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冷饭的日本人

　　最近连续两个周末，我都有大学的工作：第一个周末担任入学考试的面试者，第二个周末则在研讨会上演讲。平日上班，中午能在教职员食堂吃饭。周末食堂休息，于是各项目的主办单位替大家订购便当（盒饭）。

　　日本人历来有吃便当的习惯。虽然大部分小学和初中提供午饭，但是幼稚园儿童和高中学生一般都是带便当上课的。也就是各家主妇清早做的便当，到了中午孩子们打开吃。即使是小学生或者初中生，如果哪天有校外活动，还是要从家里带便当去。

　　我女儿正上小学五年级，几周前就有过“社会课参观学习”活动，是两个班六十多名学生包租了两辆大巴士，去电视台的摄影棚和飞机维修厂参观，到了中午全体学生都在机场大楼的屋顶平台上吃便当。

　　班主任一宣布活动的日期，女儿就告诉我那天的便当要吃什么：“炸鸡块和炒鸡蛋，蔬菜要有西兰花和迷你西红柿；主食要有两个饭团，一个酸梅的和一个鲑鱼的，都用海苔包起来；另外要有应时水果，柿子就可以了。”对小孩子来说，在户外跟同学们一起吃便当是一年里难得的几次机会之一，一定想带自己喜欢吃的食品去。为了报答小朋友的期待，很多日本母亲都特地从书店买来“便当菜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既好看又好吃的便当。

　　除了孩子们，大人也有期待吃美味便当的场合。例如，鉴赏歌舞伎时候，在戏院里买的传统日式便当，虽然价钱贵一点，但确实能吃到高级餐厅的味道。

　　又如，利用铁路旅行时在月台上买的“驿便”即车站盒饭。日本各地都有以“驿便”著名的车站。比方说：钏路站的螃蟹便当、横川站的山巅釜饭、滨松站的鳗鱼便当、富山站的鳟鱼寿司、松阪站的牛肉便当、下关站的河豚便当等，不少人会专门为了吃这些闻名“驿便”而去旅行。东京的百货公司每隔一段时间都举行“全国驿便大会”，同时出售各地的著名“驿便”，每次都是顾客盈门。

　　所以，吃便当并不一定是次善之策。小学生在户外吃的便当，可说是日本式的野餐。游客在旅途上吃的“驿便”也是品尝当地风味的合理方法。

　　然而，初冬的周末在大学会议室吃的盒饭，叫我饱尝了做日本人的无趣。

　　先谈第一周的无趣吧。平日热闹的日本大学校园，到了周末就变得冷冷清清。虽然会议室里开着暖气，但不知道是否为了节约电力，室内气温还不够高。值班的女职员好像得了感冒，戴着口罩，披上毛毯，似乎在发抖。她的任务是给大家分配午饭，即全冷的盒饭和纸盒装的绿茶。便当一般都是吃冷的，所以最好选择冷了以后都不难吃的菜肴。然而，这个冬天的周末，招待我们面试者的午餐竟然是中餐：冰冷的青椒肉丝、冰冷的麻婆豆腐、冰冷的鸡蛋炒饭以及冰冷的白米饭。

　　既有炒饭又有白米饭的原因，大概是日本厨师以为炒饭是一种菜肴的缘故。总之，要把冷的米饭和冷的炒菜用冷的茶水咽下，简直是一种折磨。

　　第二周的无趣则是双重的。我早就知道，日本大学的教员参加本校主办的研讨会，不会另发报酬。不过，星期天额外出去工作，在会议室吃统一订购的冷便当，喝冷乌龙茶，还得自己掏腰包，我个人觉得格外无趣。何况，这天的便当是连锁寿司店京樽的特级品，价钱比在外面餐厅吃现做的午饭套餐还贵。同一种便当，如果天气暖的季节里吃，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可是，冷冷的冬天，吃冷冷的饭菜，会伤胃，实在吃不下去。

　　为什么日本大学发的午餐都是冷便当呢？只能说是古老的饮食文化流传到今天的原因。我本人受了中国文化的影响，对日本人吃冷饭的习俗，颇不以为然。跟流通欠发达的过去不同，今天若要提供热菜应该有办法的。然而，我从来没听过其他日本老师们对冬季里的冷便当表示不满。可见，胃肠的状态都受文化的影响。

　　当天傍晚研讨会结束后，大家一起去附近的意大利餐厅。也要每人先掏腰包付会费，然后看饮料单子的。大多人都说“先喝冷啤酒”，只有后来参加的马来西亚华人老师说“我要喝热的”，可是单子上竟没有任何热饮。

　　伙计为她特地弄热了一杯乌龙茶。在座的日本人似乎都觉得：外国人还是规矩不一样。而我呢，这时又恢复日本人的本性来，大口喝下了冰冷的生啤酒。

　　新井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