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铁板沙(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江苏,渔场
  • 发布时间:2013-12-04 15:53

  五 险象环生,渔船闯过铁板沙

  抛完了小黄鱼,陈心海赶到船头,看看船的吃水线标记有无变化。看后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船身的水位已提高了一米,现在船的吃水深度是两米了。他又拿起了点水竿子,测量一下海水的深度,发现才一会儿工夫,海水深度也浅了半米,只有四米了。也就是说,船底与海底之间只有两米的距离,由于海浪的颠簸,渔船上下跳动,这个距离越来越让人紧张、揪心。要是海水继续减退下去,船底就要直接与海底碰撞。这片该死的海底,偏偏又是铁板沙,泥土坚硬得像铁板。船被大浪高高举起,然后再掷下去,这船底怎么吃得消啊!幸亏刚才将鱼掷了,要不然,船早就被摔碎了。陈心海心里想:这都亏了二老大和全体船员啊……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后面二老大喊道:“陈老大!船舵搁浅了。”

  船舵吃水比船底深,若是搁浅的话,船舵首先触底搁浅。不好,看来海水还在浅下去!船上除了淡水和铁锚,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掷掉的了。这真是要人命的事啊!怎么办?他头皮发麻,心口像要炸裂。他急忙向船后走去,一边大声喊:“建强,赶快用绞关把船舵拎高点!”二老大也大声回答道:“这还用你说吗?船舵已经绞高了!还是不行啊!”二老大有点沉不住气了。

  船舵是渔船的根基,没有船舵,渔船就没法控制航向,就等于人失去了双腿,千万要保住船舵。

  他跌跌撞撞来到驾驶室内,打开海图,用手电筒找到了铁板沙。他又查看了一下数据,再看了下手表,自言自语道:海图上标得很清楚,这时候水位应该稳住了,怎么还在退下去?

  二老大把驾驶盘交给陈心海说:“陈老大,你来掌舵,我再到前面去测量水深。”

  二老大刚走出驾驶室,只听得轰然一声,船身猛然一震,船上的渔工们都被震倒在甲板上,炊事房内同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破碎声。陈心海心头又一震:不好!船搁浅了,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二老大在船头大声喊道:“陈老大!现在水深只有三米半了,怎么办?”话没说完,船身又一次震动,两道桅杆像软面条似的,左右摇摆着。

  渔工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险情,都慌了神,顾不得风吹浪打,战战兢兢地聚集到甲板上来,眼巴巴地看着陈心海。

  陈心海心里也在紧张地盘算,万一挺不过去,也只能丢弃铁锚和淡水了,要是再不行,首先让年老体弱的船员拿着救生圈或是船板逃生。自己守在船上,直到最后,这是自古以来一个船老大的职责。

  尹科长按捺不住了,他跳到陈心海面前,指手画脚地骂道:“陈心海!你这个老大怎么当的,把船弄到这个鬼地方来!”

  船身又来了一次猛震,尹得法赶紧趴在甲板上不敢动弹。

  二老大在船头又喊道:“陈老大,把铁锚丢了吧!减轻船身,也许能闯过这一关。”

  陈心海镇定地问:“现在水还有多深?”

  “仍然是三米半!”

  水深没变化,说明海图上的记录是正确的。陈心海大声说:“建强,不要慌,不要慌,再等等看。你现在要一刻不停地测量,把水深及时报给我。”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点嘶哑,有点颤抖,他警告自己:全体船员在看着他,不能慌乱,要沉住气。再等等看,水深也许能稳住,能一直稳定在三米半就没问题……

  “你们快看!”实然又有人尖叫。原来是几只浙江的宁波船,在铁板沙上摔碎了。渔民们有的抱着船板,有的趴在船底上,拼命向“蛟龙号”挥手求救。但在此时,大家都在生死线上挣扎,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去救援别人。呼天抢地的渔民们,一个个消失在浪涛之中

  “陈老大!快丢掉铁锚吧!”有些船员沉不住气了,大声哭喊起来。

  陈心海不会轻言丢掉铁锚,仍然急切地问:“现在水深多少?”

  “还是三米半!”

  “大家不要惊慌,沉住气,再等等,再……等等。”陈心海此时既像回应船员,又像是对自己说话,在为自己鼓劲儿。

  “再等恐怕就……”二老大也耐不住了,急得话也说不周全。

  尹得法看到海面上一片凄惨的景况,心里想:看来今天自己也要完蛋了。早知道如此,我真不该主动要求出海,还想提拔当官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拿了仅有的两只救生圈,来到机舱门口,大声喊道:“家珍,家珍!快出来!”

  王家珍来到机舱门,见尹得法抱着两个救生圈,一副惊恐的狼狈相,问道:“你要干吗?”尹得法压低嗓子说:“你还蹲在机舱里做什么?船马上就要摔碎了,赶快出来逃命吧!”王家珍问道:“是船老大让我们逃命的吗?”尹得法把脸一板说:“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着情人!”说着去拉她的手。

  王家珍把手抽回说:“你……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救生圈只有两个,那些年纪大的……”尹得法生气地说:“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王家珍连连摇头说:“这……我做不出!”说完她回到机舱里去了。尹得法气急败坏,一个人抱着两个救生圈,准备跳海了。

  当他来到船舷时,正巧碰上老冯头。老冯头一把拉住救生圈,故意问道:“尹科长,你这是干吗呀?”尹得法甩开他说:“去,去!不用你多管闲事!”老冯头冷冷地笑道:“关键时候,尹科长真能起带头作用啊!”

  没等尹科长来得及跳海,险情就解除了,二老大报出五米的水深,让大家欣喜若狂。这时船也不震了,风浪也平静多了。陈心海在驾驶室内高声喊道:“大家不必慌乱,我们已经闯过了铁板沙,来到了卧虎潭,现在东北方向有铁板沙给我们阻挡风浪,水位再深一点,就可以抛锚避风了。”

  二老大大声喊道:“陈老大!幸亏你沉得住气,没有听我的,要是那时把铁锚丢了,现在就没有铁锚可抛了,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会漂到什么地方呢!”

  陈心海说:“不怪你,要是没有这张海图,我跟你一样,心里也没底呀!”

  王清秀听了陈心海的话,把那张海图捧在手里,深情地左顾右盼,然后用双手把它捂在胸前,从内心发出了一声感慨:海图,我们的救星啊!

  当大家收拾停当之后,才有空看看海面上的情况。海上的惨景把人们吓呆了:大批的渔船都过不了铁板沙,一只只渔船被大浪高高举起,然后又把它掷向铁板一样坚硬的沙滩,就像鸡蛋碰在石头上,刹那间粉身碎骨。船板的破裂声和人们的悲号声震耳欲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六 真情对话,道出蒙冤经过

  事隔两个小时以后,潮水退尽。海底显露出来,看上去就像辽阔的沙漠。唯有中间有一个硕大的水池。这就是卧虎潭。

  卧虎潭水池不大不小,能容纳十多条渔船停泊其中。水面上狂风劲吹,池面上掀起层层波澜。

  “蛟龙号”抛锚在水池边上,周围的水深不足一米,船身处于搁浅的状态。但大多数渔船不在水池里,而是高高地搁在平滑的沙地上。有张着大嘴巴、跷着船艄、瞪着一对大眼睛的宁波船,有浑身描着彩色图案的福建大洋船,有气势雄伟、竖着四五道桅杆的江苏船。它们横七竖八,形态各异,就如一只只船模在向人们展示。但是更多的是满滩狼藉的破船板,以及漂散而来的衣服、被子等物。沙滩上还有几处围着的人圈,并不断传出阵阵痛哭之声。有些渔民走下船去,想看个究竟。于是看到了一幕幕悲惨的场面:那些被淹死的渔民,张开手脚,趴在泥滩上。也有仰面朝天,怒目圆睁的,好像在诉说着一腔怨恨。还有些渔民在沙滩上奔跑着,在寻找着同伴,一边哭嚎着,一边呼唤着失踪人的名字。沙滩上一片凄惨,让人揪心。

  陈心海从小就在这一片海面上闯荡,对这里的海情了如指掌。他心里明白,此时看似平静,像陆地一样。但是马上涨潮了,如果风力不减,海浪又会像猛兽一样扑来,那又将是一场生死搏斗。所以他不敢怠慢,带领全体船员,利用这个落潮的短暂时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应对可能出现的险情。

  刚才经过铁板沙的时候,船底在沙地上弹了几下,渔船有没有受伤呢?必须要检查一遍。

  检查过淡水舱之后,陈心海和二老大两人向船后走来,对所有船舱要逐个检查。当检查到机舱时,为了避嫌,陈心海让二老大下去,自己等在机舱门口。但他能听到机舱内有工具的碰撞声和轻微的说话声。

  一会儿二老大从机舱内出来,说是一切正常。陈心海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问道:“机舱里还有谁?”二老大回答说:“还有秀儿呀。”陈心海想:秀儿跟王家珍虽然也是同班同学,但平时不大交往,特别是他那桃色新闻之后,她们两人几乎断绝往来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啦,秀儿到机舱里做什么呢?

  陈心海的疑惑是有道理的,王清秀钻进机舱,是有缘由的。

  ……

  “蛟龙号”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把柴油机也折腾得精疲力竭了。现在停机之后,王家珍在做仔细的检查。

  王家珍初中毕业之后,考进了水产学校的轮机班。而陈心海也在同一年在水产学校读驾驶班。毕业之后,两人一道被分配到了“蛟龙号”。而王清秀读了高中,考进了水产学院的海洋测绘专业。从这以后她们很少碰面,今天也算难得的机会,能在一起说说话。

  “家珍,前几年我在外地读书,你跟陈心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王清秀蹲在舱板上,帮着清洗零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王家珍。

  王家珍低垂着头,老半天没吱声。王清秀见她吞吞吐吐,又说:“你不要顾忌,陈心海虽然是我的同学,又是师兄,若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跟他断绝来往,叫我老爸也不认他这个徒弟!”

  王家珍一听急了,连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发出了“嘘”的声音。然后她走到机舱门口,把机舱门关上,又回到王清秀身边坐定,仍然犹豫不决,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态。王清秀乃是心直口快的人,说:“我就猜到,这家伙表面装得忠厚老实,背后却又是一套,他肯定欺侮了你!”

  王家珍听到这里,突然双手捂着脸,号啕痛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大声说:“秀儿,不、不是这样的呀!你别冤枉他,是我不好,我害了他呀!”

  接下来,王家珍又呜咽起来。等稍稍平静之后,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王清秀倾诉了。

  原来陈心海和王家珍是近邻,从小学到中学,总是一道上学,一起回家,报考水产学校,也是一起商量好的。他们决心要到大海里去闯荡一番,而且海誓山盟,永不分离。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尹得法非王家珍不娶,硬要拆散这对鸳鸯。再加上她母亲和继父从中出谋划策,使得王家珍无路可走了。两人想到过私奔,但粮食户口卡得很紧,流浪在外根本无法生存。更何况陈心海家境贫寒,几个弟妹们要靠他抚养,根本离不开家。

  两人经常来到海边,在一个被渔民废弃的小草棚子里,商量办法。只听得海水拍打着岸边,哗哗的水声如泣如诉,两人一边商量一边哭,然而始终没一点头绪。

  那是一个秋天的晚上,还是在那间小草棚里。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月光如洗,照得屋内亮堂堂的。王家珍深情地对陈心海说:“心海哥!我俩相爱这么多年,你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我,谢谢你对我的尊重;也说明你为人厚道本分,所以我才更加爱你,舍不得离开你。更不甘心就这样跟姓尹的走,所以我想……把身子给了你,也算让我心灵上得到一点安宁,好吗?”

  陈心海听了一愣,语无伦次地说:“这不行……你……”他一阵慌乱,不知所措。

  铁了心的王家珍拉着他恳求说:“亲爱的,就算我求你,你答应我吧!不然我对不起你,我死都不会瞑目的。”陈心海当时也流着泪,哭着说:“家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到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才……”

  “可是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等不到了呀!”王家珍说着,开始解开上衣的纽扣。陈心海伸出颤抖的双手,抢着去把王家珍的上衣穿好,然后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泪如泉涌。

  可就在这个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间,几把手电筒“唰”地照着他们两人,并听到照相机“喀嚓”的声响,几个陌生人同时喊道:“捉奸捉双,你们还能抵赖吗?”为首的说:“把他们这对狗男女捆绑起来,送到工纠队去!”

  “到了工纠队之后怎么样?”王清秀听到这里插话问道。王家珍说:“把我们两人隔离审问,那个戴红袖章的头儿,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模样,桌子拍得震天响,要我一口咬定是陈心海要强奸我,马上就可以放我。我怒不可遏,对他们说,你们这是胡说八道,陈心海根本没有碰我。可是那个戴红袖章的头儿冷笑着说,你还替他抵赖,照片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扯你的衣裳,他自己都承认了。我坚定地说:“这不可能!你们不要来蒙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那头儿冷笑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字“坦白交代书”,后面签着陈心海的名字。我一阵头晕,当时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跟他们申辩,奋力抗争,这一定是他们搞逼供造成的,可是他们根本不理睬我。为了要弄个水落石出,我要求见陈心海,那个头儿倒是答应了,他答应让我去见他。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一层玻璃窗。只见他后背朝我,耷拉着脑袋,听说我来了,也不抬头朝我看一眼。那时我火冒三丈,死命敲打着玻璃窗,痛哭地喊道:“陈心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究竟怎么啦?你说话呀!”站在旁边的那个头儿插话道:“你看见了吧,他毛发未损,都是他自愿交代的,走吧!”

  王清秀听到这里,义愤填膺,气得把手中的机器零件掷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怒骂道:“陈心海,窝囊废,软骨头!家珍,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瞧不起他了!”

  王家珍又哭着说:“起先我跟你想法一样,认为他胆小,后来工纠队内部有人透露消息说,当时他若是不承认,就要把我们俩定成流氓罪,一起捆帮起来,游街示众。那时候,脖子上挂破鞋、头戴高帽子游街是很流行的。”

  她倏然止住了哭,又说道:“后来有一次在路上我遇上了他,我骂他,你为什么这样傻呀!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拉到自己身上。”他愣愣地站着,听我骂他,低垂着头,一声不响,老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说:“当时只要能不让你游街示众,我什么都会答应。你是一个女儿家,你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王清秀听了,也流泪不止,隔了一会问王家珍:“那你现在还爱他吗?”王家珍连连点头说:“爱、爱,当然爱!而且比过去爱得更深了。”

  “那你为什么不坚持爱到底,嫁给他呢?后来又为何嫁给尹得法呢?”

  “我不如你,我从小就失去父亲,母亲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又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现在更没有资格了,我没有那个福分啊!后来尹得法对我说,如果我不肯依从他,他要告陈心海破坏军婚,起码要吃五年官司。我吓坏了,求他放过陈心海,我就只好……”

  她两手蒙着脸,又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子,她又说出一件让人惊讶的事,她说有一次尹得法吃醉了酒,兴奋之余,他得意忘形地告诉王家珍,那次所谓江边捉奸的事,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王清秀气愤地跺着脚,说:“尹得法这个王八蛋,我找他算账去!”王家珍急忙拉住王清秀说:“千万不能,他现在是红人,心海又定成了坏分子,捏在他的手掌之中。假如你真心要帮心海的话,我冒昧求你一件事!”王清秀爽快地说:“我们是老同学,现在又是同舟共济,用不着说求字,你快说吧!”

  王家珍“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清秀面前,泪如雨下,哀求道:“秀儿,我知道你也曾经喜欢过心海,但是因为我而把你们隔开了,对不起!现在我求你,如果愿意的话……你回到他身边,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王清秀拉着王家珍,站起身来,对着王家珍深情地说:“家珍,过去我不了解你,想不到你如此善良,对爱情又如此执着。从现在起,我对你刮目相看,我敬佩你!”然后她又摇摇头说,“但是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爱是双方的,祈求是得不到真爱的。他心中既然有了你,恐怕很难再能容纳别人。”王家珍觉得王清秀的话句句在理,也不好再勉强说什么了。

  她们谈得正投缘,突然外边人声嘈杂,甲板上有慌乱奔跑的脚步声。两人收住话题,急忙向舱外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 风云突变,尹科长弃船逃命

  正在大家紧张地做着准备工作、迎接涨潮到来的时候,忽然看见沙滩上人潮涌动,喊声如雷。浙江渔民们一边奔跑着一边呼喊:“江苏老大,不好了!风力还要增强,快救救我们吧!”

  陈心海听了,心里一咯噔,马上就要涨潮了,强劲的大风一吹,整个洋面又是波涛汹涌。如果风力再增强,卧虎潭这个地方恐怕未必能守得住啊!

  说话间,有几个浙江渔民已经爬到船上来了。只见他们神色慌张,头戴乌毡帽,赤着双脚,破衣烂衫,浑身水淋淋的。他们到了船上,就双膝跪地,叩头哀告:“江苏老大,我们硬是被动员出来的呀,如果不听他们的,就要受到处罚。现在我们的船也没有了,不少兄弟被淹死了,还有些人下落不明。收音机里报告说,马上风力还要继续增强,求求你们收留我们,让我们保牢一条性命吧!”话音未落,又有几个人跪在甲板上,不停地叩头求救。

  陈心海和二老大急忙把他们搀扶起来,招呼到船后的棚子里,然后叫老冯头打开水舱烧水,让他们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冯头忙开了,他跑前跑后,把一碗碗热水递到他们手上,并且安慰他们说,我们天下渔民是一家,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渔民们听了,心里都热乎乎的,都说碰到好人了,有救了。

  这时尹得法突然从船后的睡舱里钻了出来,对几个渔民劈头就问:“哎、哎!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到我们船上来了?”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几个渔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蒙了,一时结结巴巴回不上话来。

  尹得法转向陈心海和二老大,训斥道:“你们看看,这些人连来历都说不清楚,你们也敢收留,万一出了治安问题,谁负得起这个责任?”陈心海低着头,嘟囔了一句:“看他们可怜,所以……”尹得法打断道:“你们的警惕性到哪里去了?”站在一旁的二老大挺身而出,大声说道:“这事是我的主意,不关陈老大的事。”尹得法气急败坏地说:“张建强,你的立场到哪里去了,你还帮坏分子说话?”

  王清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到尹得法面前,说:“尹科长,你对这些人有怀疑吗?那你就对他们审查啊!看究竟是不是蒋介石派来反攻大陆的。”

  “你!”尹得法瞪了王清秀一眼,说,“我是在履行公务,你少来插嘴!”王清秀毫不示弱,不紧不慢地说:“大科长,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手无寸铁,一无所有,像干坏事的人吗?”尹得法大声训斥道:“你是个书呆子,什么也不懂!”

  王清秀慢悠悠地说:“对!这些我是不懂,但是我懂得,做人要有良心,不要做缺德的事!”“你……”尹得法被王清秀说得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老冯头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想:还是秀儿,敢想敢说,你尹得法碰上她也没辙了。

  一阵东北风呼啸而来,船身顿时猛烈地震颤,发出了破裂的声响。争论被打断了。

  沙滩上有不少人吵嚷着朝西边方向奔跑着,人群中有年老的年小的,他们相互搀扶着,呼唤着,形成一股长长的人流。

  “蛟龙号”上的船员们看到此情,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正在大家诧异的时候,船上的浙江渔民说道:“我们听出来了,他们说风力要增强到九到十级,‘老虎洋’又要吃人了。所以他们丢掉渔船,趁潮水到来之前,赶到岸边,就可以逃命了。”几个浙江渔民话还没有说完,就跳下船去,跟着那股人流,一起奔跑起来。

  这时候“蛟龙号”上的船员们也着了慌,在甲板上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陈心海,要不要跟大批渔民一道走,就等陈心海一句话了。

  陈心海知道,这可不是件儿戏的事,船员的性命就在于自己的一句话了。要是守在船上,这么强大的风浪能扛得住吗?要是扛不住,还不如趁早让大家从沙滩上走到陆地,或许能保住性命。但是他又犹豫起来:虽然海滩看上去一马平川,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陆地上的模糊树影,但在潮水涌来之前,能否赶到陆地上呢?万一要是赶不到……

  陈心海明白,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尹得法蓦地跳到他面前,指手画脚地责问:“陈心海,你愣着干吗?还不赶快让大伙儿逃命?!”陈心海为难地说:“尹科长,这样的大事,你容我再想想,大家再商量商量嘛!”

  尹得法火冒三丈:“你想个屁!再想黄花菜都凉了。”把手一挥喊道,“谁想活命的,跟我走!”

  这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王家珍,他冲到机舱口,拉着她的手就走。王家珍早已站在机舱门口了,她把所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没有跟着他走,用劝解的口气对尹得法说:“在关键时候,还是要听船老大的。”尹得法气急败坏地说:“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他!”说完,拔脚就走。

  王家珍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哀求道:“得法,你再等等,要走大家一起走。”尹得法一脚把她踹开,骂道:“滚开!和你的情人同归于尽吧!”然后神速地跳下船去,头也不回地融入到那批人流之中。

  王家珍哭喊道:“你不能这样啊!我已经有……”

  这时候,船上有些人也心动了,他们准备了必带的物品,流着泪说,“陈老大,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其中一个声泪俱下地说:“我们家有老有小的,都指望我一个人,不能没有我啊!”说完了便准备动身。

  “等一等!”王清秀从船舱里出来,手中拿着海图,大声喊道,“你们不能走!”她指着手中的海图说,“从海图上看,这里到陆地是走不通的,当中还隔着一条深沟呢,名叫虎尾沟。”她把海图拿到陈心海面前,并用手指着说,“喏!在这里。”

  陈心海把海图仔细看了一下,说:“哦!图上标得很清楚,落潮时一米多深,涨潮时有三米多深呢,二老大,赶快对那些渔民们喊话,就说到陆地是走不通的,叫他们赶快回来。”

  他忽然转身,大声问王家珍:“尹科长呢?你赶快叫住他!”

  老冯头在一旁噘着嘴,声音嘶哑地说:“他呀,跑得比兔子还要快,跑远了。”陈心海一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唉!刚才我想跟大伙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想不到他等不及了。”

  王家珍听了,“哇”的一声哭了。王清秀走到她身旁安慰道:

  “也许他能在涨潮之前通过虎尾沟,你现在着急也没用。我看你身体这么虚弱,不停地在呕吐,这样下去要吃不消的。”王家珍一把拉住王清秀的手说:“秀儿,谢谢你。”

  按时间推算,马上要开始涨潮了,陈心海心中有数,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更严峻的搏斗,所以他先吩咐二老大,对铁锚和缆绳检查一遍;要求老冯头看管好几个船舱,一旦发现情况,必须立即报告。他自己扛了工具,到水下去加固铁锚,要把铁锚抛得更加扎实一点。

  王清秀也抢着跟在陈心海身边,说:“我跟你一起去。”陈心海连忙说:“不要了!不要了!”王清秀噘着嘴,嗲声嗲气地说:“为什么不要啦?人家帮帮你,不识好歹!”陈心海没好气地说:“好、好,不拦你!”

  俩人扛着工具,相互搀扶着,走在齐腰深的水里,一步一步向着铁锚走过去。

  王家珍用两眼瞄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八 大海沉浮,尹科长命悬一线

  即将开始涨潮了。狂风一阵紧似一阵,那桅杆被风吹得成了弯弓,并发出刺耳的吼叫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船员们各守其位,严阵以待,因为心情紧张,都绷着脸闷坐着。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沙滩,一言不发。然而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大家都明白,即将面临的又是一场生死的考验啊!

  老冯头特别忙,他烧了满满一锅饭,把剩下的一些小黄鱼全部煮了。凭他的经验,到时候风浪一大,船身摇晃,就没有法子烧饭做菜了。接下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烧饭做菜呢。

  他把饭菜端到甲板上,跟平时一样,笑呵呵地大声喊道:“姑娘们,小伙子们,开饭了!”

  他看看大家,一个个病恹恹的样子,便哈哈大笑道:“嘿!风浪还没来呢,就把你们吓住啦?不要紧的,有一次船被浪打翻了,船底朝天,我一个人钻在船肚子里,七天七夜没合眼。肚子饿了就吃鱼虾,不是也挺过来了吗?这样的好饭菜干吗不吃呀?吃出点精神来,才好跟风浪斗哪!”

  大家打起精神,拿起饭碗和筷子,开始吃饭。

  只有王家珍仍然坐着没动。蓦然,她急匆匆来到船边,伏在船舷上呕吐起来。王清秀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说:“你怎么啦?莫非你……”王家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王清秀全明白了。她也发起愣来,不知该怎么说好。

  “涨潮了!”忽然有人喊起来。随后便听到海滩上“哗哗”的流水声,那滚滚的潮水势不可挡地涌进来。船员们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一场硬仗说来就来临了。

  二老大负责船头区域,陈心海负责船尾部分,发现什么险情,两人前后呼应,紧密配合。

  二老大在船头上眺望了一阵,突然大声喊道:“陈老大,你看,那些奔岸边的人好像往回走了。”

  陈心海听到这个消息,心口突的一跳,急忙问:“建强,你看清楚了吗?在哪儿呀?”二老大用手指着说:“喏!好像在往回奔跑着呢。”

  陈心海按他手指的方向看后,嘴里咕哝了一句:“果然不错,他们过不了虎尾沟,只好返回来了。”

  王家珍也在张望,她问陈心海:“你有没有看见尹得法,他穿的红汗衫啊!”陈心海看了一会摇摇头说:“太远,看不清楚,等再近一点,也许能看见。”陈心海心里想,毕竟是夫妻,到关键时刻,还是相互牵挂的。心里说:家珍啊!你真善良啊!

  潮水涨得很快,那海水在狂风的吹动下,掀起了层层波涛,船身又开始晃动了。但是人们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船上,而是紧紧盯着那些返回的人群。

  二老大又跺着脚喊道:“糟了!糟了!那些人赶不回船上了,他们马上就要漂浮起来,会被大水冲走的!”全船的人都在跳脚拍手,死命呼喊着:“尹科长,快点跑呀!快呀!”

  水火无情,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啊!人们希望潮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它却是在疯涨,其速度快得惊人,只听得“哗哗”的潮水涌上海滩,水面上漂浮着船板,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那呼啸的狂风,似鬼哭狼嚎,叫人毛骨悚然。那滚滚的海涛,张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的,要把整个大海吞噬。死神在狂笑,在向人们步步紧逼。

  王家珍看见尹得法了。她死命招手呼喊:“得法,快向这边跑啊!快呀!”

  王清秀走到身旁,扶着她说:“能不能赶到船上,就看他的造化了,你急也没用。”王家珍拉着她的手,用沙哑的声音说:“秀儿,我已怀了他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看在未出生孩子的分上,我求你们救救他吧!”

  王清秀听了难过地流泪了,马上走到陈心海跟前,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陈心海听后脸色骤变,显得十分严峻,愣站着足足有几秒钟,一言不发。王清秀耐不住了,用咄咄逼人的口气说:“陈心海!你可不能存私心啊!虽然过去他对你……”陈心海知道王清秀心直口快,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所以他赶紧打断,怒目圆睁地吼道:“秀儿,你别说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王清秀愕然,愣愣地看着他,还从未见他这么激动过。

  陈心海当然感到很委屈,关键时候,连秀儿也对他失去了信任。可是她哪里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确保全船人员平安,已经是上上大吉了,哪里还有能力去救援别人呢?他看着瘫坐在舱板上的王家珍,心如刀绞。他马上强打精神,走到二老大面前。

  王清秀不懂船上的事,不好插嘴,只能远远地站着,听他们商量着。与其说商量,还不如说是争辩。

  二老大听了陈心海的话,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这时候自身都难保,你还想去救人。不要救人不成,反而搭上了全船人的性命。陈心海劝说道,危险再大,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还想继续做他的工作,二老大干脆转过身子,不再理睬他。王清秀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非常着急。陈心海用手摸着后脑勺,显得十分尴尬、焦急、无奈……

  但是他并没有泄气,再一次走到二老大面前,把营救的方案详细地说了一遍。二老大拗不过他,也只好勉强点头。陈心海立即转过身子,面对船员们大声喊道:“大家听着,现在我们要去救尹科长,希望大家配合我和二老大。好!开机、起锚!”

  王家珍身子软弱无力,连步子也迈不动了。王清秀搀扶着她,走进了机舱,把机器发动起来。甲板上船员们推着绞车,冒着风浪,把锚缆艰难地向船上拔。

  铁锚终于离开泥地,船身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陈心海双手操纵着方向盘,驾船直奔已经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群。二老大手拿几卷绳索,站立在船头。老冯头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等候在船的中央。王清秀从机舱里出来,也拿着救生圈,准备随时抛向尹得法。

  陈心海操纵着驾驶盘,眼睛盯着海面,要寻找那个穿红汗衫的目标。

  噢!他看见了,那红色的一点在浪尖上跳动着。

  尹得法在浪尖上跳上跳下,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弄得陈心海看不准目标,心里非常着急。

  陈心海大声喊道:“大家准备好救人!”

  恰恰就在此时,一个大浪卷来,把船头推得远远的,船身与尹得法的距离拉远了。船头上绳索抛不到,竹竿够不着,救生圈没法抛。眼看着尹得法在水面上死命挣扎、招手,也只能眼看他渐渐离去。

  陈心海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他要掉转船头,再一次去救他。可是在大浪中掉转船头,是船家的大忌,弄不好横在浪里,是要翻船的呀。陈心海当然知道处境危险,但是现在没有退路了。他严峻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一个个滚滚而来的浪头,他要选择最佳时机,迎着浪头而上。

  当他看准一个较为平缓的浪头时,他大喊一声:“大家当心,掉头啦!”他猛地转动方向盘,船头高高昂起,劈开一个涌来的大浪,只感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船便穿过了大浪,直奔水上目标而去。

  第二次到达尹得法跟前。二老大向他抛去绳索,他却不主动来接。老冯头把竹竿递到他面前,让他用手拽住,可是他不伸手。王清秀抛给的救生圈,他也好像没看见。船员这才看清楚,由于过度疲劳,他的神志有点不清,已无力配合大家对他的营救了。

  他的头一会儿下沉,一会儿露出水面,眼看即将沉入海底了。

  陈心海在驾驶室待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同时喊道:“建强,你去驾驶室掌舵,让我来!”

  九 浪涛滚滚,陈老大跳海救人

  陈心海急匆匆来到船头,火速打开前舱,拖出一根大拇指粗的绳子,一头交给王清秀和老冯头,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大声喊道:“建强!快把船靠过去!”

  陈心海要跳进大海去救尹得法了!船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门口,喊声一片,震耳欲聋:“不行啊,太危险啦!”,他没有理会大家的呼喊,做着跳海的准备。

  二老大犹豫不决,他把握着方向盘,船停在原地不动。浪涛就像一个个山峰,滚滚而来。他真没有想到,陈心海为了救一个曾经是他的情敌、他的冤家对头的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真是不可思议。所以他握着船舵的双手,像筛糠似的在发抖,一时拿不定主张。

  二老大的举棋不定,把陈心海急坏了,他提高了嗓音,对驾驶室高声哀求道:“建强,好大哥,帮帮我,快靠上去呀!”同时他又对王清秀和老冯头说,“你们两个听着,你们要盯着我,当我抓住尹科长的时候,你们立即收起绳索,将我们一起往回拉,听见了吗?”王清秀不住点头,眼眶里泪珠已滚出来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心海哥,你千万当心啊!”话未说完,已经呜咽地哭了。陈心海勉强地笑了笑:“秀儿,放心吧!”

  当渔船第三次靠近尹得法的时候,陈心海站在船舷上双脚一蹬,纵身跳入海中。那些海浪立即疯狂地向他包围过来。他迎着一个个浪头,身上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挥动双臂,奋力游到尹得法身边。

  尹得法被海水呛得睁不开双眼,不停地咳嗽喘气,连陈心海游到他身边,也全然没有感觉到。陈心海大声喊他,他也毫无反应。由于风吹浪打,再加上惊恐,他身心麻木,已失去知觉了。陈心海刚想去抓他的时候,他突然下沉,水面上只留下几个气泡。情况十分危急,人很可能在眨眼间就被海水冲走。陈心海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划着双臂在水中寻找。

  终于摸到他了,陈心海在水下将尹得法紧紧抱住,同时双脚用力踩水,想和他一起浮出水面。谁知尹得法在半昏迷状态之中,瘫软的身体特别沉重,陈心海不但上不了水面,反而被他拖着一起在下沉。

  此时陈心海也慌神了:这下完了,我不但救不了他,连自己的命也要搭上。他这么想着,有一种瞇瞇瞪瞪、昏昏沉沉的感觉……忽然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家珍的呼唤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他猛地惊醒过来:怎么啦?这时候怎能松劲!我是船老大,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拼到底!于是把尹得法抱得更紧,心里喊道:“我们一起加油啊!”双脚猛地一蹬,拖着尹得法,想要挣扎着钻出水面。

  王清秀和老冯头站立在甲板上,手中握紧系着陈心海的绳子,这是一根牵动着人心的绳索啊!她看着水面上的陈心海,一眼不眨,心里直发抖,两只手也在哆嗦。

  当看见两个人同时沉入水下,水面上空荡荡的时候,王清秀的心弦快要绷断了。她真想立刻拉动绳索,先把陈心海拉上来再说。但又不知他抓到尹得法没有,所以不敢贸然拉绳,只好屏住呼吸在等待、等待……

  又隔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露出水面,王清秀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心海哥,你快上来吧!”

  老冯头这时候虽然心里也很焦急,但他还是安慰着王清秀说:“秀儿,莫哭啊!吉人自有天相,陈老大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不会出事的,啊!”

  王清秀一阵心酸,心里嘀咕道:还好人有好报呢,都被人欺负得成了坏分子。她想到这件事,又自责起来,当陈心海被定成了坏分子的时候,她也不问青红皂白,对他不理不睬,甚至鄙视他,弄得陈心海见到她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人。可哪里知晓,他是受了这么多的冤屈,他的心中有多苦啊!心海哥,我对不起你,日后要是有缘……”

  “噢!露出水面了,秀儿,快拉呀!”老冯头突然的喊声,把她的思绪打断,两人敏捷地然而又是小心翼翼地拉起绳子来。

  王家珍一直在机舱内忙于操作,也没有人可以顶替她的工作。后来有人告诉她,说陈心海跳海营救尹得法了。她既感动又惭愧。感动的是,自己曾经深爱的人,愿意把性命都交给她,我总算没有看错人,没有白爱过这一场。她还敬佩,在关键时刻,他抛弃个人恩怨,舍命营救与他作过对的人,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她惭愧,为了我,他吃尽苦头,我今生今世难以回报,我是对不起他呀!此刻她又更多的是担心,他现在营救顺利吗?万一……她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了,把工作安排好之后,赶紧走上甲板。

  当她走上甲板时,看见几个人拉着绳索,把尹得法跟陈心海两个人往回拉。她赶紧走上前去,也一起拉起绳子来。

  尹得法被救到船上时,已经奄奄一息。王家珍请船员们帮忙,把他抱到机舱里。机舱内气温高,可以让他早点恢复体温。同时用人工呼吸,要尽快把他抢救过来。

  陈心海躺在甲板上,脸色苍白,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清秀碰到他的身体,感到冰凉冰凉的,赶快叫人把他扶到后舱去,准备给他换衣裳。可是陈心海用手挡住,他说水中还有不少渔民,必须赶快救援。他挣脱开王清秀的手,颤巍巍地想爬起身来。

  老冯头来到他跟前,对陈心海说:“你赶快到舱里去换衣服,接下的事由我们来。”但陈心海看了一眼,并未同意,还是挣扎着爬起身来,要去驾驶室。老冯头把脚一跺,发火了:“怎么啦,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好歹我也当过十几年老大,不信你试试看!”说完,他直奔驾驶室,一边大声喊道:“建强,我在后边掌舵,你到前头去打捞!”二老大立即高声回应道:“好的,知道了!”

  于是,不由分说,冯老头驾着“蛟龙号”,劈开一个个巨浪,继续营救海面上的渔民。

  两天之后,风暴过去了。虽然风浪已经平静,但是海面上的景况惨不忍睹。到处漂浮着遇难者的尸体,以及被打碎的船板。特别是人们的恐慌心情并未减轻,生怕狂风恶浪说来就来。特别是一些幸存的浙江渔民,被风浪搅得晕头转向,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们扯着残破不全、千疮百孔的篷帆,毫无目标地在洋面上漂浮。渔民破衣烂衫,浑身哆嗦,像没爹没娘的孩子,十分悲凉。但是他们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江苏渔船,江苏老大熟悉这个渔场,找到了江苏老大,就像有了救星。

  到了第三天,江苏渔业指挥部的两条指挥船出动了。船艄上打着白底红字的指挥旗,桅杆上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了响亮的声音:“接到上级紧急通知,要求所有的机动渔船都要投入救援和打捞工作……”

  与此同时,启东县委、县政府也全力投入抢险和打捞工作,出动渔船二百余艘,人员三千多人。

  陈心海把全体船员集中起来,开了个短会,部署了一下,立即开始打捞。

  进入打捞现场,让人们触目惊心。有好多尸体都是串联在一起,少的两三个,三四个,最多的有十几个人。还有几个人用绳索绑在一起,紧紧地抱成一团的。其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可以想象,他们在生离死别之时,还是相互关照,决心生死与共。“蛟龙号”还打捞到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她身上背着一个药箱,看来是一名跟船出海的医生,到了临危时刻,她还坚守岗位,不忘职守。船员看到此情此景,都纷纷落泪,既为他们的不幸悲哀,也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

  刚打捞的时候,有些人还有点害怕,缩手缩脚的。但到后来,大家都怀一种同情和敬仰的心情,就什么也不顾了。陈心海带头,人人动手,把一具具尸体拉上船。由于风浪的撕扯,有些尸首衣衫不全,甚至赤身露体。船员们便拿出自己的衣服,帮遇难者穿好。王清秀和王家珍打了些清水,轻轻地为他们擦拭脸上的泥沙。她们一边清洗一边哭泣,那情感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最后全体船员排列在甲板上,向死难者深深地鞠上一躬,然后把他们送到指定的救助船上,再运到陆地,由他们的亲属来辨认。

  打捞工作进行了一个多星期才结束。

  还有些失踪渔民的家属们,在海边上痛哭着,等呀等的,一等再等,也毫无信息。看来,他们的尸骨就永远埋葬在这个“老虎洋”的海底下了。

  数天之后,“蛟龙号”回到渔港,进行修整。

  渔船在港里停好之后,二老大换了衣裳,用手撸撸平顶头,抖抖精神,然后对大家说:“好了,活儿明天再干吧!家里人还不知道我们进港,肯定等急了,回家和老婆孩子们团聚吧!”

  陈心海还没有上岸的打算,他在整理渔网,做好下次出海的准备。

  这时尹得法走到陈心海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在陈心海面前,低垂着头说:“陈老大,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过去我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原谅……”

  王家珍也站在一旁,她哽咽着嗓子低声说:“我们全家人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陈心海本来正在干活,冷不丁尹得法跪在他面前,他有点局促不安,连忙上前一步,把他搀扶起来说:“尹科长,这是我当船老大应该做的,不要这样。”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家珍,恳切地对尹得法说:“我跟家珍是清白的,希望你好好待她。往后好好地过日子吧。”尹得法连连点头。

  老冯头在一旁听见了,搭腔道:“唉,这就对了!”

  接着他俩又走到其他船员面前,一一躬身行礼,表示感谢,然后走上跳板,慢慢离去。

  隔了一会儿,陈心海抬起头来,对他俩远去的方向,又张望了一阵,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喔唷,你看什么呢?”王清秀手中拿一卷海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陈心海十分尴尬,语无伦次地说:“没……没有看谁。”王清秀哈哈大笑,说:“还说没有看谁呢,脸都红了。”陈心海背过身子,嗔怪地嘟囔道:“秀儿,你……”

  王清秀收住笑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接着又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陈心海回答道:“我想把手里的活干完。哎,你怎么还不回家?师父肯定在等你了。”

  王清秀温柔而深情地说:“人家不是在等你吗?走吧!”

  陈心海稍稍迟疑了一下,道:“你……你先走吧。”

  王清秀不容他分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走。

  老冯头孤身一人,以船为家。现在他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用笑眯眯的双眼,看着他俩远去的身影。他“嘿嘿”地笑着,那核桃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文/非常经历 责任编辑/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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