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台风的人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台风,盗梦空间
  • 发布时间:2012-10-31 13:28

  二九双侠

  杜嘉怡梦见和小雷打台球。她很快学会了握杆、击球。小雷说:“不错呀,你打球的姿势像个女侠。”

  她很开心地笑了,伸出手和小雷击掌。“对,我们是二九双侠。”梦里,他们还在念高二,高二九班的两名侠客。二九一十八,差不多是他们那时的年龄。

  然后,杜嘉怡醒了。她听到这东部沿海城市的风,挤过狭长的窗缝,发出呜呜的声音。她能想象窗外潮湿的夜色,海风裹挟着大量的水汽,把整座城市弄得雾蒙蒙的,就像她梦的背景。

  在所有关于小雷的梦境里,背景都是模糊的,仿佛隔着一层雾、一层玻璃,声音也失真了,被风吹得若有若无。

  试图清晰地还原小雷的模样和声音,越来越困难了。严小雷是借读生,高二结束后回到原来的学校念高三,在那里高考。他们通过几次电话,有很多话想告诉对方,最近听的歌,最近的心情。但他们看不到对方,握着电话时会忘掉这些想说的话,只会重复回忆两人一起去过的某条路,一起去过的台球室。而每次快结束时,严小雷总会问嘉怡:“最近你去过江边吗?”

  嘉怡说:“没有,晚自习后天全黑了,一个人去江边太危险。”

  小雷点点头,电话里看不见,但嘉怡知道他点了点头。他说是的,要是我能陪你去就好了。

  然后他俩沉默一会儿,好像是同时回忆着他们去过好几次的江边。每一次都有一条装满黄沙石子的货船,静静地从他们眼前经过。每次都有。

  沉默之后,他们齐声说再见,电话就挂了。

  从2006年7月到现在,杜嘉怡没有见到过严小雷。梦里那些事曾真实地发生过,可他们已失去彼此的消息。嘉怡有些不安。她已经有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却依然梦见严小雷。

  再见五分钟

  有一天杜嘉怡正在午睡,电话响了。她以为是男友打来的,闭着眼睛接起了电话。可是,听到那声“喂”时,杜嘉怡哗啦睁大眼,中午的光线透过窗帘照到她床上,连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毕现。这绝不是梦,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她却开不了口。

  “嘉怡,我是严小雷。”

  “哦,”她终于能说话了,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你好。”

  “我要在上海转机,中间有几个小时。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下午到了后就来看你。”

  整个下午她都在狂喜的混沌中。男友的电话打过来时,她反复说着过会儿会有个同学来看她,很好很好的同学,是的是男的,但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跟性别没关系。

  男友说:“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晚上七点,严小雷终于再次来电,两人约好在校门口见。嘉怡等这一刻已等了太久,跑出宿舍楼却发现她连头发都没扎一下。来不及了,她顶着头乱蓬蓬的长发奔到校门口。

  “我一直想来找你。”小雷急促地说。没有寒暄,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中断的时间顿时消失了,好像两人昨天、前天,天天在见面。

  “高考后我勉强上了个高职,隔了很久才想到无论如何要通知你一声,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后来——”

  他静静地看了看杜嘉怡,“我要走了,过来的飞机晚点三个小时,飞悉尼的航班就要起飞。我去念个短期班,很快回来,我会在上海找工作。”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我戴了三年的耳钉和戒指,你帮我保存,好吗?当然,你不喜欢,扔掉也行。”

  戒指和耳钉

  2009年10月,杜嘉怡和严小雷在阔别三年后再度相见。五分钟的相聚,短得像一场梦。

  现实五分钟,相当于梦境一小时。后来,一个人坐在影院里看《盗梦空间》时,杜嘉怡想起那次重逢。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她还记得分手时男友懊恼的样子,他说,是啊我吃醋了,一提到你那位男同学,你的眼睛就发亮。

  可是,让她双眼发亮的男孩再次杳无消息。

  2011年6月,毕业季,杜嘉怡清理行李。衣箱夹层里有一个纸袋,她取出来,里面是一对耳钉和戒指。不知是什么材质,款式朴素。

  初夏阳光明媚,宿舍里空无一人,她的感觉有些异样,手指微微发颤。她看到戒指内侧的字母和图形。I.U。

  她看到两只耳钉后的数字。2,9。二九双侠。这是唯有他俩才懂得的密码。

  桌子上摊着一本忘记还给校图书馆的书,《牡丹亭》。嘉怡记得里面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最坏的重逢时机

  二九十八,最好的年华。杜嘉怡今年二十四岁了,过完生日第二天,她接到出差任务,跟几名资深员工去一家工厂做贷款评估。

  工作一旦跟代表金额的数字打交道,青春就会快速消耗。嘉怡整天都戴着那副耳钉,戒指当吊坠挂在脖子上,好像护身符一样,仿佛戴着它们,她就青春不老。

  飞机在天河机场降落,坐进接他们去工厂的商务车里,嘉怡惊奇地听到了严小雷的名字。

  杜嘉怡从不知道,严小雷家有一间工厂,严爸爸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她更不知道的是,随着劳动成本的提高,以及种种民营企业所面临的共同难题,严家的工厂,两年前陷入奄奄一息的困境。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听到很多严家的故事:严爸爸的突然辞世,吃里扒外气病岳母的女婿,以及一夜之间长大的儿子,严小雷。

  这些事集中发生在2010年的冬季。

  车窗外是碧绿的田野,几头耕牛从眼前掠过。杜嘉怡闭上眼,那枚戒指贴在她胸前,随心脏跳动而起伏。

  严小雷的目光在嘉怡耳朵上、颈项间逗留了半秒钟。他转过头,没让人看到两颗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已不是可以率性而为的少年,他早晚会去见她,此时此刻,却是重逢最坏的时机。

  杜嘉怡在那天夜里收到严小雷发来的短信。

  “贷款维持,还是关厂转型,你能给我建议吗?”从前的情谊只字不提,重逢时面对的,是真实的生活。

  重建需要很久

  嘉怡没给严小雷回信。回到上海,她就辞了职,重新找了份工作。

  她把戒指和耳钉取下,邮寄到那家工厂,还给严小雷。

  要有多深的城府,所谓富二代的身份才能被严小雷隐瞒得滴水不漏?

  然而有一天,她经过中山西路宜山路口,却再次想到这个人。

  严小雷曾提到过这条路,提到这里的一幢房子。他说过,他在这里见识了一场名为11号台风的威力。

  那年夏天,严小雷的父亲去上海考察项目,临走时心血来潮,带上了九岁的儿子。他们住在宜山路口的某酒店,一楼二楼是餐厅,三四五楼是客房。

  “那几年,我爸倒腾羊毛衫赚了点钱,梦想干一番大事业,开工厂当农场主什么的。有一天我们坐车去海滨一个农场考察,风很大,好像再大一点儿就能把我吹跑。我很兴奋,大人们却非常严肃,他们说,台风就要来了,这里不能久留。于是我们回到市区。半夜里,我被几声巨响和尖叫声吵醒。那幢原本只有五层楼的房子,在顶层用彩钢瓦搭建出了第六层楼,出租给人当办公室。那场台风掀翻了屋顶,正在办公室酣睡的人醒来时身上已被暴雨浇透。”

  “第二天台风过境,气象清明,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开始灾后重建。杜嘉怡你知道吗?摧毁一些东西,只需要一场台风,一个夜晚,重建却需要很久很久。那个暑假我一直待在这家酒店里,直到我们离开,顶层还在重建之中。”

  仔细想想,似乎他也从未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他和她。未曾在意这些而已。

  杜嘉怡站在中山西路宜山路口,望着那幢陈旧的楼房。大风吹乱她的头发,据说,2012年最威猛的台风就要来临。

  “海葵”过境

  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台风“海葵”的最新消息。

  杜嘉怡在卧室和厨房之间奔忙。一楼朝北的房间,老式窗户很难关严实,雨水扑过来,扑进窗缝,顺着墙壁流淌,很快在地板上形成一滩水渍。

  公司今天临时放假。即使不放假,这种天气,也没人能准时赶到写字楼。杜嘉怡忙了半天才收拾停当,站在窗前,看到对面楼前的一棵香樟树不知何时被连根拔起,刚好砸在边上的一辆轿车上。

  可怜的车!车顶下陷,上面斜压着一棵大树。它的主人不知是在家里睡大觉尚不知情,还是畏惧这恶劣的天气,连个人影儿都没见。

  等一下!从视野尽头走来一个人,他走得那样快,简直像是在跑。

  他跑过来,快到那辆车时,他停下来看了看。

  他的衣裤早就淋得透湿,手里拎着的旅行袋也湿了。看来,他不是车主,也不像是小区住户,倒像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抵达终点的旅人。

  杜嘉怡的目光没有办法离开他。

  他转过身,朝嘉怡住的这幢楼走来。他的脸上、身上全是雨水。可是,杜嘉怡认得他是谁,无论怎样她都认得出是他。

  打开门,那个人扬扬手上戴着的戒指,他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他一直收不到她的回音,这种沉默仿佛一种告别,这告别让他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迅速作出决定。他迅速关掉了奄奄一息的工厂,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他就立刻买了张动车票赶往上海。

  那时,他还不知道2012年最威猛的台风已经来临,即便知道,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撰文_丹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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