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的背后是什么

　　我是1958年参加市青年文化宫组织的话剧创作活动的，至1965年这八年中，我创作了近二十个独幕话剧，当中有的演出了，有的发表了。凭着这个成绩，加上我家庭出身好﹙那时很强调阶级路线﹚，另外我在单位上班能坚守岗位并坚持业余创作，所以被多个部门推选出席全国青年业余作者代表大会。然而，那近二十个让我获得荣誉的剧本都是一些什么货色呢？

　　那个年代的人都要政治挂帅，文艺也要为政治服务。政治挂了帅的人，手握文艺这个工具去宣传党在各时期的方针政策，鼓动人民群众去执行这些方针政策。回头看历史，由于当时有好些方针政策已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相应提出的口号也是错误的。这错误的结果是社会上好多事情是非颠倒，正误颠倒，善恶颠倒。一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就弄得人们的生活永无宁日，一些被视作假想敌的好人挨批挨斗，受尽凌辱，而另一些滥泄仇恨的人成了阶级斗争的积极分子，得到了荣誉。

　　在农村，就像今天的网络游戏一样，虚拟出“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如果谁把自家自留地种的菜，自家养的鸡拿到墟上去卖，这人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是长了资本主义尾巴，他就要受到批判，就要忍受被“割尾巴”之痛。假如这长尾巴的人是受管制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更要受到加倍严惩。而那些白天在社会主义的田野里转悠了一天，晚饭后在村头、祠堂挥刀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积极分子，则成为胸前佩戴大红花的英雄。

　　在城市和工厂，强调的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种不同阶级的思想斗争。家庭出身好的人是无产阶级的中坚力量，是领导者的依靠对象，而对知识分子的定位是“散播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正在接受改造的原资本家、工商业主则是“抗拒改造，利用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无孔不入地腐蚀工人阶级，和我们争夺年轻的一代”。在这样的定论下，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冲突也要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认识。幻觉中电闪雷鸣的天空下，到处上演着腐蚀和反腐蚀、复辟和反复辟的连台好戏。这样的结果是使一部分原本想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一夜间成了人民的敌人而受到镇压，而那些所谓阶级觉悟高、斗争性强的人则入党的入党，升官的升官……

　　够了！当年我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学习编剧的。文艺作品是反映生活的，生活中那些颠颠倒倒的事情在作品里就有所表现，我编的剧本也不例外。颠倒是非黑白的剧本一经演出，就扩大了影响，就歌颂了那些不该歌颂的人，就伤害了那些不该伤害的人，这样的作品对社会的进步不但没有丝毫的推动作用，反而有阻碍作用。而我当年就是凭着这样的作品获得“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称号的。现在回头想想这一切，真的让我耳根发热，羞愧难当，真的让我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几十年后，我终于明白了，荣誉的背后不一定是功劳，也不一定是奉献。荣誉对每个人来说重要也不重要，你可以把它钉挂在客厅的墙壁上，让它与你朝夕相随，伴你一生；你可以把它收藏在箱底下，让它在你的生活中慢慢被淡忘，直至消失。当然，你也可以像我这样把它拿出来玩味一下，透过它来看看自己日渐远去的人生。

　　【原载2013年9月22日《南方都市报·历史评论》】

　　○何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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