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科研路

  我出生在1948年的北京,母亲说,怀我的时候北京天天炮响,一落地就赶上北京和平解放。

  父亲50年代调往天津机床厂做总会计师,全家都跟着搬了过去。父亲是辅仁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所以我家读书氛围很好,即便“文革”期间我们弟兄都没有停下读书。

  我在三个弟兄中最小。“文革”开始时,我刚上高一。大哥已经从天津大学的化工系毕业,响应全国支援包钢的号召去了内蒙;二哥支边去了新疆兵团11师,后来在乌鲁木齐总锅炉厂工作;我也离家去了外地,1969年插队去了吉林农场。

  农场在双辽,靠近四平。到现在我还记得刚走下火车时的情景:眼前茫茫一片大荒野,土地已经半沙漠化,让胸怀理想的我们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们就在这土地上种麦子、高粱、大豆、玉米,每天敲钟上工,再听着钟声下工,一天劳动八九个小时。

  记得农场有鸡号、猪号,还有一个冷库,专门生产填鸭特供北京,所以我们每年春节回家探亲带回去的都是鸭子。

  1971年中央出了政策,要追查迫害知青的案件,实际就是为遭受欺辱的女知青们主持公道。当时我参加了场部专案组,在全农场查出5起事件,我还亲自押送过一个犯错误的农场干部遣返原籍。

  70年代部队进驻农场,成立了军管会、军宣队,农场也按照部队建制编排。全场大约有知青1000多人,分为5个营,我是高中文化程度,在营里面做文书。

  生活逐渐平淡下来,大家不再热血沸腾,开始有了别的想法:真的一辈子就跟这儿修理地球了?好在出了政策,家里子女都在外地的,可算作“特困”处理。

  回城后,我在1974年到天津医用车辆厂工作,做模具钳工,同时开始上夜大。我学习了机械设计、制图等专业知识,一年之后就被厂里调去专搞设计。

  恢复高考是给我们这代人的最好机会。1977年高考,我虽然总分过了线,但因数学成绩不理想,没有被录取;1978年又考,如愿考入了天津大学分校,即现在的天津理工大学,学习液压。那时我已经30岁了,在班里年龄最大。第二年我结了婚,第三年有了孩子,那段日子压力很大。几年下来,因为熬夜看书,把台灯纱罩都烤焦了。即便这样困难,我的学习成绩仍然是全优。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天津市机械工业局下属的机床研究所,在设计室工作。那时所里正研制金刚石的穿孔专用机床,我负责其中运动和控制的部分。1985年这个项目在市里获了奖,我是当时同学里第一个出成果的。

  我感觉,在整个80年代,国家科研机构都状况良好,无论投资、人员、技术发展都处于全速的爆发期,发展速度和获得的成绩都令人瞩目。我记得,仅1985年一年,我们所一年就出了21项成果,而全所也不过80几个人。

  1990年以后,全国实行科技体制改革,此前科研机构由于体制和管理方式与生产脱节,盲目追随国际研究上水平,不考虑现实与生产需求,改革则需要研究成果面向生产和市场。当时许多研究所人员纷纷下海成立公司,比如我们整个设计室就转成天津晶星超硬材料技术有限公司,与生产直接挂钩。

  头两年公司的效益很不错,我们研究开发了成套的人造金刚石加工设备,即利用高温高压将石墨转为金刚石,以做工业用途。比如有些特殊材料加工需要超高硬度,而人造金刚石具有这样的特性,经过加工可用于石材切割、制作模具等等。90年代初,我们的设备在全国同类行业中的市场占有率超过50%。

  但几年后,由于技术人员缺乏管理企业的经验,市场眼光不好,思路打不开,效益慢慢下滑。

  全国的科研公司都差不多是这种情况,一开始很兴旺,但维持到5年以上的很少。很多观念、模式很难改变。比如,在国外,科技公司是按照其成果在生产中产生的利润按比例收取回报的,但国内技术交易的观念比较模糊,企业只想支付科研人员的人工费用,不管科研成果收益大小。

  同时,90年代很少有针对科研的专项基金,只能通过银行贷款,这又增加了研发难度。

  1995年,机床研究所要我回去做副所长。当时像我们这样的中小研究所已经没有了国家经费——国家在初期是撒芝麻盐一样平均分配资金,除保证重点项目外,剩余的按人头平分到全市100多个研究所。90年代后,国家开始集中使用科研资金,保障重大科研项目,其他的停发应用型经费,全部采用项目制。

  研究所一没有经费,人才流失就很严重,出国的出国、下海的下海,有的自主创业,有的去外企当白领。我们研究所正式员工80多人,后期技术力量剩余不足一半。

  1998年我当了所长,一干就是10年,直到去年退休。我亲自主持设计过“水软发电机定子4米内圆磨床”、“8米立式车铣加工机床”等多项为国家重点工程配套的大型设备设计制造。

  2000年全国科研研究所转制,只有如标准研究所、计量研究所等公益性质的没有转,其他的都由事业单位变为企业单位。转制前退休的人按照事业编制有三四千块退休金,而像我这样转制后退休的按照企业编,每月只能拿到一两千,少了一半。

  这段时间内也曾有机会下海或出国,我也动摇过,但还是对单位有感情,不忍心丢下工作,最终责任心战胜了欲望,一直带领大家支撑到现在。退休后可以做点想做的事情了,与亲戚成立了工业材料方面的一个小公司,目前发展得还好。

  如今国家对科研领域实施战略转移,研究力量主要转到高校,这是大部分国家采取的方式,此前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有专门的研究所机制。我的儿子现在在清华大学生物医学研究所工作,以项目申请基金的方式为主。去年他刚刚申请了一个项目,获得100万元基金,有足够的条件和空间研发。

  我们家两代人在不同体制的研究所工作,仿佛见证了国家科研发展的变迁,新一代的科研人员没有以前我们这代人的生存压力,相信会有更大更多的成果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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