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是春天最后一杯酒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高考,大学
  • 发布时间:2012-09-07 09:43

  芍药开过,春天就结束了

  春节之后,嘉颖几乎没有假期,直到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她才有空和爸妈一块儿去探望姑妈。

  “功课很紧吧?看你,下巴都尖下来了。”姑妈把沙发靠垫挪了挪,“别窝在家里,去球场找哥哥他们玩吧!”

  出门左拐,往前走一点儿,就是小区附设的网球场。但嘉颖不用再过去了,表哥和马锐正朝她这边走来。两个男孩先后朝她挥挥手,眨眼间已到了她身边。

  准确地说,只有马锐一个人。嘉颖假装看一株开得正好的花儿,却闻到了马锐身上的味道——清爽的汗味。嘉颖是过敏体质,除了不能接触花粉和猫狗之类的宠物,对气味也格外挑剔和敏感。

  阳光刺眼,脑门晕晕的,嘉颖抬起头叫住正慢悠悠走过来的表哥。

  “哥,这儿有牡丹呢!”

  “笨蛋,这是芍药,草本植物。”她没听到表哥的回应,却看到马锐弯下腰侧对着自己,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柔软。角度、表情,都跟嘉颖从表哥相册里偷出的照片上一样。

  这个她从表哥与同学的合影上拓下来、拓在心里的男孩,几个月来,她终于又见到了他。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嘉颖有空就往姑妈家跑只是为了见到他。

  此刻,马锐就在她身边,亲昵地叫着她,笨,蛋,“卖弄”着他的植物学知识:芍药开过,春天就结束了。

  表哥不耐烦的声音传入耳:“当心花粉!身上发疹子又要影响学习了!”

  她迅速却不舍地离那朵芍药远了点,看到马锐心领神会地冲自己一笑。是的,心领神会。对于嘉颖来说,有一位优秀的、骄傲的、爱你的哥哥,好处自然很多。然而表哥也太刻板了,尽管再过两个月嘉颖就要高考,但每次见面都被问功课,难免叫人厌烦。

  理想中的哥哥该是怎样的呢?嘉颖朝马锐望去,他正跟表哥在说着什么,却没来由地朝她瞥了一眼,随即又把视线收回。

  一片绿色的香樟树叶子从眼前飘落,嘉颖放慢脚步跟在两个男孩后面,看到马锐T恤下摆的一角挂在裤腰间,不够齐整,她偷偷微笑。从现在开始,嘉颖最爱的季节不再是可以游泳穿花裙吃各种冷饮的夏天,而是每年四五月间,春末夏初的短暂时光。

  像不合时宜的玩笑

  “下礼拜六,两点到四点,我跟牛车水他们排练,你到底去不去?电子琴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不去。我周末要上德语课。”

  表哥过了钢琴八级考试后就再没摸过那架施特劳斯。这也是嘉颖佩服哥哥却难以理解的一点。表哥对乐器毫无兴趣,只是姑妈非要他学,他就一路坚持了下来。

  “你们这帮家伙,吉他、贝斯,包括你老人家的歌艺和弯弯小姐的舞蹈,都太业余了。”表哥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马锐的肩膀颓了下来。“玩玩嘛,你这人就是,什么事都太认真。”

  他忽然转向嘉颖,“喂,你去看我们排练吧!牛车水的阿姨在文化馆上班,二楼最里间的场子借给我们用——”

  他话没说完,已被表哥打断,“你神经啊!她只有两个月就要高考!”

  风止了,树木和花草都停止了摇曳。好像,除非嘉颖说点什么,风才会动起来,那团停在她头顶的灰蓝色云朵才会慢慢飘走。但嘉颖想不出说什么,只能同情地望一眼马锐,那意思是:我哥就是这样的,别在意。

  风又来了,静静听,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光线又强烈了,云卷云舒。这城市四月的天空,是永不重复的画卷。而嘉颖看到马锐走路时松垮下来的姿势,再看看表哥,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不大明白,像马锐这样热情的、随和的男孩,跟表哥的性格完全不搭,两人居然会因网球而成为搭档,进而成为好朋友。

  难道他是,为了接近她?

  这念头一闪而过,像不合时宜的玩笑,不可再提。但即便只是一瞬间,嘉颖的脚底也像踩了云,整个人都飘起来,醺然如醉。

  雷声都为她喝彩

  礼拜一,嘉颖放弃了周六去文化馆看马锐排练的打算。礼拜二临睡前,她查了查地图,从学校乘公交,换三部车,再走上几百米,需要一个半小时,而自习课三点结束,看来她要逃课了。礼拜三,嘉颖觉得自己活像花痴。礼拜四,礼拜五,直到礼拜六上午,嘉颖在教室里上自习,还是没法决定到底要不要去文化馆。

  午后打瞌睡的时光,教室里却一片喧嚣。户外暗如黑夜,远远地有闷雷响起,预兆着将有一场大暴雨。

  第一道闪电划过后,嘉颖开始收拾书本。雷声由远而近,像剧场里几百双手掌击响时,嘉颖抢到了一辆出租车。扭过头朝她微笑的司机以及那轰隆的雷声,好像都在为她喝彩。

  “去文化馆。”她吐出这四个字,车窗外大雨倾盆。顷刻间,红色出租车俨如行驶在水面的一艘船。

  路况极差,车开得很慢。三点四十分,嘉颖终于赶到文化馆附近的路口。十字路口已全面失控,绿灯亮了,车也只能移动几个车位。嘉颖从书包里掏出这个月的零花钱递给司机,小心地打开车门,撑开雨伞,在垂直的水流和水平蜿蜒的车流中穿行。

  还没走到十字路中央,嘉颖的衣服就全被淋湿了,脸和刘海也湿了,雨水一滴滴淌下来,雨伞遇到这样的雨势如同摆设。

  过马路就是文化馆,嘉颖只能往前走。奇怪得很,当她穿过马路站在文化馆门口时,雨势竟然小了很多,天光也亮了。

  “嘟嘟”,那辆载过她的红色出租车从她身边缓缓经过,曾经友善地夸她运气真好的司机大叔,摇开车窗冲她笑了笑,载着另一名乘客扬长而去。

  雨花飞溅,嘉颖也不躲,反正长裤早就湿了。

  四点差十分,马锐跟他的乐队即将结束排练。可是,有必要让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吗?

  这问题来不及多想,因为她已看到马锐。他在一群男女中,他们站在文化馆附设的便利店门口,手里拎着乐器箱,实在是太醒目。

  她看到了他,他却没看到她,这样最好不过。就在嘉颖佯装路过,佯装没看到马锐,从便利店门口快步走过时,她听到马锐的声音。

  “嘉颖?”

  她应该回头,冲马锐嫣然一笑,哈,这么巧。她应该回头,笑呵呵地说,哇,我赶来看你们排练,却来晚了。

  无论怎样都比她灰溜溜地加快脚步冲到前面的车站,随便跳上一辆车就跑要好吧。

  那天不知兜了多久才回到家,衣服潮乎乎的,头发却早就干了。无论如何还是狼狈的,嘉颖一头扑进浴室冲了个澡,之前弥漫在心头的慌乱的快乐,变成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问青红皂白的痴迷

  这种轻松,两个月后嘉颖再次领会。高考发挥正常,假如没什么意外,她能考上表哥和马锐所在的大学。

  她在考完后的第一个周末跑去看望姑妈,表哥当然在家,马锐却连人影也没见着。

  “咦?你的网球搭子呢?”嘉颖跟表哥东扯西拉,兜了一大圈,终于“漫不经意”地“突然”想到马锐。

  表哥瞅了她一眼,嘴角一弯,挂着讽刺的微笑。“忙着跟弯弯约会,已经不打网球了。”

  “噢,那么哥哥你有女朋友吗?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于是话题从马锐换到了表哥的感情和学业,以及考研还是找工作之类的琐事上。也许在表哥看来,高考是一条分界线,过了这条线,嘉颖就拥有了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所以这个周末,兄妹俩的话题比从前多了许多。

  起初因马锐有女朋友的消息而钝钝的心,渐渐变得活跃起来。嘉颖甚至警告表哥,不许给她找一个像马锐女友那样的嫂嫂,又胖,又成熟,嗨,简直像肉弹。

  黄昏时父母也要过来同姑妈一块儿吃饭,冰箱里却少了啤酒。表哥正在接电话,是马锐的。他们在电话里嘻嘻哈哈,谈论着表哥德语班上的女孩以及马锐的那个弯弯。嘉颖不想再听了,换了鞋子跑出门买啤酒。

  回来时,她换了一条路径,经过网球场,经过那条通往姑妈家的甬道,她发现道旁开满一丛丛月季花。

  那株芍药呢?不过才两个多月,嘉颖已看不到它的踪迹。

  芍药,又叫婪尾春,意思是春天最后一杯酒。芍药开过,就是夏天了。

  嘉颖站在那儿,想着这一两年来她对马锐莫名的喜欢,想着那朵美丽的芍药花儿,想着她在那个暴雨日淋得一塌糊涂只为看一眼马锐的疯劲儿。也不知是为这段未曾开始就结束的感情,还是为马锐的“负心绝情”,忍了好几个钟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很久以后嘉颖才明白,那是告别,向她羞怯的、疯狂的少女时代告别。

  那以后,嘉颖去了外地的一所大学。那以后,她爱过别人,也被别人爱过,却再也没有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痴迷。

  撰文_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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