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你永远太老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跑车,拍卖,混血
  • 发布时间:2012-10-31 14:06

  翁千羽从来没有想到,上海会下这么大的雨。

  [一车人,半车水]

  沉重的乌云在高空迅速聚集、堆叠,几乎就压在她头顶上方,雨以一种蛮横暴力的方式砸下来,整个天地和人的头脑里都是白茫茫的虚空,什么都剩不下,只是轰轰地响。雨前面还是雨,无处可逃,翁千羽索性放慢了脚步。她不跑了。

  一辆两座灰色跑车从她旁边经过,车速极慢。令千羽吃惊的是,它居然在这样的暴雨里敞着篷,呈现出半车人半车水的壮观场面。更难得的是跑车司机依然气定神闲,并且跟千羽说话了:“小姐,需要载你一程吗?”

  千羽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嫌座位太湿?”他一本正经,“不瞒你说,像你这样一位通身上下都淌着水的乘客,一般情况下也不是那么受欢迎呐。”

  千羽忍俊不禁,开口问道:“你的车篷呢?”

  “啊,原来是嫌我没有车篷!”他脸上的笑意始终未减,而他的车则始终缓缓地跟着她的步速,“说来真丢脸,我今天是第一次开这辆车出来,该死的雨来得太快,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车篷开关按钮在哪里了……”

  千羽大笑,她很久没这样无所顾忌地笑过了。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肯定不会随随便便上陌生人的车的,”他在倾盆大雨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可是,像今天这样的乘车体验,我敢担保你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次了!”

  千羽伸手拦下他的车,然后坐进剩下的那个座位——现在是一车人,半车水了。跑车陡然提速,千羽被狠狠地推撞在椅背上,雨的密度和力度同时增大了数倍,而车里的水在惯性作用下,沿着她的小腿冰凉地爬了上来,千羽听见了自己的惊叫。就这样,17岁的翁千羽认识了29岁的熊立人。

  [17岁生日的另一场雨]

  任何时候,千羽都可以给他打电话:“大熊,刚考完物理,手指都写酸了。”

  “下午没课了?那到国金中心来喝咖啡吧。”熊立人随时随地欢迎她的打扰。

  当千羽来到国金,他也可能约了人在谈生意。他什么事都不避开她。有时候他就好像忘了正在谈着的事情,转过头,眼睛里的爱不是爱而是溺爱。他的手指轻扫她短发的发尾,夕阳透过落地玻璃,照在千羽17岁的肩上,没有树影也依然荡漾着,象牙白的少女的单薄与丰泽,在橙黄烂醉的吊带裙里呼之欲出。他的手指虚虚地掠过去了。

  刚刚过去的生日,他带她去了一场拍卖会,在他的暗示下,她完成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次竞拍,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而她得到的奖励竟然就是那件拍品——并不耀眼但显然十分昂贵的一条项链,流苏一样坠落着一条条淡灰蓝的碎宝石串。千羽坚决不肯收:“我不是穿校服裙就是吊带人字拖,你要我拿什么配它?”

  “那些正是我打算继续送给你的。”他答。

  “不,我不喜欢这样的礼物。”千羽相信自己不会妥协。

  “不,你要习惯这样的礼物,”他的口气却比她的还要强硬很多,“礼物越珍贵,你就应该收得越淡然,因为你知道,没有什么礼物比得上你的一笑。”

  千羽气呼呼地板着脸,他凑近了仔细地看了看:“你知道吗,上一次我送你的礼物要更贵一些——我们认识的那天,在我看到你、并且决定接近你之前,我的车篷其实是严丝密缝地关着的,而那天确实是那辆新车第一天上路。”

  千羽呆住了:“你为什么……”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是不会随随便便上陌生人的车的。”他将项链给她戴上,“真正的好女孩既不了解钱,也不谈论钱。你根本不了解钱,千羽,不要违背你的天性去学那种小家子气。对于礼物,你只需要了解它的美——你难道不觉得,它很像那天的雨吗?”千羽想起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辆跑车了:“你把那辆车——”

  “嘘——”他将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不让她问。

  他从背后拥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耳后,闭上了眼睛,而千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颗心狂跳。她仿佛看到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门后面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连透出来的光都是宇宙里全新的一种。

  17岁生日那天下了另一场雨,落在她的颈肩,也落在心里。

  [马四马九还是马英九]

  周末,他接她去听马勒的专场音乐会,千羽赌他不能将她从家里带出来。

  他将玛莎拉蒂开到她家楼下,由衷赞美翁妈妈的发型和气质,而和翁爸爸探讨千羽的未来。“暑假有时间,我可以带千羽去见见我们耶鲁的教授,我每年都会去拜访他们。等申请大学的时候,我请他们给千羽写推荐信。”

  本来板着脸的翁爸爸声音也热切起来:“他们肯写吗?”

  大熊看看千羽,眼睛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赞美:“只要他们认识她——没有人会不喜欢千羽。”

  爸爸妈妈也笑了。

  上车之后大熊伸手讨债:“你输了,说说看,输点什么给我?”

  千羽翻翻口袋,摸出一个硬币给他。他郑重其事地将硬币收进贴胸口袋:“你喜欢马勒吗?”

  “听得不多,有一首挺喜欢的,可惜一直分不清是哪一首。”所有的交响曲她都分不清。

  “哦?说不定我能帮你,”他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又把握十足的口吻,“说说看,那首曲子开头有小号独奏没有?”

  “没有。”

  “有没有人介绍说这首曲子马勒写了一半就死了?”

  “没有。”

  “曲子开头的时候是轻还是响?有没有中音号独奏?”

  “比较轻;没有。”

  “那么,里面有没有一段很像‘两只老虎’?”

  千羽故意摇头:“我没听过什么老虎……”

  大熊投入地直着嗓子边唱边演:“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真奇怪,真奇怪……”

  旁边的绅士小姐们都诧异地看着他,他们那时已经在音乐厅入座了。千羽笑不可抑地去摸他的脸:“这孩子唱起歌来才真奇怪。”

  他发现上了当,肃整表情重新坐好:“到底有没有,臭丫头?”

  她一边摸着笑得抽筋的脸一边使劲摇头。

  “那么就应该是马九——马勒第九交响曲,你回去找找看。”演出开始了。千羽将头靠在大熊的肩上,宽厚,稳定,这个肩膀的主人好像什么都懂,什么事都算不上严重。千羽漆黑的眼睛里漾出笑意来,其实她一点也不关心什么马四马九还是马英九。

  [我们的情况跟拳王阿里差不多]

  出差回来,大熊发现他衣帽间的一只体重秤又能用了,十分惊喜:“丫头,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连换电池都会!”

  千羽没听清:“什么?”她在厨房榨果汁。

  他又大吼着说了一遍。

  千羽吼回去:“没换电池!我只是擦了擦灰!”

  5秒钟后他又吼回来:“你还是很能干!而且很可爱!我想送你个礼物!”

  他常常想要送她礼物,追问她要什么,她说:“一打皮草大衣,60套礼服和相配的鞋,30套名贵的珠宝,两打高尔夫服和装备……是不是这些?”

  他赞许地看她:“对。”

  “我都会要的,但是我要自己挑。”她说。然而她每次都进了ZARA,拎着两条碎花吊带裙冲着他笑。

  他对标价牌上的数字总是不满意,故意虎着脸:“这么喜欢便宜东西,要不要整间店买下来给你?”

  “你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千羽好奇起来。

  “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我要认真地回答你,”话是这么说,他却是一脸好笑的表情,“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拳王阿里怎么理解他自己的职业吗?他说:Birds fly,grass grows,waves pound the sand.I beat people up.我的情况就跟他差不多。”

  “怎么差不多了?”

  “把别人打趴下,然后收钱,唯一的不同是,我只用脑子。”他伸手把她的头发弄乱,“别费这个脑筋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晚回去夜已经深了,一个僻静路段正在翻新,刚铺好的一半路面在路灯下静静地躺着,泛着温暖的光泽,像块诱人的巨型蛋糕。大熊忽然停了车,拉着她跑了过去,千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摁着手,在冰凉绵软的水泥路面上留下了一只手掌印,就在他的大手印旁边。然后他们驾车一路狂奔,逃跑了。

  路灯的光影飞快地掠过,扫过他雕塑般的额头、鼻梁,因为做了坏事而难掩得意的眼睛和嘴角。

  “我们的情况都跟阿里差不多,”千羽在心里对自己说,“Birds fly,grass grows,waves pound the sand.You beat people up,and I love you.”

  他忽然转过头来,坏笑着看着她:“喂,别忘了,你跟我按过了手印,你再也跑不掉了。”

  车速太快,路灯太奇怪,照得路面就像一条满是波浪的河,千羽整个人都在荡漾。

  [听说加州不下雨]

  每次坐在餐桌前要用到刀叉的时候,千羽就会想,这是他教过的:“记住:你拿的是刀不是锯子。”

  在别人远远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记得他曾经教她:“到了美国,一定要抢在别人前面说what’s up——因为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在加州大学的百人大课上,教授在讲台上问:“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没有人举手,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有谁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请举个手……Okay,至少我很感谢你们的诚实。”

  大家都笑了,各人的心思都暂时收回了些,可是千羽的心思却收不回来。

  上周在超市,她看到一个女人一闪而过,漆黑如云的长发,让她想起那天跟大熊喝咖啡的女人。

  那也是一个雨天,小雨,她刚刚从牙医那里出来,步行回学校,刚一转弯,就看见大熊坐在一把硕大的伞下,背对着她,对面坐着一个混血面孔的女子,风情万种的眼睛和漆黑的长发。

  她悄悄地走过去,想吓他一跳。还隔着两棵树,听到那个女人用英文问他:“说说,有女朋友了吗?”

  她停下脚步,等他的回答,而他的回答是千羽再也猜不到的一句,轻描淡写:“Quitea few.”

  千羽的微笑僵在嘴角。小学英文课上她就背过,few,表示很少,几乎没有,afew是有几个,而quitea few,是相当多的意思。

  “那个17岁的小女生呢,”这位朋友似乎知道得不少,“她只是其中一个?”

  “不,她不一样,”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往后一靠,那把无比熟悉的声音,说出了令千羽几乎当场掉下眼泪的句子,“她是我的一项重要投资……”

  千羽非常镇定地翻了下包,假装忘了什么的样子,转身走了。那个女人已经在看她了,她不想她起疑心,她不想他追过来——他太会说服她,哪怕明知道都是假话,她也怕自己没有力气抵挡。

  从那一天算起,他们分手已经超过一年半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努力用功,考试,申请大学,当然没有耶鲁教授的推荐信。她没有再见过他,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别来找我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太老了。”

  她最后选择了加州的一所大学,因为听人说,加州不下雨。

  [空气里有一种久违的气息]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又是在超市,又是那个漆黑长发的女人,这次是她看着千羽。

  千羽也认出了那双混血眼睛,她刚想摇头否认,一同来的中国同学在远处叫她,“千羽,我有事先回宿舍了!”

  “千羽!啊,你等一等,”混血女子两手按住脑袋,“让我好好想想——你,是翁千羽,大熊的小女朋友,对不对?我跟他有一天在喝咖啡,我看见的就是你,穿着校服,对不对?天哪,原来你听到了我们说的话,所以你就说他太老,跟他分手了,对不对?God!我帮大熊解开了一个世纪谜题!”

  她拿出电话就要拨,千羽觉得好笑:“这位姐姐,不用麻烦了。我肯定没兴趣成为某个有一堆女朋友的男人的某项投资!”

  “听着小姑娘,既然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至少应该弄清前因后果,”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常常开玩笑说他女朋友多,是因为他身边总是有太多女孩子喜欢他——很久之前,我也是其中一个。而你之所以会对投资的那句话耿耿于怀,是因为你没听完就转身走了。他说,你是他的一项重要投资,唯独在你身上,他投入了全部的感情;你也是他唯一一项完全不计回报的投资,因为他根本不敢期待有结果。他那天还说,如果你再大几岁,他的梦就可以做久一点,结果没过几天你就跟他说,他太老了——你差点杀了他!”

  她扬扬手中的电话,美丽而正直的一双混血眼睛瞪着千羽,千羽有点心虚:“现在上海……应该是晚上吧?”

  “他不在上海,”混血姐姐笑道,“昨天刚刚飞过来准备开会,现在可能还没睡醒吧,”她不由分说地拨通了电话,“老人家!快过来我家附近的那间超市,迟了后悔死你!”

  天还没有黑,路灯却都已经亮了,千羽走出了超市,站在门廊里等一个久违了的人。空气里似乎也有一种久违的气息,迅速聚集,既熟悉,又陌生,来自云端也来自青草深处。千羽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

  加州下雨了!

  撰文_李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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