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故里”浮沉记

　　孙悟空的“户籍”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中国文化学界一直争论不休，先后出现山东、河南、福建、甘肃、江苏连云港等等说法。

　　2010年6月，山西娄烦县也加入到孙悟空“户籍”争夺战中---山西学者孟繁仁、李国成与中国西游记文化研究委员会会长李安纲等多人经过考察研究后认定：孙悟空的老家为山西娄烦的依据最多、文化内涵最丰富。6月17日，山西娄烦县旅游局发布消息：孙悟空的老家在娄烦，当地将建“花果山孙大圣故里风景区”（下简称大圣故里）。

　　“大圣故里”一经提出即遭舆论质疑---给小说或神话中虚构人物找故里实在滑稽；当地政府搞旅游开发的噱头，只为获取经济利益；“大圣故里”在当地官员的政绩簿上又添一笔。对于质疑，娄烦官方以沉默回应。随着舆论冷却，大圣故里渐渐淡出公众视线。

　　2012年8月，舆论报道说：“大圣故里”成了“烂尾工程”。

　　从起初的轰轰烈烈，到今天的冷冷清清，两年时间，“大圣故里”命运几何？

　　“大圣故里”成了烂尾工程？

　　“大圣故里”位于娄烦县花果山（又名龙和山）中，距离娄烦县城约20公里。在前往“大圣故里”的路上，做了两年出租车生意的王师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大圣故里”名气大，人气却不旺，“很少送人来这里”。当天中午，本刊记者在“大圣故里”看到：偌大的院子里孤独立着的四层接待中心空无一人，院子正中，一群黑色的猪和一群白色的羊驼或站或卧享受着午后煦暖阳光。

　　娄烦县花果山生态苑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是55岁的强俊奎。2006年，他买下了花果山附近的1000亩荒山并开始绿化。按照强俊奎的说法，除了自己买的荒山，他还把周围5000多亩荒山顺便绿化了，“当时没什么目的，只是觉得山上有绿色舒服”。

　　强俊奎说，直到遇到研究《西游记》文化的李国成（原娄烦县文物旅游局局长）之后，经其“绿化加文化”的点拨，迷上了孙悟空，2009年他下定决心建“大圣故里”。

　　“大圣故里”这个构想得到了娄烦县政府的认可，“县领导带着一些人来到花果山，让相关部门围绕大圣故里出方案，做工作。”强俊奎回忆说。但是，局势很快发生了变化，铺天盖地的质疑声让当地政府打起退堂鼓，“当时网上炒作得厉害，领导们一看就缩了回去。”强俊奎说，“这事情只能靠自己。”

　　“大圣故里”项目包括寺庙修复、旅游接待中心等，会议室、监督站等总面积9887.9平方米，建设期限从2010年6月到2015年6月，预计总投资9593万元，其中社会融资7000万元、建设单位自筹资金2593万元，“其实，这些钱都是我一个人出。”强俊奎说，“整个工程做完，至少一个亿以上。”

　　公开资料显示：“大圣故里”位于娄烦县海拔1816米的花果山山顶和山北侧的道人沟中，占地面积共7000多亩。建设内容包括：修复原有的水帘洞、悟空出世石、猴王庙、老君庙和清凉寺等文物古建筑，新建南天门、御马监、玉皇庙和龙和晚照观景台等人文景观。另外，还将建设游客接待中心、购物场所、休闲娱乐设施和“通天湖”垂钓游泳水域。并逐步建设白骨精洞、芭蕉洞、女儿国、狮头国等西游记文化旅游景点。

　　“大圣故里”要建设的诸多项目至今只存于书面。现在，这里显眼的只有：一栋四层高的接待中心、一道被绿化的荒沟、一座面积不足30平方米简陋的石砌大圣庙、一条在群山间蜿蜒的石子路。

　　说起“大圣故里”的进展，强俊奎说，“起初，我只想把前面几百米小沟绿化出来，没想到，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工程量）远远超出先前的预期。”强俊奎告诉本刊记者，要建成“大圣故里”，除了花果山还要开发周围另外5座山 。

　　强俊奎靠选铁厂起家，2006年，他投资2000万元与人合作承包了娄烦县一座铁矿山，“原来想拿那个（矿山）养这个（大圣故里），但是，后来（矿山）项目搁浅了，两个项目没能衔接上。”强俊奎说。2009年，矿山项目搁浅后，强俊奎再无其他进项，大圣故里的建设全靠从前的积蓄勉强维持。

　　“前后砸进去几千万，每年维持这个摊子运转至少需要一百万，已经快干不动了。”强俊奎说，“工程量太大，（大圣故里）把我吸干啦。”

　　2012年7月，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强俊奎带着全家住进“大圣故里”的接待中心。8月，当地旅游局局长带着一名记者来到“大圣故里”，“那个记者问我需不需要宣传，我说不需要，我又没钱。”强俊奎说，“几天后，就有报道说大圣故里是烂尾工程。”强俊奎告诉本刊，由于资金问题，大圣故里一直是断断续续建设，但从没想过停工，更不可能成为烂尾工程，“我做不完（大圣故里），让下一代接着做下去。”

　　“大圣故里”何时落成？对于这个问题强俊奎显然没底，“要看我挣钱（的速度），我现在只想，怎么能挣钱，怎么能把这个建起来。”

　　“户籍”铁证存有不足

　　2010年6月17日，一篇内容为“孙悟空老家在娄烦……娄烦文物旅游局决定开发大圣故里……”的新闻被国内多家媒体转载。该文引起公众高度关注，相关评论几乎呈一边倒态势---批评、谩骂、挖苦、调侃成为主流，而此文作者李国成则被指为“脑残专家”。

　　“我30多年前在计划经济的背景下开始考证（孙悟空），这只是个文化行为、学术研究，怎么我就脑残了？”李国成说。

　　“研究孙悟空就是为了发展旅游，发展旅游就是为了搞经济，搞经济就是想赚钱，想赚钱就是唯利是图，就是一个坏蛋！这是什么逻辑？”李国成觉得有人对他“打棍子，扣帽子”。

　　60岁的李国成是娄烦县文物旅游局原局长，多年研究孙悟空，先后发表过数十篇相关论文。2012年10月31日，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他仍坚称：孙行者娄烦人。

　　李国成告诉本刊：1977年，时任娄烦县农村工作队秘书的他到马家庄下乡时发现当地有“大圣堂”村，村东有“花果山”。此后，他又从《静乐县志》等文献典籍中发现有“孙行者娄烦人”的记载（元末明初至1971年，娄烦归属静乐县），遂开始对孙悟空与娄烦的渊源进行研究。

　　“很多人说，我是根据几个传说就认定‘孙行者娄烦人’，实际上他们把我的主要依据漠视了。” 李国成告诉本刊记者，他认定孙悟空户籍在娄烦是有依据的：

　　一、文献---明代万历年间官方文献《静乐县志》中人物部分有记载“孙行者娄烦人”。

　　二、文物---花果山附近曾发现有明代弘治十一年（1498年）铸造的一口铁钟，其上有师徒四人取经的浮雕，上面还有太原府、静乐县、大圣堂、道人沟等地名。据考证，此钟的铸造时间比吴承恩出生早2年。

　　三、地名---花果山附近的很多古老地名都与《西游记》有关，比如，花果山、大圣堂、道人沟、马家庄、潘家庄、蟠桃园等村庄，当地居民大多姓孙。

　　李国成强调，诸多证据中，文献和文物是孙悟空户籍在娄烦的“铁证”。

　　据本刊记者调查，李国成强调的铁证存有不足：文献方面，明代万历年间的《静乐县志》并没有人亲眼见过，真正文字记载“孙行者娄烦人”的官方文献是清代康熙39年的《静乐县志》，在该县志序言中的确有“孙行者娄烦人”，但其后紧跟一句“何异痴人说梦”。文物方面，早在2003年，花果山附近的明代弘治十一年铸造铁钟被盗，至今下落不明。

　　“这是企业行为，与政府无关”

　　娄烦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在谈及大圣故里时表示：这是企业行为，与政府无关。

　　据山西媒体报道：山西学者关于“孙悟空老家为山西娄烦”的研究成果，曾引起当地政府重视。娄烦县官员表示，要在大力发展文化旅游与生态旅游中，保护、利用好这一遗产，将它建设成促进当地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的一项重要产业。

　　2010年6月17日，娄烦文物旅游部门对外宣布：由娄烦县花果山生态苑有限公司开发建设“大圣故里”。

　　很快，建“大圣故里”引来骂声一片，娄烦官方的态度也发生转变---娄烦县文物旅游局局长梁俊杰告诉媒体：娄烦县政府没有打算，也没有资金去开发什么大圣故里。该县多个部门均表示：“大圣故里”并未上报县发改委立项，更未经县政府讨论。

　　有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文物旅游局不仅参与过‘大圣故里’的规划，还帮强俊奎（在太原）找人（立项）。”

　　2010年，“大圣故里”引发媒体关注的同时，也引起山西省和太原市相关领导的重视，“省里和市里（领导）打来电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孙悟空是神话人物，怎么有了故里？神话传说，你县里还支持它？”知情人说，“（县里的领导）害怕了，就不让说大圣故里（这事情），更不敢干了。”

　　据说，娄烦县政府部门在谈到“大圣故里”时，统一说法为“（大圣故里）是企业干的，与政府无关”。

　　2012年年初，娄烦县曾把“大圣故里”立项为重点工程，“今年8月份，大圣故里成烂尾工程的报道一出，工程立项也就落空了。”知情人说。

　　据本刊记者调查，娄烦县的确曾将“大圣故里”作为重点项目向外推广，在娄烦县政府网站上还能找到关于对“大圣故里”项目的重点推荐，不过，其中“孙悟空老家”换成了“太上老君故乡”。

　　2012年8月24日，第十七届北方旅游交易会（太原）召开，当时，娄烦县文物旅游局准备在会上大力推广“大圣故里”，“原先，娄烦文物旅游局印刷的宣传单上第一个项目就是大圣故里。可烂尾工程报道一出，宣传单一张都没敢发。”知情人说，

　　现在，娄烦官方对于“大圣故里”有一种态度和一种做法：一种态度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汲取教训，不加回应；一种做法是，县里任何单位要接受记者采访或者向外发布任何消息，都必须先经有关部门把关。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武刚|山西娄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