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第士子鸣冤路(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落第士子,鸣冤
  • 发布时间:2013-12-04 16:30

  六

  索尼拉和荣欣两位尚书接到圣旨不敢怠慢,几十骑快马一路往南江驰来。

  吏部尚书索尼拉精于官道,颇有心机;刑部尚书荣欣周到圆滑,八面玲珑。当下,二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一件地方上的区区小案,皇上竟然派朝廷大员为钦差审理,大清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呀!

  索尼拉憋不住心中的疑惑,并齐马头对荣欣说:“大人,这钦差大臣怕不好当哟。”

  “我想也是。”荣欣苦笑道,“按理说,南江驻有督抚重臣,小小的科场舞弊案算什么嘛!奇怪的是,小小的案件怎么会惊动了皇上?”

  “其中难说有什么奥妙!”

  “管它什么奥妙,皇上命咱俩为钦差,是对咱俩的信任。到了南江以后,宜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迅速把行贿受贿的人犯缉拿归案严惩,大人意下如何?”

  “极是极是,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当为国家竭忠尽力,方不负皇上圣恩!”

  两位钦差扬鞭跃马,信心百倍往南江行来。他俩想来,区区科场小案,用不了一天半日定当审理得明明白白,断得众人心服口服。

  不几日到了南江,总督和巡抚迎出城外,轰轰烈烈把两位尚书接进钦差行苑。

  巡抚章宏兴拜见完钦差回府,见抚标刘俊已等在客厅,便问:“找到了吗?”

  “没有。”刘俊气咻咻地说,“都是督府捣的鬼,刘朝顺已被青脸狐抓走,那个同州士子陈宗轩逃跑时被两个侠客救走。”

  “知道侠客的去向么?”

  “小人不知。”

  “这如何是好!”章宏兴急得跺脚,“后天钦差大人奉旨审理此案,偏偏又没有了原告。刘俊!”

  “奴才在!”

  “拿我的名帖到督府,向管家那豹要人。”

  不一会刘俊回来了,他铁青着脸,径直来到巡抚面前愣愣地跪着。

  “人呢?”章宏兴问。

  “大人,小人到督府找到那管家说明原由,他一口否定,还把青脸狐叫来对质。青脸狐那无赖,一口咬定没有抓过刘朝顺。”

  “噢!”章宏兴蹙紧眉头,连连拍打着脑门说,“我,我真糊涂呀!当初拘留吴白丁与何小黄时,就应该把两位原告保护起来。如今,有人要杀人灭口。唉呀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无奈,只得命刘俊再派人去找,

  章宏兴极为懊恼。他心里很清楚,总督嗄苏仗着是皇亲国戚,又是皇太子的救命恩人,向来专横跋扈,为所欲为。他当按察使的时候,就风闻嗄苏纵容卖官的事儿。有一次,他曾向前任巡抚叶肖华说起过,叶抚院神秘地笑笑,高深莫测地说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闻嘛,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就算真有人硬碰硬地告他卖官,哪个衙门又敢来办此案子。且不讲他姑妈家的三格格是当今皇妃,就说当年平定三番之乱时,他于绝境中救出皇太子胤礽,如此种种关系,便是当今皇上也敬他三分,别人又能奈他何!你我官场中厮混,不巴结他便是天大的清白了!”

  对于叶抚院的规劝,章宏兴不以为然,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钦差大臣的到来,使章宏兴感到欣慰。当今皇上是英明的,皇上一定是看了他的奏折,才派钦差大臣到南江审理科场舞弊案的。有钦差坐镇,定能把科场舞弊案审个水落石出。

  想到后天的钦差会审,章宏兴不由一阵心焦。虽说手里有案犯吴白丁、何小黄,只要公堂实际一审,便知真假。但不管怎么说,丢了原告终是过失。蓦然间,章宏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心头一惊,吓出一身冷汗,令侍卫把抚标刘俊叫来,吩附道:

  “速挑三十名精壮骑兵,马上赶到同州知府,强行把知府汪天仁接来。千万出不得差错,他是科场案子的关键人物。”

  处理了这件事,章宏兴感到轻松了许多,刚躺在太师椅上少憩,师爷李晖进来禀报:

  “大人,原告陈宗轩回来了。”

  章宏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他在哪里?快请!”

  陈宗轩来到客房,章宏兴问起失踪的缘由,宗轩便细细讲了一遍。

  “哦!”章宏兴笑道,“原来是藏到穆大人府上去了。怎么,你知道后日钦差会审?”

  “大人,我住在穆府什么都不知道,是安公子告知我钦差大人已到南江,他们便送我来了。”

  “好个行侠仗义的安公子!”章巡抚赞许地点点头,“后日会审,少不得要当堂测试,你务必用心。待案件审结后,我会奏请皇上,到时还你个举人功名。”

  “谢大人!”陈宗轩热泪盈眶。

  师爷领陈宗轩走后,已是午夜时分。章宏兴毫无睡意,索性躺在太师椅上。一仰头,目光触到墙上的一幅字画,字画装裱得极精致,上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八个行书。字体雄浑刚劲力透纸背。看着看着,章宏兴的眼睛湿润了,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又浮上心头:

  那年他进士及第,刚好二十一岁,放了云青知县。云青乃京郊地面,人物繁华,三教九流俱全。不想一到任,告状的百姓便络绎不绝,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状子,扔下一支火签,令衙役速去把案犯祁九拿来。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个人去捡地上的火签。章宏兴正要拍案发作,师爷李晖扯住他的袍子使了个眼色。章宏兴只好退堂。李晖随他来到书房如此这般一说,方知自己小小的七品县官,原来是在摸老虎屁股。

  原来,云青县境内有一祁姓显赫人家,祁老爷乃六部之首,身为辅佐大臣,权倾朝野。祁老爷有一子名祁九,是京郊有名的花花公子。他在京城玩腻了,带着一群家丁来到云青老家。这祁九心毒手狠,凡见稍有姿色的女人便抢,被他糟踏够了,又转手卖给青楼,稍有不从者,便被弃尸荒野。云青出了这一恶虫,闹得鸡犬不宁,多少人家的黄花闺女一去不返,多少人家的年轻媳妇被活活抢走。章宏兴咬牙切齿,发狠道:拼着不要这七品乌纱,也要给祁九点颜色看看。

  师爷李晖是一个疾恶如仇、极有血性的读书人,见知县如此大义凛然,心内暗暗敬佩。他对章宏兴说:“大人,方才你发签令人捉拿祁九,衙役们是不敢去的。”

  “这是为何?”知县瞪圆双眼问。

  “大人,那祁府深宅大院,养着上百家丁。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他们依仗着祁府的势力,便是一个小小的家丁,也从不把地方官放在眼里。衙役就是去了,也进不了祁府大门。再说,他们妻儿老小都在云青,惧怕打虎不死反咬人。”

  “哦,知道了。”章知县止住李晖的话说,“大家是怕我公鸡拉屎头截硬,治不了恶贼反遗祸乡里?”

  “大人,正是正是。”

  “好办!”章知县一挥手,“去把衙里所有人都叫到大堂,我有话要说。”

  衙役们到齐了,章宏兴对大家拱拱手,神情庄重地说:“诸位兄弟,本官出身贫寒,五岁丧父,是母亲给大户人家洗衣、做针线活供养我读书的。记得,当年进京参加会试那天晚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宏儿,你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能够乡试高中就难为你了,此番进京会试,孩儿定能金榜题名。孩儿做了官,娘不企望你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只望你做个正直清廉的好官。为人臣子,当为国为君着想,不可苟且偷生!’诸位兄弟,如今云青县出了祁九这条害虫,众多姐妹深受蹂躏,本官虽无权杀他,当要教训教训他,为云青百姓出一口恶气。”

  “大人,”衙役里走出一个英武魁伟的汉子,微微一屈腿说道,“听了大人的话,小人敬佩不已。不过,望大人三思,那祁九的父亲乃当朝元老,传说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呢!大人十年寒窗,家境又窘,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要是因捕捉祈九惹怒祁老爷,丢官不说,恐连性命也难保呢!请大人退一步再想想……”

  “你?”章宏兴看着仪表堂堂的汉子,诧异地问,“本官到任已非一天半日,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

  “大人,”师爷李晖赶忙说道,“这汉子姓夏名三,前天与我在酒馆认识。因我说起大人为祁九祸害食不甘味睡不香甜的事儿,夏三说老爷为民担忧是位好官,便求我荐他当一名衙役。我见他身强力壮为人豪爽,又刚好缺一衙役,就答应了。”

  章宏兴对夏三笑笑:“难为你提醒本官。不过,本官主意已定。为人臣,当忠君为国;为人子,当恪守孝道。之所以请大家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祁九这条恶狼,非惩治不可。为了不牵连大家,本官就此立一字据。今后,诸位只管按本官吩咐做,一切责任由本官承担。”说着,在早已铺好白纸的书案上,刷刷写下几行刚劲有力的大字,让师爷端端正正贴在大堂上。

  大家抬头看时,写的是:

  “祁九抢掠民女,无恶不作,致使云青地面生灵涂炭怨声载道。为严惩此贼,一切主张皆出自本官,与县衙他人无涉。”

  夏三看罢,喟叹道:“真乃清官也!”

  第二天,探得祁九又窜到乡下抢掠民女,章宏兴一声断喝:“尔等速去把恶贼拿来!”

  衙役们一声喊,不到半天工夫,一条铁链果然锁着祁九到了。

  祁九立着不跪,怒目瞪着知县大骂:“章小儿,你好大胆,竟敢打散我家丁,锁我祁九公子。少些时候,我老爷子来了,不叫你五马分尸才怪!”

  章宏兴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祁九,你强抢民女,可是事实?”

  “章小儿,”祁九血红着眼睛吼道,“你少见多怪,九爷爷玩几个女人有什么稀罕?告诉你,老子要玩够一百个女人,已玩了九十九个。嗨,你妹子漂亮么?”

  知县气得脸色铁青,牙关咬得紧紧的。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终于脸上又漾出冷冷的笑,大声问师爷:“按大清律,咆哮公堂该当何罪?”

  李晖手捧大清律,朗声说道:“犯人咆哮公堂,打五十大板。”

  “好!”知县扔下一根火签,“与我打五十大板。”

  立时上来几个衙役,把祁九放翻捆在长凳上,扒下裤子“噼噼啪啪”便打。祁九立刻杀猪般地叫起来,先是又骂又叫,后来就只有喘的声音了。打完五十大板,祈九已像一堆烂泥。好半天,他才撑起身子指着知县恨恨地说:

  “章小儿,六部九卿都让着我,你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竟敢打我。你等着,我爹爹来时,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章宏兴仍是冷冷地笑,问师爷:“强抢民女,杀人妻妾,该当何罪?”

  “大人,强抢民妇,杀人害命,当斩!”

  “好,且把祁九打入死牢,待我申报刑部斩立决。”

  章宏兴真想一刀宰了这个恶贼,奈何一个小小的知县,没有刑部的批文是不能杀人的。他心里很清楚,祈九很快就会放出来,等待自己的结果,那将是不堪设想的。不过,虽说不能宰掉这个恶棍,那五十大板多少也是解恨的。

  第二天一早,数乘官轿停在县衙门前。祁老爷气哼哼地钻出轿子,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进衙门。章宏兴闻讯,忙带着师爷李晖迎了出来。祁老爷一见知县,厉声喝道;

  “大胆知县,知罪么?”

  章宏兴跪地秉道:“卑职何罪?”

  “还敢狡辩!小儿有过,自有老夫管教,你竟敢枷锁毒打小儿,还报呈什么斩立决!”

  章宏兴暗自思量,落在老奸贼手里横竖是个死,难得求全,抬头凛然答道:

  “案犯祁九,掠夺奸杀百姓妻女,铁证如山。按大清律当判斩立决,请大人明察。”

  “放肆,你不知道祁九是我的儿子?”

  “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胆,”祁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吼道,“摘去他的花翎顶戴,摘去他的花翎顶戴!”

  “圣旨到——”

  随从刚要动手,衙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众人慌忙跪下,黄门太监匆匆走进衙门,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云青知县章宏兴,不畏权贵,严惩恶棍,其心昭若日月,忠贞可嘉,国家有此贤臣,乃朕之幸也!今用人之际,当破格擢升,赐章宏兴三品衔,晋升按察使。为嘉其忠心,另赐字画一轴。”

  章宏兴像做梦似的,这大喜大悲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直到黄门太监把画轴递到手里,仿佛才大梦初醒一般。祁老爷青嘴绿脸,大汗淋漓,呆了似的。

  章宏兴小心展开画轴,原是八个遒劲的行书字: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落款令章宏兴又惊又喜,正是当今皇上的手书。此时,他恍然大悟,那个英武魁伟的衙役夏三,竟是微服私访的康熙皇帝。

  转眼十多年过去,章宏兴官至巡抚,成了一省最高行政长官,抚今思昔万千感慨。看着皇上赐的画轴,心里感到一阵阵发热。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早已作古的母亲,想起了母亲的嘱咐:“为人臣子,当为国为君着想,不可苟且偷生……”

  七

  康熙皇帝正在听穆庭和报告调动御林军的事,侍卫福宏进来跪报:

  “皇上,昨天巡抚章宏兴派出一队骑兵,径直往同州方向去了。今天中午,督府也派出二十多人,一色的黑衣黑帽,也往同州方向去了。”

  “知道为什么吗?”

  “奴才不知。”

  “同州知府汪天仁的小舅子吴白丁,不就是书生陈宗轩告的假举人么?”

  “奴才明白了,他们的目标是知府汪天仁。”

  “正是。”康熙满意地笑了,“不过,巡抚章宏兴还是大意了。他想到保护知府,难道人家不会想到杀死知府。他派出的那些普通士兵,会是督府武功高强杀手的对手吗?”

  “皇上,是否通过内线,提醒一下巡抚?”

  “来不及了,”康熙说,“你和张七尾随他们前去,务必注意督府人马的行动。若是巡抚人马平安接来知府,那最好不过;若是督府人欲杀知府,你二人必须夺回知府。”

  “喳!”二人起身就要走。

  “慢!”康熙看定二人,良久方说,“凭你俩的武功,徒手也可对付督府那群武士。不过,朕不是要你俩去杀人,记住,必须把知府夺过来,不得暴露身份,不要给督府造成有第三者插手的感觉。去吧!”

  离了南江,两人一路紧赶慢走,落日时分便到了惊魂岭。因怕惊动了督府黑衣人,他俩一直远远地跟着,转眼到了一片密林地带,眼见督府人蹿进了黑森森的林子。二人加快脚步赶将上去,树林子太厚太密,已不见了督府黑衣人的踪影。张七挠挠脑袋:“黑衣人定是潜伏在林子里。”

  “黑衣人飞不了。”福宏看着暮色渐浓的苍穹,若有所思地说,“难的是不惊动黑衣人,又要把知府抢到手,难哪!”

  “也许巡抚的人马能保护好知府。”

  福宏笑笑:“但愿如此。不过黑衣人是专程来劫杀抚院人马的,到时我俩混在巡抚人群中,助抚院人马一臂之力。至于黑衣人嘛,这森林下面有条石道,他们肯定埋伏在那里。咱们走,你怎么了?”

  张七没有理会福宏的问话,翘着鼻子呼呼地吸着周围的空气。突然,他“嗖”地抽出佩刀,神色显得紧张而激动。

  福宏大惊:“张七,你看到了什么?”

  “虎……老虎!”张七头也不回地说,“林中有虎,是冲我俩而来的。”

  福宏身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他飞快地抽出佩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森林,可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他相信张七,黑森林里肯定隐藏着一只大虫,正慢慢向他俩逼近。

  康熙身边的亲近侍卫中,张七的出身和经历是相当传奇的。一般说来,皇帝身边的人,几乎都是八旗贵族子弟,而且挑选极严。张七则不然,他是猎人,没有受过正统的武功训练,可他杀虎猎豹练就的硬功夫,在侍卫官中堪称一绝,大家最叹服的是他有一身气死水牛的力气。他之所以成为康熙的侍卫亲信,是因为一段传奇的经历。

  那是康熙亲政的第二年,皇上到奉天祭祖陵,有一天高兴了,到大山中狩猎。一只肥麂被猎犬赶了出来,皇上拈弓搭箭,瞄得真切,一箭射中麂子的屁股。麂子负痛,拼命狂奔起来。皇上玩得兴趣正浓,哪里肯舍,拽弓拍马径自追去。

  “嗷——”

  斜刺里突然蹿出一只斑斓猛虎,张着血盆大口直朝皇上扑来。皇上赶忙勒转马头,谁知那马浑身发抖,腿一软把皇上摔在地上。正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个骑马大汉飞也似从林子里冲出来。到了猛虎身旁,大汉一翻身跳下马来,老虎还未反应过来,大汉已牢牢抓住了它的尾巴。老虎被人抓住尾巴,一声长嗥,回转身就要撕咬大汉。那大汉并不慌张,拎着虎尾用力一旋,老虎立刻四爪离地在空中转了起来。大汉舞着虎尾转了十来圈,瞄得真切,突然手一松,那虎急速向一棵大树撞去,“嘭”地一声闷响,猛虎脑袋开了花。

  这一切发生在离皇上三丈开外的地方,只看得皇上目瞪口呆。直到大汉来搀扶他时,皇上方回过神来。此时,随驾的大臣们都赶来了,齐刷刷地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拉着大汉的手紧紧握着,好半天才激动地说:

  “好汉,你救了朕……”

  大汉咧嘴一笑:“你姓正,正小哥……”

  “放肆!”随驾大臣慌忙喝道,“还不跪下,此乃当朝皇上!”

  “皇上?”大汉这才注意到,那许多戴大红顶子的人都齐刷刷跪在叫“皇上”的年轻人面前。大汉愣了愣,也扑通跪了下去:

  “山民无知,皇上恕罪!”

  “好汉何罪之有,朕要报答你呢!”

  这好汉便是张七。皇上喜欢他豪爽的气质,便把他留在身边,成了一名特殊身份的侍卫官。

  猎虎世家出身的张七,对虎的出现当然是异常敏感的了。他头也不回地说:“福哥小心,畜牲在那里!”

  福宏眼睛瞪得浑圆,顺着张七刀子所指的方向望去,除了呼呼作响的松树林,什么也看不见。忽然一阵风扑来,福宏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

  “闪开!”一语未了,听得树枝“唰”地一声响,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蹿出树林,在距张七两丈开外的地方站住了。那虎龇牙咧嘴,巨大的瘪肚一起一伏,灯笼似的绿眼凶狠地瞪着张七。张七也直勾勾地盯着猛虎,雪亮的佩刀在晚霞的余光中熠熠生辉。突然,张七大声喊道:“福哥,退远点。”

  福宏紧张地握着刀子,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

  “嗷——”那虎一声长啸,顿时谷回岭应惊天动地。大虫一摆身子,竖起铁棒似的尾巴闪电般地向张七打来。张七敏捷地一跳,躲开了致命的一击。猛虎一招扑空咆哮如雷,张七冷冷一笑,反而迎虎一个弓步蹲下身子,锋利的刀子稍稍举过头顶。大虫似乎瞅准了时机,身子往后一缩,紧随着一声狂暴的吼叫,身子突然凌空腾起,向张七扑来。

  福宏躲在树后,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见张七蹲着不动,以为是吓昏了,正想闪身去救,猛听得张七一声怒吼,刀子“扑”地插入虎肚,借着老虎往前冲的惯性,“哧剌”一声,猛虎的肚腹血淋淋地剖开了,虎一头摔在地上不动了。

  福宏从树后出来,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是自己与虎搏斗一般,身子软得没一点力气。张七踢了死虎一脚:“好漂亮的大虫!”

  福宏回过神来,冲张七感激地笑笑,说道:“走吧,找黑衣人去。”

  “等等,我把这虎皮剥了,丢了怪可惜。”操起刀子“嚓嚓”几下,然后叫福宏拽着虎脚,用刀一撕,一张完整的虎皮让他剥了下来,顺手割根藤子捆好。两人相视一笑,甩开大步走了。

  他俩钻出黑树林,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石道上洒着一摊一摊的血迹,地上躺着二三十具人马的尸体,道旁弃着一乘官轿。福宏心猛地一沉:不好,知府汪天仁被黑衣人劫走了。

  “你看,”张七碰碰福宏的手臂,“那里有一个人,像要自刎!”

  福宏望去,见是巡抚院的军官,可能因丢了人马丢了知府,便想寻死。福宏寻思道,待我点他一下,便从弹囊中摸出一颗石子,手一扬飞了出去。只听“当”地一声响,那军官横在脖颈上的刀掉了。军官果然被点醒了,发一声喊,便往山下走去。

  福宏和张七不费什么功夫,就追上了扛着知府的黑衣蒙面人。到了一块平整地方,黑衣人丢下知府不走了,福宏一惊,他们要杀知府了。

  怎么救知府呢?冲进去把蒙面人杀散,抢出知府,那当然容易。可不行呀,皇上一再强调,不要给督府造成有第三者插手的感觉。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有一个好主意。眼见得黑衣人把知府推倒在地,要动手了。

  “福哥有办法了,”张七把虎皮一晃,附在福宏耳畔悄声说道,“我俩披上虎皮,装成大虫,只要动作快,准把黑衣人吓呆了。”

  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吊睛白额大虫叼走知府汪天仁那一段。

  福宏和张七得了知府汪天仁,踩着斑驳冷寂的月光,连夜赶回了南江。

  夜深了,南江古城早已沉沉睡去。

  章宏兴得知丢了知府汪天仁,脑袋“嗡”地一响险些晕倒在地。刘俊慌忙把巡抚扶坐在太师椅上。章宏兴痛苦地捶打着脑袋,叹道:

  “山林强盗如此狠毒,三十条人命呀!”

  “大人,”刘俊说,“那个与我交手的蒙面人,刀法很像督府的管家那豹,那豹的刀法卑职略知一二。”

  “这么说来,是督府杀人灭口?”

  “依卑职看正是。”

  “如此看来,总督嗄苏必是祸首无疑了,杀了汪知府,科场案就成了无头案。到时督府倒打一耙,诬我个欺君之罪,有口也说不清了!”

  “大人,卑职该死!”

  “怨不得你。”章宏兴凄然叹道,“都怪我!可惜啊,可惜啊,想到了却未加防范!”

  “大人,”师爷李晖进屋秉报,“同州知府汪天仁已在客厅。”

  “什么,你说什么?”章宏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晖从容禀道:“同州知府汪天仁己在客厅。”

  “他怎么来的?”章宏兴惊诧不已。

  “是两位侠客送来的。”

  “侠客呢?”

  “留不住他们,走了。”

  章宏兴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是哪路神仙,屡屡助我?不知侠客大名,抱憾也!”

  “大人,”刘俊像是想起什么,显得很激动,“当时见弟兄们死了,又丢了汪知府,我无颜回见大人,刚要自刎,忽然手腕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刀就掉到地上。喏,这里,还青呢!”

  章宏兴看了,猜想必是侠客所为,联想到陈宗轩回来的事儿,心里怦然一动:这暗中屡屡相助的侠客,莫非是住在穆府的安公子?

  八

  南江士子翘首以待的会审舞弊案,在一阵紧锣密鼓声中开场了。

  会审是在钦差行苑进行的。总督和巡抚奉旨陪审。刚要开庭之时,布政使肖林海来到堂前禀道:

  “诸位大人,笔录先生忽患急症,不能执事,请求换一笔录先生”。

  索尼拉颇不耐烦,说此等小事自行做主就是了。肖林海朝外招招手,进来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背驼、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络腮胡在笔录先生位置上坐定后,钦差便宣布开庭审理。

  原告陈宗轩上堂诉状时,总督嗄苏冷冷一笑,心里暗自得意。他想,至关重要的同州知府汪天仁早已葬身虎腹,最大的危险不存在了,万不得已丢卒保帅,杀几个考官便罢了。

  听完原告陈宗轩的诉状,荣欣惊堂木一拍:“带被告吴白丁上堂。”

  “慢!”巡抚章宏兴躬身说道,“大人,还有一名原告叫刘朝顺,诉告南江举人何小黄贿买功名。这是刘朝顺的诉状。”

  荣欣皱了皱眉,问:“刘朝顺本人为何不到堂?”

  “大人,刘朝顺数日前失踪,不知下落。卑职以为,理应将何小黄带上堂讯问。”

  “章大人言之有理,带吴何二举子上堂。”

  吴白丁、何小黄带上堂来,见堂上一排排坐着的红顶子,再瞅瞅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小腿肚儿倏自抖了起来。因是举子,钦差令人赐座。索尼拉看看二人,大声说道:

  “今有秀才陈宗轩、刘朝顺告你二人贿买考官,调换试卷中了举人,可有此事?”

  吴、何二人慌忙跪下:“此乃陈、刘二人凭空捏造,望大人明察。”

  “既是如此,就用乡试题目,你三人各按当日内容复做一遍,是真是假自然清楚。”

  钦差话音刚落,就有执事抬来桌子、笔砚、纸张。吴、何二人一副哭相,无可奈何坐向桌前,提起笔来久久落不到纸上。陈宗轩因是复做当日试卷,早已胸有成竹,只见他略一思索,笔端蘸墨飞快地书写起来,不一会儿他已起身交卷。

  两钦差接卷一看,见字迹清秀工整,文字语气贯通,论理说事言简意赅,心里自有几分欢喜。再看吴何二人,提着笔瑟瑟发抖写不出一个字。时间到了,两人只好交上白卷。钦差冷冷一笑,命人取来当日乡试原卷,翻出吴白丁的与陈宗轩一对照,两卷一模一样,语气字迹毫无二致。事实足以说明,明明是考官受贿做了手脚。荣欣十分生气,把试卷往吴白丁面前一丢,问道:

  “吴举人,这是你做的吗?”

  “大人,我……”吴白丁抖做一团。

  两钦差低语一阵,又和督抚二人说了些什么,荣欣便大声宣布:

  “本钦差革去吴白丁、何小黄举人功名,审后收监。”

  立刻,有人撤去座椅,二人乖乖跪在堂前。索尼拉阴下脸,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

  “你二人如何贿赂考官,从实招来。讲!”

  事到这般地步,二人自知抵赖不过去,只好一一招了。

  两钦差相互看看会心地笑了,只要录出吴何二人的口供,再把受贿考官的钱物查清楚,将一应人犯处理呈报,南江科场舞弊案便可结案,不消几日便可凯旋班师,打道回府。

  何小黄说把三千两银子送给了主考官左云,吴白丁也说把三千两银子交给姐夫汪知府,姐夫说给了考官。

  “大胆知府,身为朝廷命官,竟目无王法,贿卖功名!”总督嗄苏突然一拍桌案,“来人,速去同州把知府汪天仁押来。”

  “且慢,”巡抚章宏兴止住捕快,说,“卑职接受陈宗轩诉状时,知道汪知府与科场案有涉,已把他请到卑职府上,钦差大人即可传唤。”

  “啊……”嗄苏的脸霎时绿了

  荣欣点点头:“难得章大人用心。来人,把同州知府汪天仁、正副主考和阅卷官带上堂来。”

  慑于大堂上的威严气氛,正副主考和阅卷官供认不讳:正副主考官各得银五百两,阅卷官王达、方明各得银三百两。

  一声惊堂木响,巡抚章宏兴指着主考官左云喝道:“何小黄给你送银三千两,你四人只收贿银一千六百两,那一千四百两呢?”

  “大人,那一千四百两交给了汪知府,就是我们的一千六百两,也是汪知府定的数额。”

  钦差看着大汗淋漓的汪天仁,含怒责问:

  “那一千四百两银子,知府当如何解释?”

  “说,是不是你私吞了?”嗄苏不待汪天仁开言,便恶狠狠地盯着问。

  汪天仁一见嗄苏那凶狠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继而又变得愤怒了。昨天夜里,在那豹的刀下被人救走,又稀里糊涂被人送到了巡抚院。巡抚章宏兴告诉他,为保护他,三十多名将士惨遭蒙面人杀害。汪天仁想起昨晚险些死在那豹刀下,心中不由蹿出一股恨火来。事到这个地步,招也死,不招也死,既然我不得好死,也决不让心狠手毒的总督嗄苏好活。

  嗄苏见汪天仁不语,又喝道:“说,是不是你私吞了?”

  “不!”汪天仁冷冷一笑,怒视着嗄苏一字一句地说,“剩下的一千四百两银子,我亲手交给总督大人了……”

  全场愕然,惊得没有一点声音。嗄苏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青,好一阵才拍案怒吼:

  “大胆,你竟敢诬陷封疆大吏。来人,拖出去乱棒打死!”

  两旁衙役一声喝喊,上来就要拿人。

  “且慢,”巡抚章宏兴对嗄苏拱手道:“犯人口供尚未录全,岂能轻易棒杀。大人心无芥蒂,何怕人诬陷!钦差在上自有定夺!”

  嗄苏越发恼怒,狂暴得像一头狮子:“汪贼信口雌黄,搅乱公堂,岂容他胡来。”说着,向不知所措的衙役们喝道,“与我拉下去,快快打死!”

  章宏兴刷地站起来,厉声喝道:“本院在此,哪个敢打!”

  大堂气氛骤然紧张,两位封疆大员,一个要打,一个不准打。钦差见事不妙,耳语几句,索尼拉止住二人争执,高声宣布:

  “肃静,肃静!现革去同州知府汪天仁功名官职,革去正副主考左云、赵成,阅卷官王达、方明功名官职,一并收监看管。本案今日审理到此,退堂!”

  两位钦差回到客房,忧心忡忡地躺在太师椅上。荣欣叹道:“本来很简单的案子,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万万想不到呀!”索尼拉摇着头说,“审来审去,倒弄到总督头上了。难啊、难啊,审理这御案难于上青天!”

  荣欣直起身子说:“真难呢,马虎了,皇上那里不好交差,巡抚章宏兴定也不依不饶。他那年被皇上看中,一下子鲤鱼跳龙门,官直溜溜往上升。这等皇上的宠臣,是惹不起的。认真审理吧,必然得罪总督嗄苏,且不说他是皇亲国戚,单凭与太子胤礽的关系,就够你我胆寒的了。再说,一旦得罪了这些封疆大吏,将来在南方想办成点事情,怕是难上加难了。”

  索尼拉挺直身子说:“皇上钦点的御案,总得交差呀!这督抚两大员,最好是谁也不要开罪,是上策。万不得已,也只能得罪一个。”

  “得罪谁呢?”荣欣侧身问道。

  “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索尼拉笑笑说,“嗄苏乃朝廷重臣,平定三番之乱时,他战功显赫威震朝野,加之又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如果治罪于他,皇上看在皇亲面上,又念他是大清功臣,必不会降罪于他。如是这样,你我将来如何做人?那章宏兴呢,虽说是皇上的宠臣,但他不识时务,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皇上一时看重他,几年间由一名七品知县升为巡抚大员,朝野很多人嫉恨他,即便开罪他,也不会有太多的后遗症。要是有人寻故参上一本,众人再凑凑热闹,他章宏兴的命运,恐怕还不如明朝的杨状元呢!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荣欣顿了顿说,“先试试上策,如何?”

  索尼拉点点头。于是两位钦差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

  巡抚章宏兴回到府第,痴痴地立在“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横幅前,显得心事重重。御案和总督嗄苏有牵连,这是意料中的事。使他感到焦虑的是,钦差似乎想息事宁人,若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大人,钦差大人前来拜访。”

  章宏兴暗暗忖道,钦差此番来抚院,必是说客矣!他对师爷李晖说:“客厅侍候,我就来。”

  章宏兴来到客厅,见钦差未着朝服,乃青衣小帽。寒暄一番,大家便坐下品茶。章宏兴躬身问道:“二位大人屈尊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哪里哪里,”荣欣笑笑说,“南江科场御案,脉络已清,我俩拟了一个意见,请章大人过目。明日大堂判决,待皇上批复下来,便可结案!”

  章宏兴看罢,吃惊得瞪大了眼睛,问道:“两位钦差大人,这科场舞弊案只惩从犯,不追查主犯,恐要冷了南江士子的心。”

  面对章宏兴的诘问,索尼拉并不恼怒,缓缓说道:“章大人,那主犯何从说起呢?原是知府汪天仁狗急跳墙信口胡言,岂能妄听小人谗言。再说,即便嗄苏真的收受贿赂,皇上看在爱妃面上,看在太子面上,看在对大清的赫赫战功上,也决不会降罪于他的。那时,你俩同处一地做官,恐也不便吧!”

  “是呀是呀,”荣欣说道,“宦海沉浮,前程莫料。章大人短短十多年升迁到巡抚大员,本也不易呀!劝大人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嗄苏乃当朝权贵,便是朝中九卿,六部首脑,哪个不让他三分?章大人本是聪明人,当权衡得失,望三思!”

  “大人,”章宏兴气得手脚发抖,声音都在打颤,“钦差大人如此审理御案,胡乱搪塞,庇护权贵,不说天下人不服,首先我章宏兴便不服!我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章大人,告辞!”索尼拉脸色铁青,扯着荣欣一甩袖忿忿走了。

  第二天,钦差大堂宣判:正副主考和阅卷官收受贿赂,玷污圣科,罪在不赦,判斩立决。举子吴白丁、何小黄收买考官,窃得举人功名扰乱朝纲,判绞刑。知府汪天仁为官不廉,串通考官贿卖举子功名,当打三十大板,削官为民,永不录用。

  钦差这一招煞是厉害,既严惩了考官与恶棍,平息了南江士子的火气,又把总督嗄苏从科场案中择了出来。

  章宏兴自然不服,连夜写了一封措词激烈的奏折,命师爷李晖速速发送。

  九

  安公子带着福宏走到一家小吃店门口,偏头看看抬脚进了小吃店,靠墙拣一个位子坐了。小二见来了客人,热情询问要吃什么。福宏大咧咧地一挥手,说道:“嚷什么,好酒好肉只管端来就是。”

  “好咧!”小二乐呵呵地进厨房去了。

  这时,远远跟着安公子的青脸狐,一闪身进了小吃店的后门。店小二见青脸狐手里明晃晃的金锭,喜得嘴巴咧到了耳根子。

  安公子与福宏酒才吃到一半,便趴在桌上不动了。几个汉子从厨房冲将出来,将安公子丢进一乘早已备好的轿子抬走了。

  轿子进了督府,安公子被人扶出轿子,不一会儿便醒转过来。他立定身子睁眼一看,面前坐着头戴大红顶子,身着一品朝服的官员。安公子微微一躬身说:

  “大人,何故劫持小人?”

  “哈……哈……”嗄苏突然一阵狂笑,说,“皇上,莫再演戏了。天下人虽没见过天子面,我总督嗄苏堂堂皇亲,一品朝廷命官,焉能不知天子面容!”

  安公子一惊,随即喝道:“大胆嗄苏,既知是朕,何故如此无礼?”

  嗄苏立起身,又是一阵狂笑:“哈……在这之前,你是万民之主;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了。”

  安公子骂道:“大胆贼臣,你敢弑君犯上!朕灭你九族!”

  嗄苏冷冷说道:“康熙小儿,这也是你逼的呀!你多管闲事,跑到南江暗中协助巡抚章宏兴,几次从我手中抢走犯人,处处与我过不去。我知道你的脾气,这科场舞弊案的把柄抓在你手里,我死无葬身之地。你也别怨我这做臣子的狠毒,是你送上门的。”

  安公子仰身长叹:“一失足成千古恨!”

  “康熙,我也是迫不得已。”嗄苏看着气得青嘴绿脸的安公子,阴阴地说:“不出两个时辰,康熙皇帝就会从人世间不明不白地消失掉,早已等不及的皇太子就会即皇帝位。到那时,我会得到比今天更高的官位,更多的财富!”

  “逆贼!”安公子一扬手,“啪”地扇了嗄苏一耳光。

  嗄苏捂着脸,气汹汹地说道:“康熙小儿,你打得好!我助你打天下,立下了如山似海的军功,也算对得起你了。你等着,我收拾了章宏兴那小子,让他到地狱去侍候你!”说着,唤过那豹,令他把安公子关押在绝密之处。

  看着安公子沮丧绝望的面容,嗄苏躺在太师椅上得意地笑了。

  科场舞弊案暴露后,嗄苏不以为然。想不到引起了康熙的重视,派钦差亲审此案,这一下他才慌神了。嗄苏深知康熙的为人,这是一个有宏才大略的皇帝。如今触犯了大清刑律,康熙为大清的千古帝业着想,一定不会饶了他。在这一点上,他比那两位当钦差的尚书要明白清醒得多。

  当初,嗄苏一听到有士子到巡抚院告科场舞弊案,就想到了先发制人。他想,只要把两个假举人悄悄弄来杀掉,科场案就审不下去。可惜晚了一步,让巡抚抢先了,并派重兵看守,使他无法染指。他又想到了同州知府汪天仁,这是本案的核心人物,只要汪天仁闭了口,收受贿赂的人就再也无法查了,大不了杀几个考官了事。可天不依人算,被老虎拖去的汪天仁又回到了巡抚章宏兴手里。后来,他似乎明白了,有人和他过不去,有人在暗中帮章宏兴的忙。那么,是什么人呢?他们的所做所为处处护着巡抚院。

  恰在这时,京都的耳目告诉他,皇上近来身子不适,由皇太子监国。皇上养病这段时间里,就是最得宠的妃子也不准晋见皇上。还有消息说,有一队御林军南下。这一系列的信息,马上使嗄苏想到了康熙的嗜好:微服私访。

  想到这些,嗄苏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一定到了南江。于是,他想到了帮巡抚院的神秘人物,必是康熙所为。他叫来了青脸狐,细细询问了抢走陈宗轩的侠客模样。

  青脸狐的描述,使他惊愕不已。那翘着山羊胡子的大汉,无疑是康熙本人。这一发现,令他吃不香睡不好,不用说,康熙是冲着他来的。这些年自己专横跋扈为所欲为,早引起了康熙的不满。康熙只要抓到把柄,借科场舞弊案就可以籍没自己家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绝望之时,他想到了皇太子胤礽。

  猛然间,一个罪恶的阴谋在嗄苏脑里酝酿成熟了。

  十

  是夜,巡抚师爷李晖悄悄潜进钦差行辕,摸到御案笔录先生住处,一进门便扑身跪倒,凄然说道:

  “章大人忠心为国,不想钦差如此枉法。章大人写了一份奏折,可惜送不出去了,总督已派人封死了驿路。适蒙布政使肖林海大人指点,说先生门路颇多,有办法送出奏折,拜托了!”

  络腮胡子接过奏折,扶起李晖说:“承蒙信赖,请起,我想办法送出去就是了。”

  李晖走后,络腮胡子展开奏折细细看来。折中写道:

  “科场舞弊案,声名狼藉。大江南北,众目睽睽。总督受贿卖官,民愤极大,然钦差只惩从犯,不抓元凶。若不按律严惩,南江民心何托?今后秋闱信誉何在?南江吏治本已荒疏,封疆大吏舞弊逍遥法外,国家法度岂不是一纸空文!”

  络腮胡子读罢,微微颔首。

  夜深了。月朗星稀,天地寂静。

  这时,港湾驶来十多只大船,拢岸后,船上下来一支盔甲鲜明衣着肃整的军队。这是保卫天子安全的禁卫御林军,奉皇上密令速调南江的。侍卫张七接到禁卫军后,把他们带到了穆府待命。

  天将破晓之时,大地变得异常昏黑起来。两条黑影来到钦差行苑屋外,使出绝世轻功一纵上了高高的围墙。

  翌日,一应官员进入钦差行辕后,从总督府驰来一支官兵。那豹一挥手,官兵便将钦差行辕围了起来。那豹领着一群武士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冲进大门,径直来到行辕大堂立住。

  钦差索尼拉见了,指着那豹喝道:“什么人?竟敢带刀擅闯大堂!”

  “大人,”嗄苏嘿嘿一笑,“行苑衙役太辛苦了,我让他们来替换的。”说着,对两边侍立的衙役们喝道,“退下!”衙役们看看默不作声的钦差,只好拖刀拽棍退了出去。

  嗄苏的举动,显然引起了钦差的不快,他俩低低商量几句,便喝令押进一干人犯。

  那豹等人立着不动,对钦差的喝令置若罔闻。

  “啪!”索尼拉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厉声喝道,“尔等没有听到吗?”

  那豹等人仍是纹丝不动。

  “总督大人,”荣欣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嗄苏冷冷一笑;“大概是皇上御批的人犯,都不该死吧!”

  “你!”索尼拉气得脸色青紫,“嗄苏,这是皇上的御批。”

  “是吗,我看看。”嗄苏立起身,从钦差手里接过御批,看都不看便撕了。

  章宏兴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嗄苏,你这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与我拿下!”嗄苏喝道。

  立刻冲上两个大汉,将章宏兴扯下绑了。

  笔录先生看着疯狗似的嗄苏,嘴角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荣欣见嗄苏大堂捆人,已感大事不妙。他对嗄苏拱拱手:“总督大人,就科场舞弊案来说,虽说判了几个案犯,本钦差并未听信诬陷之言,皇上也没有难为总督大人呀!”

  嗄苏冷笑道:“好个不为难我,此乃康熙小儿的缓兵之计……”

  此言一出,两钦差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嗄苏接着说道:“你们都别演戏了,到康熙小儿为难我时,我的脑壳怕是早被他砍下来了。两位钦差为我开脱,乃是真心。不过,为我嗄苏的前程着想,也不得不处死你们。等到皇太子即了帝位,科场舞弊案也就烟消云散了……”

  索尼拉手指着嗄苏斥道:“你……好个乱臣贼子!”

  嗄苏依然冷笑:“骂吧,我不计较。等到脑袋离了身子,要骂也骂不成了。”说罢对部下喝道,“统统给我拿下!”

  督府兵丁刚要动手,从房梁上“嗖嗖”跳下两个人来,乃是福宏、张七,一左一右立在笔录先生络腮胡子身后。

  嗄苏又喝道:“拿下!”

  那豹领着兵丁,舞着刀就往上冲。只见福宏手一扬,“砰砰砰”一阵响过,那豹一伙个个捂着面门在地上打滚。

  这时,青脸狐慌慌张张跑进来,老远就大声嚷道:“禁卫军来了,禁卫军来了……”

  “着!”福宏话音未落,青脸狐“哎哟”一声,抱着头滚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兵部尚书穆庭和带着大队禁卫军拥进大堂。禁卫军把督府的兵丁全缴了械,押出了大堂。章宏兴也松了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堂的陪审官员一个个瞠目结舌。

  穆庭和健步来到笔录先生面前,跪下朗声说道:“皇上,臣奉命前来护驾。”

  “啊,皇上!皇上!”官员们惊呆了。

  “爱卿平身。”笔录先生示意穆庭和起身,然后走到大堂中间,用手往脸上轻轻一撕,一张假络腮胡就揭了下来。

  穆庭和大声喝道:“皇上在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员们跪满了一地。

  嗄苏呆呆地立着,面孔惊疑万状,皇上不是被他抓起来了么?怎么……

  “平身——”康熙说着,来到嗄苏面前,“嗄大人,一定很奇怪吧?你府上那位康熙,乃是我的侍卫官,他与朕同模同样,说话语气毫无二致,你是朕的老熟人也照样识不破,好多次遇险,都是他救了朕。”

  “啊呀呀!”嗄苏突然大叫一声,一头狠命撞在圆柱上,立刻脑浆迸裂。

  康熙看着身死气绝的嗄苏,恨恨说道:“乱臣贼子,便宜你了!”

  康熙转身,狠狠瞪着两位钦差,斥道:

  “你二人身为钦差,朝廷台阁重臣,竟敢徇私枉法。案犯汪天仁已供嗄苏是科场舞弊首犯,你二人却遮遮盖盖,千方百计为嗄苏开脱。明明证据确凿,硬说汪天仁诬陷封疆大吏。如此办案,岂能令天下人信服!与之相比,巡抚章宏兴清廉忠正,甚得民心!”

  两钦差唯唯诺诺大汗淋漓,到现在他俩方明白,布政使肖林海原来是康熙安置在南江的密探。

  青脸狐绝望地瞪着福宏,他实在不明白,吃了“灭功烂肠药”的福宏,怎么倒活鲜鲜的。

  其实,那天进小吃店时,福宏和假康熙早就发现了上钩的鱼儿——悄悄尾随的青脸狐。为了让嗄苏进圈套,他俩进了小吃店,趁人不备时,把毒酒倒进菜汤里,伏在桌上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

  康熙看了看大家,传旨带进原告被告,然后大声说道:

  “堂堂钦差大臣,竟断不了小小科场舞弊案,成何体统!朕现在最后断决:科场舞弊人员,一律依法处斩,不得宽宥。嗄苏畏罪已死,籍没资财,家人充奴!索尼拉、荣欣二人徇私枉法,着即革职听参。章宏兴忠贞秉公,一心为国,着即升任两江总督并署南江巡抚事。士子陈宗轩、刘朝顺本来品学兼优,皆因考官舞弊,致使科场落第。刘朝顺已被害死,实乃憾事!陈宗轩恢复举人功名,应潜心学业,准备参加朝廷会试。朕之决断,着吏部、刑部即刻行文晓谕天下,以正视听!”

  天心不可欺,民心不可欺!康熙圣谕在南江传开,士子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无不欢欣鼓舞。

  文/李学标 责任编辑/孙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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