆瓣上总有年轻的女孩子对着他的照片流口水、求交往。他是那种越老越好看的类型，浓眉大眼，没有发福，肩膀宽厚。
他心情好时也会约见一些有兴趣的女孩子，请她们吃饭，带她们看电影。她们都很热情大胆，跟番茄不一样。其中有一个，甚至第一次见面就要求跟他上床。
“我失恋了，被人劈腿，很想报复男朋友！”她说。
他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这样是不对的。”
他请她吃了饭、喝了酒、送她回家。就像一般成年人会做的那样，给她安慰借她肩膀，却并不趁机占她便宜。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女孩的渴求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只是单纯地希望她们可以过得好一些，愉快一些。女孩却领错了意，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于是之后又发短信说：“你放心吧，我会很快忘记他的。”
“这是你的事情，忘记了他对你没有坏处，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女孩问。
“因为你可以重新开始，我不可以。”
“为什么？”她又问。
“因为我杀过人。”
手机很久都没有动静，他默默地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比赛，一边喝着苦涩的啤酒。夜晚很凉，这一天，是番茄的忌日。他朝厨房看过去，总觉得她还在那里，对着菜谱皱眉头，或者不小心被油烫到，哇哇大叫着跳起来。
很希望她还在那里，这样，他才有机会去赎清自己的罪恶，继续正常的生活。
自从她去世后，他开始失眠，几乎每天都噩梦连连，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朝高速行驶的车子奔跑，接着像蝴蝶一样飞起来，满身是血。
一次又一次地被吓醒，在夜里艰难地呼吸。
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空气说：请你原谅我。
这时手机却响了，还是那个女孩发来的，她说：“你不像那种人，也许不是你的错。”
3
名叫恩宜的女孩做饭给他吃，穿着一样的T恤和拖鞋，在同一间厨房里，做菜的水平却高出许多。鼓姜鱼段她会，盐焗鸡她会，居然连饭后甜点都有！他倚在门口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洗、切、煮、炒、炖、烤，动作漂亮得像是变戏法。那时他才知道他为什么爱番茄，大概就是爱那种回到家后，看到有个人等着自己的烟火气息，那让他有足够的归属感，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扑在事业上为生活奔波。
然而当生活不再需要奔波时，他却开始期待活色生香。
饭菜终于上桌，他们坐下来面对面吃。一桌子菜里最醒目的还是番茄炒蛋，这道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菜，简单、漂亮、实在，就像生活本身，无论有多华丽的畅想，可能到最后能握在手里的，不过就是那么一点带着酸味的鲜美感。他忍不住夸奖恩宜：“如今像你这么年轻还肯下厨做饭的女生不多了啊。”
恩宜回答：“其实我本来也很懒的，后来开始工作，每天下班都很晚，又冷又饿，吃泡面都觉得很香。那个时候我就想，有个老婆做好了饭在家等着自己该有多幸福啊！可是我不能娶老婆，所以我只好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那样的人。”
“你男朋友抛弃你是他蠢。”
“没错！”
他们干了一杯，接着就沉默着把满满一桌的菜吃完，拍打着肚皮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差不多了，他送她回家，她也没有拒绝，抓起衣服就走。
告别时恩宜对他说：“如果我爱的不是我男朋友多好！那我一定会爱你的！”
她用的是咆哮体的语气，带着激动和愤慨。
他忍不住笑了，说：“如果我不爱别人，也会爱你的。”
然而，终究他们爱的都不是对方。
4
这世界上有三种感情——至少三种：爱。不爱。不爱，但喜欢。他以为他对番茄是中间那种，等她去世了才知道是前一种。但是对恩宜，毫无疑问是第三种。
不爱有不爱的好，不爱，就可以没有顾虑地愉快相处，可以轻松告别、大方祝福，也可以为对方做一点小事情，好让她开心。
这世界，只要肯花钱，要找到一个人很容易。他找到了男孩的家，敲他的门。那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跟女朋友打电话时语气温柔，看起来本质不坏。大叔对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男孩一脸警惕，一如他当年。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道：“你还是回到恩宜身边吧，她是一个值得爱的好女孩。”
男孩没说话，瞪大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钱。于是他又加一叠、再一叠……很俗气的办法是不是？男孩到最后有点抓狂，叫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我以前做过一件错事，不想看到别人再错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也犯了错？”
“因为她很爱你。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有人爱你更重要的事了。”
男孩思索了半天才说：“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情，但我不需要你的钱，请你拿走！”
倒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他笑了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恩宜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他收好钱，回到家，打开冰箱喝啤酒，以及，思念着恩宜。他从来没有说过恩宜跟番茄长得很像，或者，她们那个年纪的女孩都有点像，一律瘦瘦的、眼睛大大的，一脸天真和无瑕。假使恩宜能够快乐，在他看来，那或许是番茄的在天之灵原谅了他。
迷信归迷信，但倘若能够过去心里的那道坎，自欺欺人也不是坏事。
好久之后恩宜才同他联络，说：“他来找我了，我本来不想理他，但一看到他就心软了，你会不会很鄙视我？”
他笑了起来，回复：“怎么会呢？无论怎样忠于自己的心就好，幸福永远不会被鄙视。”
“你是对的，谢谢你！”
不知道男孩有没有告诉过恩宜他去找过他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的重归于好有没有他的原因，但有人快乐他就觉得很满足了。就像所有的网友那样，他们后来很少再联系了，然而她结婚的时候还是发一条信息给他。那一天他独自走到餐厅里去解决晚饭，点了一盘番茄炒蛋，吃到一半对着空气发呆，轻声问：“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
但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胃口，甚至吃完一盘又要了一盘：“老板，请再来一盘番茄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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