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住着马鹿 五楼住着你爱我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外企,食堂,悍马
  • 发布时间:2012-09-28 10:27

  【楚中天,林蛋大】

  像是一个亡命天涯的吃货,忽然,有那么一天,思念起家乡莼菜鲈鱼的滋味,所以楚中天又回家了。

  时隔十年,楚中天出现在他出生的那座小城的一间专卖假烟假酒的小卖店的旁边。这个“旁边”现在很了不起,因为烟酒店已改名叫“玛丽烟酒行”,所以,它的“旁边”就成了玛丽隔壁。楚中天来玛丽隔壁准备打包二十条烤红眼鱼。

  这种鱼非常的不厚道,两颗眼睛就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一,在跟死鱼眼对望之际,楚中天遇见了一位小学同学。“林蛋大!”小学同学用东北姑娘特有的大嗓门喊道,“林蛋大你还记得我吗?”

  楚中天的外号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网上流传甚广的笑话。小学时写字写得分家了,楚,中,天,三个字竖着摆,组合成“林蛋大”这个豪气干云的别号,小学的六年,“蛋大居士”也是他。

  楚中天问小学同学,每天都忙什么?这个问题够二的啊,明明就是一个烧烤店的店员,还能忙什么呢!就好像在街上碰见双胞胎的小姐妹,你问姐姐是哪个,姐姐举手,你再问妹妹是哪个,妹妹会对你说,你是傻B吧?

  但是小学同学回答得特别妙,带着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她自豪又幸福地告诉楚中天,她在忙婚礼呢。她打算和爱人去新疆旅行结婚,她从没出过远门,结婚以后可能也没机会旅行了,所以这次要好好走走。

  一个从小到大,从年轻到老,都将在这闭塞的小城度过的姑娘,她所体会到的旅行,怎么能和一个四海为家的男人一样呢?“那你呢?你每天忙什么呢?”小学同学问楚中天。

  “我?我忙着逃命。”

  同学呆了一秒,呵呵一声,“林蛋大”所引发的亲切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眼前这个戴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至大是个外企白领,至小也是个银行出纳的文质彬彬的男生,他说他在逃命。他是因为看不起在烧烤店每天串五千个鸡心的小学同学而开这种玩笑吗?同学心寒地闪了。

  楚中天换上墨镜,继续吃那条鱼。其实他倒也没撒谎。

  【有一个男生游泳把裤衩游到树上去了】

  一般在喝下四听冰镇的雪花啤酒,或者一升扎啤之后,楚中天会开始想起人生中最久远的一桩耻辱。那是大学时候的事,那一天,在游泳馆,他对花粥说:“喂,你只穿小裤裤进游泳馆是不是也可以啊?”

  花粥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游着游着不见了。

  五分钟后,花粥上岸,扬着手里的游泳短裤说:“你不穿小裤裤是不是也行啊?哈哈哈哈!”楚中天在水中紧紧捂着下体,生怕四周的女生发现他被人拽走了裤衩。他在水里大叫:“花粥求求你!花粥,不要走!”

  结果,死三八还是走了,还把裤衩抛到树上。楚中天被男生营救出来后看到他那深蓝色的短裤像一面大旗一样飘扬在空中,直接哭了。然后全校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男生游泳把裤衩游到树上去了。

  后来,他和花粥又和解了。事后描补这件事时他又南辕北辙地掏心掏肺:“我真的觉得大胸很丑!如果有人给我介绍胸围是A的女孩,我会拒绝,我会说:太大了!”

  花粥笑出一个虎牙闪亮的笑,丝毫不觉楚中天猥琐,她还说:“对,我也这么觉得!波霸都是蠢货!隆胸的更蠢!”这是做哥们的前提和基础啊,楚中天倒吸一口凉气地想。好好一个姑娘,不能追了,追也没用,她有一副男儿的心肠啊。

  所以,有些事情的前提如果错了,事后再补起来就很难。楚中天一厢情愿地把花粥排除在可追求的范围外,这件事直接导致他追上了研究生院一个拥有大胸的河南师姐。河南女人美啊,洛阳牡丹一样的娇艳,可惜就是胸大了点儿。有时候他和河南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他感觉那对胸像果冻一样激动,女人真是世间万物中神奇的神奇。

  情人节前,为了给河南买礼物,楚中天集结了一堆死党承包了一个广告公司的活儿——往居民楼里挨家挨户塞小广告。死党里也包括花粥同学,她说她缺钱。原来情人节女生们也缺钱啊!好,一起流汗,一起爬楼,一起受到居民大妈的冷遇,一起被狗惊吓。“这条街所有的狗都想杀了我。”花粥说,“我上个月送报,拿报纸砸过它们的头,一个也没放过。我以为这个月我不会再回来了,结果……”

  “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啊,至于这样吗?”楚中天嘲讽道。

  “你管不着!”花粥拿鼻子哼他。

  情人节的时候楚中天收到了一台新手机,礼物放在班级的信箱里,没有署名,没有邮戳,只有一张卡片。上书:“手机是心灵沟通的工具,心的沟通从此开始。楚中天收。”

  隔了三天,楚中天在去食堂的路上遇见刚从公共浴池洗完澡回来的花粥。那时已经是初冬了,她光脚趿着拖鞋,显得非常不合时宜。“我鞋被偷了。”花粥垂头丧气地说,“连塞在鞋里的袜子也一起被偷了。”

  楚中天考虑了一下自己气味别致的脚臭,最终还是自私地没有借给花粥他的球鞋。然后花粥迈着冻红的脚继续往前走了,除了明年夏天游泳时还要拽掉几次他的短裤以外,花粥不对这个男生抱有任何指望了。

  楚中天追上花粥,把两个大手闷子脱下来塞给花粥。“我背你吧,你把这个戴在脚上!”

  军绿色手闷子,棉花夹层,最里面还有暖暖的纯羊毛。是东北地区仅次于酸菜炖粉条的特产。手闷子够大,一只就够装下花粥的两只脚。花粥套着这双暖烘烘的手闷子伏在楚中天的背上回到宿舍,因为太暖和,到门口时她居然睡着了。

  楚中天听到睡醒的花粥淡淡地问了一句:“那啥,手机好用吗?”

  【一个正直青年的选择】

  楚中天把手机还给了花粥,因为楚中天是一个正直的青年。他思考了三天,最终的结论是,如果和河南分手,他占胜不了自己心中的不安。

  花粥后来自己用了那只手机。楚中天看到她在课堂上用手机玩一种变态的翻木头游戏,隔得远远的都知道她玩得不好,他好想走过去告诉她那一关应该怎么翻,可是她还是咚的一声,把木头翻到洞里。

  后来楚中天才发现,花粥玩手机时,眼睛根本就没看着屏幕,她只是在发呆。她是个孩子一样的人啊,喜欢一个人,得不到那个人的喜欢就不干了,就蔫了,就变成神经病了。她可不会像别的姑娘一样宽慰自己,她轴得很。她也没有别的姑娘的骨气,你不爱我,我还不稀罕你呢!她不行,她是个怂货,直勾勾地喜欢着楚中天,全校师生包括门卫都看得出她的失魂落魄。楚中天真心觉得有点对不起花粥,可是又觉得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怜惜太廉价。思来想去想写几句话给她,最终却在纸条上写了一句:“换个游戏吧。”

  纸条经过阶梯教室数十位同学的传递,跋山涉水来到花粥面前。只见她悲惨地笑笑,二十分钟后,纸条又回到楚中天这里,上书一句话:我相信有人正在缓慢地艰难地爱上我,别的人不会,除非你。

  这是个不肯罢休的姑娘,楚中天预感到,她饶不了他了。就在那天下午,河南来找楚中天吵架,她说你和花粥到底什么关系?你们要不要脸啊?……河南人骂人骂得花样百出,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个读书读到研究生的文化人。楚中天想,亲爱的,你就这样对待我的一腔忠贞吗?他难过地闭上眼睛,想起花粥纸条上的那句话。也许,此刻就是爱的开始,当前一段爱出现裂痕,开始松脱、疲沓的时候。

  【爱的破坏力】

  但是很快,楚中天发现学校门口出现一辆悍马,悍马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辆悍马是来接花粥的。这时楚中天才发现他跟他自己开了多大一个玩笑。人家花粥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喜欢他一个学期,她的耐心就用完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己。但是整个中午,楚中天处在一点点伤心,一点点自怜,一点点怨尤,一点点愤怒的鸡尾酒情绪中不可自拔。最后,在下午下起雨来的时候,借着雨伞,雨衣和墨镜,他心潮澎湃地划了那车两道长长的口子。

  他以为没人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接到了悍马大叔的邀请。大叔作为花粥的男友,要和同学们交个朋友。谁会和一个五十岁的大叔结为莫逆?可在座的所有人都已学会了应酬,学会了言不由衷。那个冬天夜晚,吃完高雅的餐厅后,大叔给花粥一些自由,让她和他们去烧烤。酒要韩国烧酒,烟要0.8的中南海。当风迎着鼻子的方向吹来,楚中天感觉焦油那够重够厚的窒息感把整个肺和气管熏上一遍,腐蚀掉上面柔嫩的表皮,成为一腔苍老的壁垒。

  我们老了吗?有人问。有人不争气地点头说,老了。花粥把杯口向楚中天照一照。楚中天给她又斟满酒。她涂了黑色的指甲油,描了黑色的眼线,其实花粥是很美丽的,只是有一点点平胸。楚中天问花粥:“大叔喜欢你涂这种指甲油吗?”她淡淡地答道:“我做什么,他都喜欢。”

  楚中天觉得自己要气炸肺了。

  花粥则很高兴很高兴。

  【五十岁的人也有爱情啊】

  花粥是在送报纸的时候遇见悍马大叔的。每天早上,她一出现,那条住着富人的街上所有的狗就都开始叫。她就把报纸卷成筒,一路砸过去。砸到那只肥头大耳的秋田犬时,狗主动探出头来,不叫,只是很舒服地等着,花粥发现她每砸完一下,那狗就把头缩进篱笆,然后再探出来,挨揍,就像地鼠游戏机。在她砸得正起劲时,主人出来了,这是个面容慈祥的大叔,一头白发像银狐,是一个典型的生活优越提早十年退休的老男人,但他的表情或语气里,不知哪儿总有股想要了谁的命的狠劲。他看了花粥半天,没有骂她,反而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花粥说:“是啊,连你都看出来了。”眼神里带着小孩对大人的那种盛气凌人,那时花粥正为怎样才能追上楚中天而烦恼。大叔五十年的尊严自信被花粥轻轻的一个白眼给推翻了。大叔捡起碎成片片的自尊心,那也就是大叔爱上花粥的开始。此外如果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花粥长得很像他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瘦,这么简单,这么干干净净。

  花粥送了几个星期的报纸后,大叔神不知鬼不觉打听到了花粥不开心的原因。为了让花粥笑一笑,大叔派马仔去找河南师姐,马仔们当然不会杀人,虽然马仔们在需要杀人的时候是真会杀人。犯不着嘛,他们只吓吓她,拿小刀子把她胸罩的肩带挑断。

  不久河南就和楚中天分手了。这件事在学校流传为一个语感花哨的句式:洛阳牡丹不适合插在偶蹄类动物的排泄物上。

  只要能让花粥不烦恼,大叔愿意做任何事。但是,大叔也是有感情的,也需要回应,得不到回应也会抓狂。花粥说:“你不是说只和我做朋友吗?你干吗不让我走?你放开我!”这是在花粥发现自己有一天被请进别墅喝茶,此后就被软禁在里面之后。

  马仔们在客厅里恭敬地站着,都穿西装,系领带,衬衫雪白。你根本看不出这群文明的人的真实身份是打手。大叔还是那么慈祥地笑着,他想象着自己的老年生活——更老的时候,带上所有的钱,离开中国,和花粥去爱琴海,在那儿买一栋房子,整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黑社会也有文化了,读得懂海子呢。

  【去哪里呢,已经这样晚了】

  楚中天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花粥了,这一个月里他像一个强迫症患者一样反复不停地想一件事:如果现在花粥坐在我的对面,如果我径直站起来扳过她的头,强吻她。结果会如何?

  结果是她甩我一个脆脆的耳光,还是她愿意成为我的老婆?

  缓慢而艰难地,楚中天发现自己爱上花粥了。

  其实,早在游泳池里被抓掉内裤的那一刻开始,在赤裸的下体与冰凉的带有氯味的池水里,楚中天就知道他的心非花粥莫属。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只是他太爱面子罢了。现在怎么办呢,她不见了,爱令他烧心,必须用冰冻的酒,用深呼吸,用倒头大睡的方式对抗。

  两个月后,楚中天终于见到了花粥。那天,花粥逃出大叔的别墅,她要来参加毕业典礼。楚中天远远地看到花粥,忽然觉得她美艳极了,漂亮极了,她是平胸没错,可是她却性感极了。楚中天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只有命运知道,那叫风尘气息,纵然她只是待在大叔的别墅里,可是,她还是沾染了那栋房子的味儿。花粥涂了口红,穿高跟鞋,在花树下抛起学士帽的样子,稍微有点不伦不类,但对于楚中天来说,却是有生以来最强烈的吸引。

  楚中天对自己说:我叫不紧张。

  但他真正叨念的是:我很紧张我很紧张我很紧张。

  他走到花粥附近了——他觉得他不是走的,他的脚都麻了,像灌满了铅,他是一路蹭过去的。他的嘴唇也紫了,像死去的肉。就这样儿还想强吻人家?楚中天也有点看不上自己。花粥仰头接住抛出的帽子,转身看到楚中天。她嫣然一笑,有备而来:“楚中天,问你两件事,第一件事,其实男生本质上都喜欢大胸的女人,对不对?第二件事,你已经缓慢艰难到了哪一步了?”

  她踢掉高跟鞋,只用三四步,就轻松穿过周围的同学,抱住楚中天的脖子,吻了他。

  然后,在那个下午,他们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坐上飞机逃跑。

  飞机北上,先来到楚中天家乡的城市,作为中转,只停留一个下午。楚中天想到花粥还没有吃过他家乡著名的烤红眼鱼,于是铤而走险,去餐馆打包。傍晚,他们从家里开溜,拿了衣服、鱼和钱。去哪里呢,天已经这样晚了。花粥看着楚中天,前路漫漫没有目的地,身后,大叔和他的马仔随时会杀来,像掐死小鸡子一样折断这对亡命鸳鸯的脖子。

  “要么,去新疆吧。”楚中天想起中午遇见的小学同学。有人是因为新婚而去新疆旅行,有人是因为相爱而去新疆逃亡。新疆真是一片乐土,乐土乐土,爱得我所。

  不论怎样,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爱啊,我们的爱啊。

  两天以后,他们在新疆阿尔泰的荒原里迷路。西部的天黑得晚,夜里十点,太阳还挂着,但却不像中原的明亮,那奇异的天色令人深感宇宙及自身的存在。天黑下来了,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路口,左边是连绵的群山,右侧是浩荡的沙漠,只有这一条路,通往一间破损失修的居民楼。那是早年在这里挖掘云母矿的工厂留下来的职工宿舍。人去楼空,只余下没有窗子的房子。连贼都不会来这里,连GPS都没有搜索功能了。

  他们走进那幢楼,二楼和三楼的很多房间被野生马鹿占领,五楼还有空房间。两人蹲下身,打开背包,展开睡袋,因为没有窗户,更可看到巨大璀璨的星图,人显得非常渺小卑微。

  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这里只属于爱情。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撰文_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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