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提要:中国的公社制度已归于历史,以色列人的集体农庄却存留至今。)
我所拜访的“基布兹”名叫“密兹拉”(Mizra),得名甚早,古地图上就有,希伯来语里的意思是“播种”,让人想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第一次世界大战到上世纪20年代中期,第三次“阿利亚”(指大规模犹太移民潮)往巴勒斯坦输送了数目巨大的犹太工人,密兹拉基布兹就是在这期间形成的,其成员多来自德国、奥地利和波兰。
20年代的基布兹运动确实是“动了真格”的——最激进的小青年们一个个都梦想着“敢叫日月换新天”,通过建国向世界、特别是枯燥的理性主义的西方,传扬犹太文化的卓越样板,因此他们搞的公社一度高度集体化,压缩私人空间。除了参与“大家庭”劳作和政治活动外,做点什么私事都得早请示晚汇报。
一根绷得过紧的弦无疑是不能长久的,可以想象,在崇高的号召和惨淡的现状发生剧烈冲突时,所谓的“信仰危机”也会降临在那些胼手胝足的犹太垦殖者之中。
不过,基布兹的领导人还能及时从浪漫回到现实,痛苦地放弃那种过于高端的世界理想,寻求一种更适应现实的组织方式。绝大多数基布兹其实都有着健全的物质激励机制。公有制并不必然导致懒惰——我始终相信,支撑普通犹太人在基布兹生活那么久的,绝不仅仅是那种让世人瞠目结舌的民族忠诚和文化向心力。
但即便如此,基布兹里的生活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从奥兹那些小说的书名就可以联想基布兹的况味:《一样的海》、《何去何从》、《沙海无澜》,绝对意义上的平静甚至平淡。
我在密兹拉附属的旅馆前台报到时,遇上了一位金发姑娘静谧清爽、毫无杂质的笑脸,就连刷卡机打出的账单上的价格也没能让我焦虑起来。她也是基布兹的人,我问她,不是都说青年人不乐意待下去了吗?她简单地答:我们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生活。
我眼里的基布兹也几乎是一块微型乐土、黄发垂髫的天堂,除了没有洗浴中心、写字楼和24小时卡拉OK厅外,你举目所见挑不出一点毛病,居民的神经放松到了盖房子连门锁都不上的程度。但是,生活在这里,和生活在加沙的穆斯林定居点一样,需要百分之二百的定力。就连基布兹嫡出的儿子奥兹,都把和平年代的集体农庄生活视为扼杀写作灵感的罪首:
“需要去一个真正的世界才能有机会找到东西写。那是一个真正的所在,巴黎、马德里、纽约、蒙特卡罗、非洲沙漠或斯堪的纳维亚森林……但是,这里,在基布兹,这里有什么呢?鸡圈,牛棚,儿童之家,委员会,轮流值班,小供销社。疲惫不堪的男男女女每天早早起来去干活,争论不休,洗澡,喝茶,在床上看点书,十点钟之前便筋疲力尽进入梦乡??我连独立战争都没赶上,我出生太晚,只赶上可怜的点点滴滴,装沙袋,捡空瓶子,从当地内务防御哨所跑到斯洛尼姆斯基房顶上的望哨,传递情报,而后归家。”
这段话摘自《爱与黑暗的故事》——他毕竟还是写出“真正的东西”来了。
文|云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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