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埃及旅游“料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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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4-18 09:42
初春的埃及,迎来的未必都是朗朗晴日。
先是2月26日清晨发生在南部城市卢克索的惨剧。升空的热气球突然起火爆炸,化成火海的吊篮拖着炸成布条的热气球球体在空中划出一条绝望的轨迹后,笔直跌进一片麦田,包括9名中国香港公民在内的19名游客殒命。短短30秒,惊醒了沉睡的千年古城,也吓退了苦盼芳菲的埃及旅游业的复苏梦。
就在全球媒体蜂拥而至对埃及旅游业进行“安全拷问”时,3月2日,通往埃及南部旅游重镇阿布辛拜勒的沙漠公路上,睡着的司机为躲避迎面驶来的大卡车猛打方向盘导致疾驰的旅游巴士侧翻,造成1名中国游客死亡,13人受伤。
安全,瞬间变成了埃及旅游的大问号。
自2011年大规模政治动荡以来急剧萎缩的埃及旅游业刚有复苏之势,却在一周之内遭逢两起惨剧。事故发生后,香港、欧洲和日本的多个旅游团立即取消了原定的行程,卢克索政府宣布所有热气球“禁飞”一个月,这为以旅游为支柱产业的埃及经济前景蒙上一层雾霾。
除此之外,埃及旅游业或可能还要为“维稳”买单——“如果埃及政府选择‘取消’而不是‘暂停’热气球旅游项目,卢克索人或许会像开罗人一样,走上街头游行抗议。”有着10年“驾龄”的热气球飞行员穆罕默德.阿夫尤尼愤怒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魔幻地平线热气球公司”的经理阿拉丁.马哈茂德进一步说:“凌晨6点左右在尼罗河上空绽放的热气球的“吸金量”占卢克索旅游收入的40%-50%。”受该事故影响,当地2000多名从业者在未来数月内将面临断粮危险,卢克索或将面临一场社会动荡。”
旅游项目确存风险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曾在2012年春节期间体验过热气球项目。
当天凌晨四点半,记者一行8人搭乘旅游巴士向位于尼罗河西岸的热气球放飞场地进发。司机阿拉丁年过60,瘦骨嶙峋,穿白色长袍,包裹白色头巾,脚蹬破旧不堪的皮凉拖。他的车速一直稳定在160迈。过减速带的时候,这位老司机反而猛催油门,结果车顶野蛮地撞下来,给神经紧张的脑袋一记撞击,足以吓跑乘客们的瞌睡虫。司机的高速过弯漂移技术更是神乎其神——后来本刊记者才发现,这几乎是埃及所有司机都具备的“基本技能”。
彼时,本刊记者一行强烈要求将车速控制在80迈,阿拉丁却不情愿,摊开右手表示抗议:“我从未这样开车,这让我觉着像小学生。”
一个小时后,本刊记者一行人抵达目的地——空旷的场地里,四五只热气球瘫伏在地上,做着升空准备。巨大的鼓风机将干瘪的热气球吹起,六七个工人用绳索控制热气球平衡,充气到一定程度,斜躺在地上的吊篮“立正”站好,引擎打开,固定在吊篮正中央的燃气罐内高压燃气喷薄而出,化作熊熊火焰,照出热气球色彩斑斓的旖旎姿态。
进入吊篮前,工作人员按照体重将记者一行人和其他游客共18人粗略分为四组,并用英文简单介绍安全守则:起飞和降落前,背靠吊篮筐壁蹲下、低头、双手拉紧对面筐壁上的绳索,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没有降落伞,没有救生衣,甚至没有安全索。
四组游客依次进入长约2米、宽1.5米的吊篮后,热气球缓慢腾空。驾驶员穆拉德是个眉开眼阔的埃及青年,他的开场白是:“怎么办?今天是我的第一次飞行。”在意识到穆拉德是在说笑以后,记者一行人便放松心情,在饱览朝日东升、尼罗静谧、古迹壮伟、麦浪跌宕的不胜美景后,意犹未尽地结束了空中飞行。
曾在2012年9月乘坐热气球的中国游客陈琪的经历远没有记者的体验美好:“太可怕了!45分钟的时间里,我们的吊篮曾四次在山顶或土丘上发生撞击或剐蹭,1平米不到的空间里,大家互相挤撞,根本无法站稳,除了吊篮里的绳索,我看不到任何安全防护。”
时隔一年,在热气球爆炸事故现场,《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后怕不已——破碎的球体和缆绳被横七竖八地摆在路中央,由于受到巨大的冲击,球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一部分球体已经碳化,焦黑的碎屑随着微风飘散至各处,为原本绿意盎然的麦田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马哈茂德目击了惨剧发生的全过程:“热气球最终在距离地面400米左右的高度停下来,但此时的吊篮已被黑烟和火光团团包围。当时我清晰地听到了热气球上的人绝望的呼救声,有一两人甚至从400米的高度跳下。”
事故发生后,卢克索省长下令所有热气球停飞接受安全检查,但负责医治伤员的卢克索国际医院医生哈拉斯阿齐姆.却认为为时晚矣。
“游客是卢克索人的生命线,自2011年发生大规模动荡以来,我们的旅游业急剧萎缩,而此次爆炸事故使我们的生活雪上加霜,原本锐减的游客数量会进一步缩水。如果我们能够早点提高安全意识,时时处处为游客的安全着想,消除所有隐患,我们也不会落入这步田地。”阿齐姆忧郁地说。
卢克索人担心被”妖魔化”
每年11月至次年4月是卢克索的旅游旺季,但本刊记者却在街头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傍晚的夕阳为神庙的墙壁和立柱镀上金粉,壮美非凡,但神庙旁的大街却空空荡荡,路边停满了待客的出租车和马车。
司机和车夫们哈欠连天,无奈地望着游客比车少的大街发愣,偶有三两游客走过,他们便一哄而上,用蹩脚的外语搭讪,见是东方面孔,便说“你好!”,见游客没反应,就换“萨瓦迪卡!(泰语)”,还不行就说“阿尼哈赛哟!(韩语)”或者“孔帮哇!(日语)”,见是金发碧眼,就先英语,再换法语、俄语、德语……哪怕自己只知道一两个单词。
这种策略很少奏效,偶尔抓住一两个心软的客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会使劲宰客。”竭泽而渔”的作法不仅让游客深感厌烦,也令一些当地人不满,但他们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些司机也需要养家。
“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但现在我们熟悉的生活却全乱了套。动乱之前只要我们打扫干净街道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游客来观光。不过从2011年起,一切都变了。现在埃及成了危险、动荡的代名词,游客们一听见开罗解放广场发生冲突就取消埃及游的整个行程,导致我们的收入锐减。”当地居民艾哈迈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一些人迫于生计想尽办法捞钱,影响了当地的声誉,使我们的生活陷入恶性循环。其实示威、冲突都发生在其他地方,而卢克索却要为这些负面形象买单。”他神情看上去很无奈。
“开罗人都是演说家,但他们关注的所谓民主、正义、自由,对南部人来说并不重要,我们只关注生计。”马哈茂德告诉本刊记者,他担心为期一个月的“禁飞令”会把卢克索“妖魔化”——“如果游客再不敢来卢克索,怎么办?”
乘坐热气球观光卢克索需花费400埃镑左右,比卢克索所有热门旅游景点加在一起的门票价格还要高。据马哈茂德说,他所经营的“魔幻地平线热气球公司”和其他七家公司为卢克索近2000人提供就业机会,每年的“吸金量”占卢克索全部旅游收益的四到五成。
“‘革命’两年后,卢克索的旅游业一直萎靡不振,酒店的入住率不足两成,但我们一直相信有农田、有甘蔗、有神庙、有尼罗河,生活总会变好……”说话时,马哈茂德眉头深锁。
但2月26日的惨剧打碎了卢克索人重振旅游经济的美梦,“如果埃及政府不能妥善善后,卢克索人会学开罗人上街游行”。阿夫尤尼说,被“停飞”的他要赡养八口之家,自己除了驾驶热气球,别无所长。
旅游为动荡买单
“底比斯,那里的人们屋宇豪华,拥有无数珍宝;底比斯有城门百座,门前是马行道,两百名骑马拥车的武士,日日巡城两圈……”在古希腊著名诗人荷马笔下,昔日的底比斯,如今的卢克索是富裕、强大、雄伟的象征。4000多年前,智慧的古埃及人用自己辛勤的汗水在尼罗河两岸建起了这座在当时无与伦比的城市。
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岁月沧桑,这座千年古都几经沉浮。在经历过波斯人的洗劫、阿拉伯人入侵以及西方列强的劫掠后,雄伟高大的神庙如今已成断壁残垣,只留下些挺立的柱石和残缺的神像供世人想象当年的壮观;金碧辉煌的陵墓如今也已“十室九空”,只留下斑驳的壁画和破碎的石棺诉说法老的故事;就连孕育它的尼罗河也历尽变迁,几经改道,让后人无法辨识她最初的模样。
卢克索的命运在2011年再次被带到了十字路口。经历了全国动荡之后,这座”全世界最大的露天博物馆”正面临严峻考验。受埃及政局动荡、治安恶化的影响,其赖以生存的旅游业日渐萎缩,游客数量锐减,城市日益凋敝。
埃及旅游部长扎祖在2013年1月份说,2012年埃及接待外国游客1050万人次,全年旅游收入为90亿美元。与2011年相比,2012年埃及旅游业仅出现微弱增长,但仍远低于正常年份。而2010年埃及旅游业收入达到125亿美元,外国游客总数高达1480万人次。但2011年年初发生的政局动荡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动乱,对埃及旅游业造成了重大破坏,当年来埃及的外国游客只有980多万人次,旅游收入骤降至88亿美元。
“复兴埃及旅游业不仅要靠卢克索,还要靠所有埃及人的努力,我们最大的希望是整个埃及都不要再有动荡和冲突。”艾哈迈德说,他相信脚下的尼罗河是有灵性的,能带走卢克索人的愿望,传递给下游居民,让他们与卢克索人一起见证埃及旅游业的复兴。
让艾哈迈德和其他卢克索人失望的是,埃及旅游企业商会负责人胡萨姆.沙伊尔日前表示,2012年11月下旬由埃及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发布“扩权”新宪法声明导致政局再次动荡,使埃及旅游业每周大约损失三亿美元——来自上尼罗河的微弱民声太容易被下尼罗河畔声势浩大的政治洪流裹挟和淹没——这就是目前埃及旅游业无言的现实。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欣、田栋栋|埃及卢克索、开罗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