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人”们的中文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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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8-23 17:16
“长着一张中国脸,一句中文不会讲”成了很多海外出生华人的尴尬,也成为他们第一代移民父母的心病
北京首都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口,磨砂玻璃门开开合合。一个身穿T恤衫短裤的十七八岁男孩背着双肩包边走边四处张望。混在一群美国旅客中,黄皮肤黑发的他很显眼。栏杆外焦急等待的舅舅一下就认出他,但“杰杰!杰杰!”喊了三四声他才反应过来。
他叫陈杰,但他的“绿皮”护照上写的是Geoffrey Chen,比起“杰杰”这个小名,他更习惯别人叫他Geoff。他是个ABC,住在美国东海岸弗吉尼亚州的Fairfax,在家行二。比起大他5岁、在母亲的老家大连出生并上过一年幼儿园才离开中国的姐姐,美国生美国长的他对中国的印象完全停留在12岁那年冬天在姥姥家过的那短暂的两周。
这是陈杰第二次到中国,与上次不同,妈妈特意选在他升入大学前的这个长暑假,买了2500美元往返的昂贵机票,让他独自回来,为的是完成一个“任务”:利用两个月时间在姥姥家强化中文!而目前陈杰的中文连简单的日常交流都做不到。
孩子中文好,得益家长英文差
在美国有成千上万与陈杰相同的华裔移民子女。
他们要么是在中国度过了或长或短的幼年时期随父母到美国,要么是ABC (美国生华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可是他们长大后多成“中文盲”。
“黄皮肤、黑眼睛,张口却是比纯老外更纯的英语”是多数国人对BC的印象。有人调侃地称他们是香蕉人,“黄皮白瓤”,东方人的身体里装着西方的思维和价值观。
加利福尼亚州Cupertino市坐落在旧金山湾区,根据当地政府公布的2010年普查数据,这个人口58302的硅谷小城,有28.4%为华裔(美国白人比例是31.3%)。
王宁一家是当地典型的华人家庭。夫妇二人,两个儿子,老大中国生,老二美国生。当年工科出身的王宁只身赴美留学,半工半读,靠着优异的成绩和中国人传统的吃苦耐劳精神,毕业后在美国留了下来,并把妻子和4岁的儿子接过去。王平的妻子在国内也是研究生毕业,具备了一定的英语水平,所以到了美国后不长时间,在语言方面就适应了。
几年后,夫妻俩考取了美国公民身份,从“拿红皮护照”的中国人变成了“拿绿皮护照”的美国人。王宁在接受采访时向记者回忆:夫妻俩曾有个思想,一定要让孩子尽快融入美国社会。所以他们在家也开始说英语。直到小儿子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交流语言都是英语。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小儿子一句中文不会,大儿子也把中文忘得所剩无几,甚至连他们夫妻俩的中文水平也惊人地退化。
王太太说,由于当时中美之间的长途电话费太贵, 她每年只和国内的家人通话一至两次,而且都是以写信的方式商量好时间后,国内全家聚在电话机旁等着接他们的越洋电话。能让孩子们说中文的机会就是这每年可怜的几次与国内家里通话的时间,内容也就是叫一下爷爷奶奶,问声好。其余大量时间,都是英语。
王宁夫妇深感与孩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开始强迫孩子在家“只说中文”,但由于两个儿子的中文水平已经很差,并且生活的大环境是英文的, 孩子多少对中文“有排斥”,所以起初几年非常困难:即使夫妇俩跟孩子说中文,孩子大多时候也是以英文应答。
直到大儿子Si在十五六岁时觉得“自己应该去学习中文”,再到后来小儿子Willie开始“崇拜霍元甲”,再加上夫妻俩供职的公司跟中国有了越来越密切的关系,国内的亲属不时赴美到家中小住,中文才终于重新回到家庭生活的主流。
大儿子Si去年已经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系本科毕业,现在打算继续深造临床心理学。他对记者说:很庆幸自己出生在中国,在孩童的4年家里人都说中文,这使得他能分辨中文的四个声调,而声调恰恰是ABC们在学习中文方面最大的困难之一,这也是他认为自己能比弟弟中文说得好的关键因素。他觉得“学习语言的能力与年龄有很大的关系”并有亲身的体验。他现在能与父母进行完全中文的日常对话,只在出现不知道的词汇时以英文代替。但是单独与弟弟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说英文。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一个规律,父母英语水平较好、文化层次较高的移民家庭,子女的中文较差;相反,父母英语不好或文化层次不高,子女中文反而不错。在英国伦敦唐人街聚集着很多中国店,有小型超市、酒楼餐馆等。这些店家和伙计多是来自广东省和福建省的移民。他们绝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更有个别是以非法途径来到英国,即使来英很多年依然不怎么会英语。但是,他们的BBC子女不但操正宗的伦敦腔英文,还能说地道的广东话或闽南语。他们与王先生家的不同在于“一直跟子女说中文”。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美国。在纽约州华人极少的Buffalo经营旅店生意的赵利新一家移民美国十几年,英语说得仍然磕磕巴巴,但家里却有两个中英文都很溜的孩子。儿子曾在中国上过幼儿园,女儿是ABC。虽然大环境很少能接触到中文,但这个家庭的交流语言一直是中文,十几年未变,以至于他们的女儿虽然在6岁时才第一次回到故乡天津,却能马上跟小区里的孩子玩成一片。赵利新向记者调侃道:他们的孩子中文好,全得益于他们英文差。
中文学校非“救命稻草”
为了让子女学会中文,华裔家长们可谓绞尽脑汁。讲《西游记》故事、看中文动画片、送回中国过假期……
为迎合家长们对子女中文教育的急切需求,中文学校在很多国家应运而生,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屈指可数,到现在的遍地开花。仅旧金山湾区就有100多家规模大小不一的中文学校。这些学校多租用当地小学或中学校舍或社区活动中心作为授课场所,招收5岁以上的少年儿童,少数也招5岁以下的幼童。课程基本为每周末一次,或全天或半天,每学年费用在400-700美元不等。
为吸引家长,很多中文学校推出各具特色的“卖点”。比如已有十几年历史、规模颇大的斯坦福中文学校称,如果学生通过这个学校的考试,可以计入中学的学分;可招收幼童的新意中文学校以“哈佛幼儿多元智能教育”为特色,开设全中文的启发式教育幼儿班。
很多家长抱着中文学校就是“救命稻草”的心态,不惜花费每年上千美元的学费和书本费,有些名声在外的中文学校还需要提前数月报名。家长们不辞辛苦地每周末接送孩子上课,以为这样就能让孩子掌握中文。殊不知,这些多是“被迫”周末开小灶学中文的孩子,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几小时,心里其实是排斥的。
而且光靠上课,没有巩固和练习,学得快忘得也快。美国有句话说“如果你不用它,你就失去它了”,用来形容学习语言再恰当不过。这就像很多华人孩子说在每次到中国探亲后中文都有进步,但回居住国后由于使用频率骤降,很快就退步了。
并且一些中文学校为了迎合青少年喜好、提高家长满意度以便获得更多生源,花大量时间和精力组织娱乐活动,只管学生是否玩得开心却忽视对教学质量的把控,本末倒置,到头来学生中文水平丝毫没能提高。
“盲目依附”却事与愿违
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参与国际事务的越发广泛,“汉语热”在很多国家兴起,尤其以欧洲和北美最盛,很多中小学和高校都设立了中文课程。中国侨网曾援引美国现代语言协会的数据:2002至2007这五年间,美国大学生选修中文的学生数量增加了51%。有些更是亲身来到中国体验文化、学习生活,希望能掌握地道的中文。
非华裔学中文已经成为一种潮流。他们中不乏有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但更多是出于谋生的需求。在北京学习中文已经一年的英国伦敦小伙Steven坦率地说:他学中文的目的是想找一份好工作。以他掌握的信息,现在多数的英国公司都有在华业务,如果中文能达到基本商务沟通的水平,到时候回英国可以得到起薪比不会中文的同学们高15%左右的工作,并且能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
会说中文的外国人越来越多,连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都用中文发“微博”。一夕之间,电视里、马路上,冒出许多“中文通”。 反观BC们,原本理所应当的中文优势却成了劣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尴尬。
九十年代以前移民的华人,多数与记者所采访陈杰的父母和王宁一家相同,来到美国后首先要解决身份和温饱两大问题。当年,中美之间巨大的国力和经济水平的差距使他们急于被侨居国认可,“惧怕被主流社会歧视”,于是拼命想把自己“变成美国人”。他们强迫自己和子女说英文、过美国式生活,无非是希望能尽快立足,让子女受好的教育,得到与白人相同的尊重和对待。
这种“盲目依附”主流社会的思想的结果,很大程度上与初衷背道而驰。华裔子女开始对自己产生迷惑、怀疑,觉得无法在社会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些甚至形成畸形的价值观。
十几年过去,第一代移民逐渐意识到“华人终究不可能变成白人”,而每个人不论身处哪个国家,都需要有一种对自身民族的“认同”,所谓文化的“根”。只有认同了自己民族的文化,才能被侨居国所认同和包容。
王宁的儿子Si现在非常喜欢中文,不但因为中文的声调发起来“很有乐感,像在唱歌”,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讲好中文以便“拉近自己与父母和祖辈的关系”。即将走入社会的他渴望与家人探讨更深的关于自己人生、理想和未来的话题,而这些不会中文都是无法做到的。他也希望将来能教会他的孩子说中文,因为他认为中文是他能传承给孩子的财产的一部分。
(链接)
BC
BC,如今成了一种对在海外出生华人的叫法。本来只有ABC, 后来又冒出了BBC (英国生华人)、CBC (加拿大生华人)等五花八门的BC
文|冯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