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铁板沙(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江苏,渔场
  • 发布时间:2013-12-04 15:51

  一 狂风乍起,到手的黄鱼逃了

  江苏北部沿海,有个吕四渔场。每当春季来临,就有大批小黄鱼来到这片浅海繁衍后代,于是附近的渔船,便不失时机地赶到这里捕捉。但是这片海区的地形非常复杂,涨潮时汪洋一片,浩瀚无际。落潮之后,海水退净,于是海底便袒露出来。这时才能看得清楚,原来海底是坑坑洼洼的,暗礁、深沟星罗棋布,简直是一个水下迷宫。有关部门还未曾来测量过,也没有出版过一张权威性的海图。这里的天气也是变化无常,天气预报往往不准。常言道,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在这里吃过苦头的渔民们,干脆把吕四渔场改叫为“老虎洋”了。

  这是1959年的春天,一艘名叫“蛟龙号”的江苏机帆渔船,也如期赶到了吕四渔场。船老大名字叫陈心海,他还年轻,才三十岁年纪。一般来说,海上当船老大非同小可,必须经过多年的海上磨炼,才能具有一定的胆识和经验。因此按论资排辈来说,还轮不到他当老大。但是他的师傅王老大年事已高,而且得了重病,正在医院里治疗,实在没法出海。谁能顶替王老大呢?排来排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年之计在于春,捕鱼的春汛更是一刻值千金。总不能把船停在港内吧,那损失可就太惨了。没有法子,最后还是王老大出面,推荐他的徒弟陈心海来顶替。

  多年以来,陈心海一直跟着王老大。因此王老大心里有数,从技术上来说,陈心海完全具备一个船老大的能力。但是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理由是陈心海在政治上不合格,因为他头上还有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呢。近来东南沿海不太平,蒋介石在叫嚣要窜犯大陆,又怎能让一个坏分子当老大呢!

  王老大是渔业大队副队长,在港内又有很高的威望,由他出面担保,当然也就通过了。为了保险起见,单位还特地派保卫科科长跟船出海。由他亲自督阵,这就做到万无一失了。

  保卫科科长名叫尹得法,与陈心海曾经同在一个学校读过书。离开学校之后他当了兵,入了党,为人精明强干,不久在部队提了干。他有个未婚妻,名叫王家珍,在渔船上当司机。他复员之后,就主动要求来到渔业大队工作。来到单位之后,因为政治条件优越,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保卫科科长。

  但是,这次“蛟龙号”居然让陈心海当老大,这是尹得法万万想不到的。因为他的妻子就在这条船上当司机。在上中学的时候,王家珍跟陈心海曾经是一对恋人,他怎能放心得下?所以这次出海其实是他主动要求的。

  陈心海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起初不敢承担这个老大的重任:万一有什么差池,吃罪不起啊!但是再想想,不服从又不行,会说他故意刁难,对抗领导,这不又是一条罪状吗?一顶帽子就够他受用的了,难道还想再加一顶吗?在那个时候,要给人加上一顶帽子,真是易如反掌!陈心海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王老大再三做工作,他这才勉强同意了。

  出海之前,王老大把陈心海叫到医院,他要把出海的事宜做个交代。当陈心海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王老大半躺在床头。同时还看见王清秀,她旁若无人地坐在床边。陈心海见到她,顿时有点局促不安。他轻声慢语地叫了声师傅,然后便低垂着头,愣愣地站立在一边。

  王清秀是王老大的女儿,四方的脸庞上,有对纯净透明的大眼睛,显得她聪慧灵秀,落落大方。她在海洋测绘学院读书,即将毕业了。

  王老大从床头拿出一卷图纸,交给陈心海说:“你把这些海图带出去。”陈心海接过海图,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是师傅带领着他,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才得来的测量记录,他视如珍宝。

  “海洋测绘学院的老师们看了,认为这些海图很有价值。”王老大接着说,“他们要求我们再仔细核对一下,准备作为教学参考资料,这倒是件大事。秀儿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所以这次也要求出海。”陈心海听了,有点意外,他脱口而出:“她也出海?”坐在一旁的王清秀忍不住了,拉长了调门说:“陈老大,不欢迎呀?放心吧,我不会成累赘的。”陈心海被她戗了一句,无以答对。王老大便打圆场道:“秀儿,怎么这样说话,你初次出海,还要指望你师兄照顾呢。”王清秀撇了下嘴,哼了一下,便不再作声。

  王清秀跟陈心海曾是同班同学。而陈心海家境贫寒,上不起大学,报考了水产学校。毕业之后,上了渔船,跟着王老大学驾驶,所以他和王清秀成了师兄妹。先前在家的时候,他俩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平时王清秀见了陈心海,总是师兄不离嘴,有时高兴起来,干脆亲昵地喊他“心海哥”。

  王老大知道女儿的性格,大大咧咧,心直口快。而陈心海性格内向,为人厚道,见了人总是那么腼腆。王老大心想,他俩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同时他察觉到女儿对陈心海也有那个意思,于是试探着向女儿提起这事。但女儿噘着嘴说道:“老爸,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说不定人家早有意中人了。”

  王老大听女儿话里有话,后来就没再提起此事。再后来,传出了陈心海与王家珍的桃色新闻,王清秀心中既失落又愤恨。失落的是一线希望终成泡影,愤恨的是陈心海竟然做出这等丢人之事,叫做师妹的脸面往哪儿搁?因而从此对他不理不睬。

  陈心海受了王清秀的冷落,一腔幽怨,无以言表。听完了师傅的交代之后,他便讪讪离去。

  “蛟龙号”刚到渔场那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可是到了下午,突然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正在紧张捕捉小黄鱼的渔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吓蒙了。还没回过神来,肆虐的风暴已折断了桅杆,卷走了篷帆。渔民见势不妙,只能弃网逃命。

  二 随风飘荡,渔船迷失了航向

  刚到渔场,就遭遇了一场风暴。陈心海心里想:老天爷也拣软柿子捏,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呀!

  他见风暴来势凶猛,不敢怠慢,就果断叫船员们赶快拔起渔网,然后他操纵船舵,急匆匆掉转船头,准备向深海方向驰去。当时他头脑很清醒,只有闯入深海,才能避开在沙滩上搁浅的麻烦。可是狂风像个恶魔似的,阻挡了渔船掉头,排山倒海的巨浪猛烈地冲击着船舷。船身被震荡着,剧烈摇摆,使得船舵失灵。陈心海无法控制航向,渔船只能任凭着风浪,随波逐流。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远处有几盏灯火,忽隐忽现。陈心海站立在驾驶室内,心急如焚,用指南针反复核对渔船漂流的方向。他断定,船在朝西而行,也就是说,在向苏北海边飘去,令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在一般人看来,到了海边就可以上岸了,这是一件好事啊!殊不知,越是靠近岸边,那里水位越浅,浪头越高。这么大的海浪,没等船到岸,就被摔碎了。现在船被强劲的东北风吹着,速度非常快,还不清楚自己的船现在究竟在什么方位,离岸边到底还有多远……此时陈心海心里也没底了。他焦急地思索着,怎么办?忽然眼前一亮,他想到了那张海图,大声喊道:“老冯头!赶快叫秀儿把海图拿上来。”出海之后,他把海图交给王清秀保管。

  老冯头六十多岁,从小在海上长大,个子矮小,有点驼背,一张皱巴巴的核桃脸上,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让人觉得和蔼可亲。此时他正在伙房里安顿那些锅碗瓢盆呢,船的颠簸,弄得那些东西到处乱滚,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响声。

  听说老大叫秀儿,他一骨碌赶紧下了后舱,去叫秀儿。

  秀儿晕船,正在后舱里翻肠倒肚地呕吐得不可开交呢。听说陈心海要看海图,她硬是挣扎着爬起身来,拿着海图,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来到了驾驶室。她把海图交给陈心海之后,一只手撑着驾驶台,吃力地喘着气。

  陈心海见她脸色苍白、支撑不住的样子,就伸手上前,想去搀扶她一把。不料秀儿猛然侧转身子,不愿理睬他。陈心海尴尬地把手缩回,然后叫老冯头把秀儿扶下舱去休息。

  陈心海赶紧把思绪集中到海图上。想起这些年来,他和王老大在吕四洋这一带摸爬滚打的,积累了不少数据,才绘制了这张海图。功夫没有白费,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了。他心里一阵欣慰,就着昏暗的灯光展开海图,紧张地搜寻起来。

  二老大猛然拉开驾驶室的门,浑身精湿地闯了进来。

  二老大名叫张建强,五十来岁年纪,高大结实的身材,目光炯炯有神,是个地道的渔民汉子。他捋去脸上的海水,亮着大嗓门说:“陈老大,我在船头上测量水深,水位越来越浅了,浪又这么高,这样下去怕不行啊!”

  陈心海目视前方,点头自语道:“我也在着急呢!”接着他问,“现在水深多少?”

  “水深六米。”

  陈心海说:“正在落潮,水位还会下降的。”沉吟片刻之后又问道,“你点水的时候,感觉海底的泥土是硬的还是软的?”

  “开始有点烂,到后来越来越坚硬了。”陈心海点点头说,“我刚才查对了海图,果然不出所料,我们已经接近铁板沙了。”

  二老大一惊,脸色骤变:“啊!这可不得了!这铁板沙又叫拆船沙,有句老话,鬼门关好过,铁板沙难闯,这是个最危险的地方啊!”

  陈心海皱皱眉头说:“是啊!是很棘手啊!”接着他对二老大说,“建强,你掌会儿船舵,我到前面去看看。我们的船在向西边方向漂去,特别要注意浪头的变化,浪头越高,说明水位越浅。对了!刚才还发现周围有十几盏渔火,大概是浙江渔船,也是被风浪刮到这里的。要当心避让。”二老大应声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陈心海出了驾驶室,佝偻着身子,向船头走去。

  船头被海浪举起又掷下,像要把他抛向天空,掷进大海。他两腿叉开,把身体紧紧靠在缆柱上,努力站稳,准备测量水深。在海船上测量水深有两件工具,水位较深时用铅砣,水位较浅时用竹竿。他先用的是铅砣,测出的水深是六米,看来落潮水退得很快。临了,他还用手指抠了一些粘在铅砣底部的泥土,用两个手指头碾了几下,泥土是硬邦邦的,看来临近铁板沙的判断被证实了。他想到得赶快把这个判断告诉二老大,于是他向船尾走来。

  当他经过机舱的时候,看见机舱内灯火通明,便把头探进门里去看了一眼。司机王家珍正在机器旁边忙个不停,她脸色苍白,满头是汗,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看来她晕船也不轻。

  陈心海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楚。他与王家珍也是同班同学,而且同坐一张课桌。她人长得漂亮,粉白的鹅蛋脸上有一双亮闪闪会说话的黑眼睛。

  王家珍的美貌被隔壁班的尹得法窥伺上了。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尹得法把她拦住,邀她去看电影。王家珍不答应,左避右躲,但是尹得法不肯罢休,几乎天天在路上拦截她。没有人的时候,他还动手动脚的。

  陈心海知道了,规劝尹得法放尊重点。尹得法哪肯买他的账,骂道:“关你屁事,老子要你管?”说话间挥出了拳头就打。陈心海长得粗壮结实,尹得法不是他的对手,反被打得作揖求饶。从此尹得法与陈心海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怨。

  机会终于来了,王家珍早年丧父,而尹得法早年丧母。不是冤家不聚头,经人介绍,他们的父母成了再婚夫妇。

  那时候,王家珍跟陈心海已经在渔船上工作,他俩正在热恋之中。而尹得法当时在部队当兵,回家探亲时,得知王家珍跟陈心海的恋情之后,气得咬牙切齿,便和其父串通好,向王家珍母亲提亲,要娶王家珍为妻。

  王家珍母亲一听,好啊!这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再说未来的女婿在部队,多有出息啊!那个陈心海只不过是一个小渔民,而且家境贫穷,怎么能跟尹得法比。于是满口应承了这门亲事。

  王家珍跟陈心海情投意合,已经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再说,她早就领教过这个花花公子对她的凌辱,所以死活不肯答应。尹得法哪肯罢休,撺掇其父,以离婚来要挟王家珍的母亲。王家珍母亲也使出了绝招——王家珍不答应她就上吊寻死。王家珍快招架不住了,陈心海也是一筹莫展。

  往事历历,陈心海心中顿生失落与惆怅,心中隐隐作痛……忽然“哗”的一声,一个大浪扑来,浪花飞溅,泼得他一头一脸。他猛然惊醒,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你呀,真混……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应该去看看水舱和鱼舱。

  舱板受到海水的浸泡,不易打开。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好容易才打开水舱。用手电筒一照,那清凌凌的淡水,在船舱内晃荡着,这儿总算平安无事了。在海上捕鱼,这淡水可是全船人的命根子,不出问题就好,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打开鱼舱,看到满舱的小黄鱼平稳地装在鱼舱里,发着诱人的香味,好,这儿也没问题。如果渔舱里进了海水,那一舱的鱼就要泡汤。今天上午,在暴风到来之前,全体船员齐心协力,把一网鱼弄进舱里,真是不容易啊!

  三 探明海情,渔船已漂入险境

  陈心海回到驾驶室,接过驾驶盘,忙问二老大:“有什么情况吗?”二老大回答说:“刚才前后左右的渔火先后都不见了,不知为何?”

  陈心海一惊:“肯定是出事了,这些小船还能到哪里去唷!这批浙江渔船,人生地不熟的,连测量水深的铅砣和点水竿子也没有,也敢到这个地方来乱闯,真不知天高地厚,唉!都是这大跃进让他们头脑发热……”

  二老大赶忙小声阻止说:“陈老大……你说话可要当心啊!”接着他向睡铺那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这话可不能被旁人听见啊。”陈心海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把话收住,吓出一身冷汗。

  二老大岔开话题,问道:“现在水还有多深?”陈心海答道:“还有五米。”二老大担心地说:“潮水退得很快呀!风浪又这么大,在这么硬的沙地上抛锚也稳不住,怎么办?”

  陈心海沉思了片刻,道:“建强,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只有闯过铁板沙了。”

  “啊,闯铁板沙?”二老大的声音有点发颤。

  陈心海坚定地说:“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从海图上来看,过了铁板沙,就是卧虎潭,这是一个深水池,池底下是烂泥地,而且上风有铁板沙遮风挡浪,我师傅领我们去避过几次风,倒是一个抛锚的好地方。”

  “可是那铁板沙像一道门槛,横卧在海底下,怎么过得去呢?”

  “刚才我查对了海图,在这个时段里,铁板沙的水位一般不会再小于四米。”

  “海上的事很难说,如果小于四米呢,那怎么办?”二老大还是担心地说。

  “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只好……”

  二老大连忙追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陈心海话到嘴边又缩住了,他想道,这个办法我自己还没有想通呢,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决不能这样做。他挥了一下手说:“建强,你赶紧再到船头去测量水深,如果保持四米,我们就能闯得过,如果……你就赶快来告诉我,快!快!”

  二老大也不再追问,急匆匆到船头去测水。

  陈心海双手把着方向盘,心中忐忑,希望二老大报出的水位,能一直保持在四米半以上,那样就能闯过铁板沙了。如果到了四米以下,那就不得不采取刚才想到的方案了。唉!真要实施那个方案,大家能想得通吗?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已有了皱纹,头上有了几绺白发。岁月的创伤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一个向来争强好胜要求上进的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坏分子。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到这般田地……他两眼湿润了,眼前的东西模糊不清……他倏然一惊,我的眼睛怎么啦?他急忙用手揉搓了一下,原来是泪水隔断了视线,该死!都什么时候了,全船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老大手里,你怎能分心……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备用方案。

  正在陈心海思前想后的时候,二老大急匆匆来到驾驶室门口,大声喊道:“陈老大!水深只有四米半了,再浅下去船就要搁浅了,怎么办?”

  陈心海心一沉,看来险情步步紧逼,只有实施那个方案了,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不然就来不及了!陈心海呀陈心海,在这紧要关头,你可要挺住啊!想到此处,他对二老大说:“建强,你快进来,我有事跟你先商量。”二老大连忙进了驾驶室,问道:“陈老大,你说吧,商量什么?”

  陈心海看着面前这位同舟共济的战友,深沉而恳切地说:“建强,我们是患难弟兄,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靠你助我一臂之力了。”二老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急地催促道:“陈老大,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完成的,你快说呀!”

  “我们现在要闯过铁板沙,唯一的办法是减轻船的重量,你说是不是?”二老大点头说:“是啊!”陈心海问道:“你想想,我们船上最重的东西是哪几样?”二老大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一只铁锚、满舱黄鱼,还有半舱淡水……”还没等陈心海再往下问,二老大已悟出点道道来了,抢先说道:“这铁锚和淡水当然是出海渔船的命根子,千万动不得的,你是想把一舱小黄鱼丢掉?”陈心海用期待而急切的目光看着二老大,这是决定命运的一件大事啊!

  二老大沉吟了片刻,道:“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只是实在舍不得呀!同时又怕遭到尹得法反对,这样做你的压力太大。你想想,把捕到的鱼再丢掉,人家会同意吗?再说,你是头一回当老大,就怕会坏了你的名声,你再想想啊……”

  陈心海心情沉重地说:“建强啊,你是一个有经验的船员,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要是不用这个办法,今夜我们就闯不过铁板沙,我们的人和船就会……在这种时候,我作为一个船老大,一船之主,还有什么比船员兄弟们的生命更重要呢?在这时候我怎能考虑自己……”说到此他的嗓子哽咽了。

  二老大大声说:“陈老大,我听你的,你决定吧!”

  陈心海心头一热,热泪盈眶,道:“建强大哥,谢谢你!”

  二老大马上问道:“尹科长知道了吗?这可是件大事啊,最好要得到尹科长同意。”陈心海说,“你帮我掌会儿方向盘,我这就去请示他。”他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下说,“这会儿尹科长在睡觉,怕惊动了他……”二老大着急地说:“这事可不能耽搁,管他睡没睡的,尽管找他,你可不能缩头缩脑的,赶快去吧!”

  陈心海走后,二老大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唉,真难为他了。一个在精神上受过打击的人,谁也不敢得罪,难怪他前怕狼后怕虎的,真难哪!

  四 险滩难闯,被迫抛弃小黄鱼

  尹科长虽然生长在江边,可是他从未出过海。第一次见到大风大浪,吓得他魂飞魄散。他用棉絮塞住耳朵,头上再蒙上一层被子,试图阻隔那风声和涛声。

  陈心海来到他睡铺前,连推带喊,才把他叫醒。陈心海把眼前的处境,对他说了一遍。他听说情况十分危急,更是胆战心惊。他颤抖地说:“你……你是船长,你要负起责任来,赶快想法脱离险境啊!”陈心海看他急成那样子,用和缓的口气说:“尹科长别着急,我和二老大商量了,办法倒是有一个,现在就是来请示的。”

  尹得法听后,酸溜溜地说:“你们既已商量好了,还来请示什么!”话刚说完,转过身子,又准备躺下。忽然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儿,凶巴巴地问道:“你们商量什么了?”陈心海见尹得法凶横的样子,竟然不敢大声说话,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们准备把舱内的小黄鱼掷了。”

  “啊?你说什么?”尹得法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追问道。

  “是的!准备掷掉船舱里的小黄鱼。”陈心海觉得此时不能再犹豫,便坚定地说,“只有减轻船身的重量,才能闯过铁板沙,找到避风的地方。”

  尹得法听了,像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他原本想靠满舱的黄鱼回港庆功领赏呢。尹科长亲自上阵,旗开得胜,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万没想到,陈心海竟然要把舱内的小黄鱼掷掉,他岂能接受?因此他竭力反对。

  陈心海此刻也豁出去了,激昂地说:“尹得法!这是关系到全船人性命问题!我马上召集全体船员开会,让大家来讨论决定。人员到齐了,我再来请你!”说完他转身就走。

  船员们都聚集到船艄上的棚子里来了。大家盘膝而坐,一言不发,气氛显得很沉闷。

  老冯头眯着眼睛,仰脸看着陈心海,好像在心里深思着。尹科长绷着一张白皙的脸,高高地昂着头,看也不看陈心海一眼。王清秀和王家珍两人坐在一起,把身子都靠在了船帮上,沉默不语。

  王清秀脸色苍白,她已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了。但是她没有忘记那张海图,时刻把它带在身边,将测量得到的数据,及时地填写在海图上。

  王家珍满脸油泥,两眼黯然,对陈心海不敢正视。

  陈心海感到时间紧迫,直截了当地把情况和打算说了一遍。

  把捕捉到的鱼再掷进大海的事,真是前所未闻!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大家茫然地看着大海。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海上的巨浪像千万只猛兽,疯狂地暴跳着,怒吼着。飞溅的浪花,被呼啸的狂风卷起,然后再铺天盖地倾盆而下,海和天浑然一片。忽然间有人惊叫:“看!那边一只船,危险!”还没等大家来得及看,他又惊呼道,“不好!那船已被刮翻了!没看见有人爬上船底,看来全完了。”

  紧接着又有几只模糊的船影,在浪头上跳跃着,眨眼工夫,也踪影全无。船员们见此情景,都不由得胆战心惊,茫然不知所措。

  老冯头眯缝着双眼,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大家舍不得那一舱黄鱼,是吧?我跟大家心情一样,也是舍不得啊!但是没有法子,我经历多了,关键时候,我们究竟要黄鱼还是要性命,你们掂量着吧!我同意陈老大的意见!”

  王清秀听了老冯头的发言,不住点头,然后举起手来,表示支持。王家珍茫然地朝尹得法看看,尹得法用眼瞪了她一下,摇摇头。

  尹科长看到大多数人都举手同意了,他愤然站起身来,拳头向空中一挥,俨然是一个首长的口吻:“我坚决反对!大家听着,这事非同一般:轻则是胆小无能;重则是破坏生产!陈心海,你是什么身份,这我就不必多说了。”

  时间紧迫,陈心海也没心思再跟他争辩,说声散会,赶紧来到船头测量水深。

  测过水深,他来到驾驶室,把刚才开会的情况跟二老大说了一遍。

  二老大听后气愤地说:“陈老大,你是一船之长,你有权决定!我听你的,要是往后有麻烦,吃官司坐牢,也有我一份儿。”陈心海拍了一下二老大的臂膀,深情地说:“老大哥,有你这句话,就是天塌地陷我也要顶!”

  陈心海打开鱼舱,第一个跳了下去,快速把鱼扒到鱼筐内。

  甲板上的渔工们,将鱼筐拖出船舱,再把鱼抛向大海。除了二老大在掌舵,大多数的人都参加了。老冯头顾不得年迈体弱,也来参加了。王清秀一边吐着苦水,一边帮忙拎鱼筐。

  王家珍犹豫了片刻之后,也动手干了起来。

  陈心海见王家珍向舱内伸出双手,准备拎那满满的一筐黄鱼。她那精疲力竭的样子,怎能拎得动啊!陈心海把鱼筐高高托起,借了她一把劲儿。

  王清秀见王家珍一个人拖着鱼筐,显得十分吃力,赶紧上去帮了她一把,两人会意地点点头。人们没有看见尹科长的身影,他大概是又回床上生闷气呢。

  一会儿工夫,就把黄鱼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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