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年逾八旬，前不久跌了一跤，卧床两月，现在去户外，就得借助轮椅了。我知道他久未出门有些闷，问他想去哪里转转。老爸看着我，想了一阵，然后说：“去厂里。 ”
这倒让我有些错愕。哪里不能去呀，新外滩，城隍庙，东方明珠，热闹好玩的地方多了。去厂里？去厂里干什么呢？
老爸是正宗的工人阶级，我读小学的时候，这个名号曾带给我身份的荣耀。可是现在，大家都讲白领、经理、老总了，谁还说什么工人阶级呢。要是我现在仍旧轩昂地自诩出身工人阶级，人家就会觉得我脑子出了毛病。早些年，我还曾跟老爸开玩笑，说你除了一个工人阶级，什么也没有，不要说什么玉镯子金戒指，连家人读书看病、入党参军，从来一点花头、一点路子都没有。
到了工厂门口，门卫拦住。我下车说，我爸爸是厂里的退休工人，在这里整整工作了四十多年，现在想到厂里看看。老爸连忙颤巍巍地从车窗里递出退休证。门卫说，人可以进，车子不能进。老爸不正是腿脚不好，我才开车送他来的么。正在商量，老爸添乱，作势要下车，“我自己走，自己走”。正乱着，另一个门卫跑出来说，电话请示过了，领导批准放行。
车子开进厂里，老爸说：“我好进来，侬不好进来的，阿拉工厂很严格的。”算是在我面前争了一回面子。
厂里换了几代人，早都不认识了，地方他却仍然熟稔。退休以后，只要走得动，碰到领工资、开会，刮风落雨他都要来的，为的就是看看他的工厂。
七转八弯，进了大车间，轮椅将老爸推到了高大雄伟的万吨水压机前，老爸浑黄的眼睛忽然熠熠生辉，然后竟然盈满了激动的泪水……可能他意识到，从今以后，他不能经常来厂里了。
工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得知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当年试制这台庞然大物的技术工人时，向老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不知怎的，我突然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临别时，这群从大中专院校毕业的青年工人簇拥着老爸，以万吨水压机为背景，纷纷用手机拍照留影。
老爸是有骄傲的，他的骄傲就是他的工人本色。
（刘希摘自《解放日报》）
*胡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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