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人的文学(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文学,电影
  • 发布时间:2013-12-04 16:01

  一、城里的电影和一本外国小说

  王宏才第一次在城里电影院看电影,看的是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大白天,外面晴天丽日,电影院里却是漆黑一团。

  乡下没有电影院,演电影只能在露天地,也只能在晚上。碰上下雨天,就没办法了。小学校的操场,或者生产队的场院,都是放电影的好地方。天刚擦黑,放映员就把银幕挂起来了,屯子里的人们拖儿带女,大呼小叫地来占位置,一条板凳,一块砖头,或者一个麻袋片,都能把位置占下。实在来晚了,就在银幕的背面看。背面的字幕是反的,认不出来,但没人在意。看的是电影,又不是字幕。最快乐的要数孩子们了,他们根本不看银幕上演什么,追逐打闹才是他们来此的目的。也有一些溜边的,是一些搞对象的男女,他们在上演着另一部电影。

  就在王宏才胡思乱想的时候,丁零零一阵铃响,电影正式开演了。随着情节的发展,特别是那个小卖花姑娘被地主烫瞎了眼睛,电影院里响起一阵抽泣声。观众们被异国苦难的小姐妹打动了,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当影片演到农民们忍无可忍,挥起棍棒、铁锹与地主老财斗争时,电影院里群情激奋,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王宏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拼命地鼓起掌来。

  电影结束了,人们熙熙攘攘地往出走。王宏才呆呆地坐在那里,回味着电影和电影院里的一切。他不想出去,不想离开他所向往的世界。直到工作人员开始清场,他才恋恋不舍地走出电影院。

  阳光白花花的,晃得他睁不开眼。王宏才想,城里的电影才是电影啊。就在那一刻,王宏才下定了决心,我决不当农民,我要当城里人,看城里的电影。

  那一年,王宏才初中毕业,十七岁。

  然而天不遂人愿。王宏才念完高中,没考上大学。那时候,考大学差不多是乡下孩子改变命运、改变身份的唯一途径。王宏才做城里人的梦想几乎破灭了。

  但他不甘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了几天之后,王宏才又不由自主地一次次进城,傻傻的,看城里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看大街上穿着新鲜的女人,然后钻进电影院,看《红牡丹》,看《少林寺》,看《天云山传奇》……看来看去,他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靠看电影是成不了城里人的,越看,他的失落感越强烈。那天,看完刘晓庆、陈冲和唐国强主演的电影《小花》,王宏才流泪了。不是妹妹找哥泪花流,而是为自己的命运泪花流。电影散场的时候,人们都往外走,王宏才不小心踩了前面一个胖女人的脚。那女人白了他一眼,还不等他说声对不起,女人先说了一句:山炮!

  城里的女人和男人都走了,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王宏才的心也是空荡荡的。电影再好看,总有演完的时候,他还要回到现实中。现实是,他要骑上二十多里地的自行车,累一身臭汗,回到他那灰头土脸、名叫桦树溪的小村去。泥草房,篱笆院,一个大酱缸,一条大黄狗。这就是家,是他别无选择的家。

  那天,王宏才擦干了眼泪,从电影院里往外走,心想,我再不来城里看电影了,除非我成了城里人。

  他侧着身子,在座椅间挪着步。他永远也想不到,此时,他正走到决定他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就在他走到第五排最后一个座椅时,他发现那里有一本书,一本厚厚的书。他还不知道,这是一本将影响他生命走向的书。他捡起来,翻了翻,是一本小说,外国人写的。王宏才除了爱看电影,还喜欢看书,《艳阳天》、《金光大道》、《西沙儿女》,他都看过。可是,他还从未读过外国小说。他朝四周看了看,电影院里已空无一人。他神秘地笑了一下,如获至宝般将书揣进怀里。

  那本书叫《马丁·伊登》,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王宏才原以为他会看不下去,可是,当他看到前面的序诗,那句“让我热血沸腾地度此一生”和“在美酒般的迷梦中沉醉不醒”时,他便被这本书吸引了。

  年轻的水手马丁·伊登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每天接触的是不懂语法、不知礼仪、穿着粗陋、没有知识的人。可是他却爱上了优雅美貌的上流社会小姐罗丝,结识了罗丝一家,对上流社会的生活惊慕不已。罗丝也爱上这个充满力量,似一缕清新空气的小青年。为了跨越与罗丝之间巨大的鸿沟,他打定主意往上爬,在憧憬纯真爱情的巨大动力下,发奋读书。他不断写作,却遭到冷漠的拒绝,欣赏他的只有勃力森登,一位愤世嫉俗的文学天才。但是,马丁·伊登逐渐发现上流社会并非他想象的那么高尚,罗丝离开了他,勃力森登也死了,支撑他奋斗的精神支柱崩溃了。然而造化戏弄人,似乎一夜之间,他成了名,大作纷纷发表,金钱声望滚滚而来。昔日轻视他的人向他献媚,罗丝也送上门来。马丁·伊登最终看透了这一切,厌恶了这一切,也终于明白罗丝不是女神,她只是一个苍白庸俗的上流社会小姐。在彻底的幻灭感中,马丁·伊登在夜晚黑色的大海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这本书,让王宏才如醉如痴,完全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在书的前半部,他把自己和马丁·伊登融合为一个人,所不同的是,马丁·伊登是水手,而王宏才即将成为和父辈一样的农民。更重要的是,马丁·伊登给了他改变命运的启示,读书,写作,成为知名作家。

  那天晚上,王宏才做了一个梦,他写的一部小说改编成了电影,刘晓庆和陈冲饰演他笔下的人物。他,王宏才不再是农民,堂而皇之地坐在城里的电影院里看电影,身旁,有个罗丝一样迷人的城里姑娘,小鸟依人般依偎着他。两个卖花姑娘给他献上鲜花,是一束鲜艳的红牡丹……

  二、结识文友梁文达

  梁文达是王宏才的邻居,是从屯子里考出去的大学生。梁文达高中是在县城念的,因此和王宏才不是很熟悉,但王宏才熟悉他,他在屯子里太有名了。谁家教育孩子,都要拿他做例子,说,你看人家梁文达,啊,考上大学了,还会写文章,你会啥?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二,就像你爹啊,地垄沟里找豆包吃,一辈子看不到后脑勺,有啥出息?

  暑假的时候,梁文达回来了,穿着朴素的白衬衫,戴副眼镜,一头乌发,风一吹,火苗般起舞,让人觉得真是帅气。

  早晨,或是傍晚,梁文达一个人,在村边的桦树溪旁散步,有时拿一本书,有时什么也不拿。他家的那条大黄狗温顺地尾随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响,像是怕惊扰了梁文达的思考。全村,也就他一个人可以这样。大学生嘛,还会写文章,不就得这样嘛,怎么也不能和屯子人一样吧。如果换了一个人,比如换了王宏才,一个人到河边散步,人们就会指指点点地说,他咋地啦,是要上吊还是要跳河啊,再不是得了精神病了吧?就连小学校长的女儿黎平也只能远远地望着梁文达。黎平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从来不拿正眼看人。但谁都知道,黎平看梁文达的眼神不一样,那眼神里秋波荡漾,意蕴丰富。可梁文达似乎不被所扰,依旧天马行空。

  王宏才想,同样的人,同在一个村里,同样的年龄段,梁文达和他仿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梁文达是大学生,是未来的城里人。而自己呢,两只脚已经踏入了村庄的泥泞,什么时候能拔出去,现在还看不出希望。但是,希望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是鲁迅的话,中学课本里就有。鲁迅还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王宏才相信这样的话,于是,他决定,要和梁文达进行一次天与地的对话。

  是一个夏天的晚上,王宏才眼见着梁文达披着一身晚霞散步回来,走进他家的茅草房里。王宏才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白衬衫,蓝裤子,黄胶鞋。他拿了自己前些日子写的一首题为《火柴》的小诗,还有一篇散文、一篇小说,敲开梁文达的家门,就算以文会友吧。

  梁文达正坐在炕沿儿上,挽着裤腿,脚伸在地上的洗脚盆里洗脚,见王宏才走进来,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与他年龄相仿,脸色是黑红的,那种饱吸了阳光的颜色。看起来很憨厚,但眼神里隐藏着一种东西,是那种桀骜不驯的东西。王宏才笑了一下,说,梁文达,我是东院的,叫王宏才,名字很土。我是来拜师的……

  听到拜师两字,梁文达有些慌乱,他想站起来,却不料踢翻了脚下的洗脚盆子,脏水洒了一地。他用抹布擦脚,擦得很细致。梁文达说,快别说拜师,东西院住着,谁也不比谁大,让别人听见了,还不说我装啊!

  王宏才心想,还不装呢,谁能像你一样捧着书本旁若无人地在村边的小河旁散步呢?但王宏才没说这些,说出的话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梁文达忍不住哈哈大笑,把王宏才拉到炕沿儿上坐下。梁文达说,别甩了啊,我比你还能甩呢。

  两人都乐了,随后两人唠起了家常。梁文达这才知道,王宏才原是关里人,随父母后到桦树溪的。王宏才说,早就听说你了,大才子,高中时就在《中学生》杂志上发表文章,让人羡慕啊。梁文达说,就是瞎写,写完就往外寄,瞎猫碰死耗子,发表了几篇。

  梁文达把他发表作品的《中国青年报》《大学生诗坛》《雪花》等报刊拿出来给王宏才看。梁文达说,写作这东西,只要你喜欢,没啥窍门儿,就是多看,瞎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说不上啥时候就琢磨出滋味来了。

  王宏才说,让你这么说,写作挺简单是不是?

  梁文达摇头,说,绝对不简单,但也不是很复杂。

  王宏才有些迷惑。王宏才说,像你,念大学中文系的,搞写作的条件多好。

  梁文达说,也不一定。读中文系的也有写不出东西的,没念过大学的倒有很多成了有名的作家,比如写《金光大道》的浩然,写《半夜鸡叫》的高玉宝。关键是看有没有这方面的感觉,能不能在生活中捕捉到你想要的东西。

  王宏才听得迷迷糊糊的,但他听出来梁文达没有因为他没上过大学而瞧不起他。他对梁文达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于是,他壮着胆子拿出自己带来的作品给梁文达看。

  梁文达看稿子的时候,王宏才说上厕所,出去了。其实他并不想上厕所,他是怕看梁文达看他作品时的样子。他怕他皱眉头,又怕他嘲笑。他很自负,又很自卑。王宏才在院子里吸了一支烟,感觉差不多了,才回到屋里。

  梁文达翻着稿纸,点着头,说,不错,有基础。诗歌比散文好,散文比小说好。

  王宏才的心里一亮。说,真行吗?

  梁文达说,没问题。不过你还要多读书,加强基本功的训练。说着,梁文达把他看过的一摞杂志拿给他,有《人民文学》《当代》《收获》,还有本省的一些刊物。

  王宏才如获至宝。

  王宏才与梁文达畅谈到深夜。

  明月满窗。那一夜,在王宏才的文学生涯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三、参加笔会

  梁文达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委宣传部工作。这时候,王宏才在文学创作上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那天晚上,王宏才从梁文达家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读梁文达给他的那些杂志。后来,在一本名为《天边文学》的杂志上,王宏才看到一则启事。《天边文学》招收刊授学员,只要通过邮局汇款二十元给该刊的编辑部,就能够成为该刊的学员了。学员每半月给杂志寄一篇习作,由该刊的著名编辑批改,达到一定水平的将在《天边文学》副刊发表。《天边文学》副刊每两月一期,专门刊登文学辅导文章和学员作品。

  王宏才看到启事,禁不住一阵欣喜。他朝母亲要了二十元钱,按照杂志上的地址汇了过去。很快,杂志社就来信了,祝贺王宏才成为该刊的刊授学员,同时寄来一张表格,让王宏才贴上一寸照片,填上姓名、性别、民族等事项。还发了六张印有刊授字样的纸条,供邮寄作品时贴在信封上。王宏才带着一种激动而神圣的感觉,按要求把一切做好,然后,向《天边文学》邮寄了第一篇作品。这是王宏才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外寄稿,心里怦怦直跳。

  早也盼,晚也盼,终于盼来了回音。稿纸上是编辑老师红彤彤的字迹。显然,作品还达不到发表的要求,但老师鼓励他,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成功。王宏才心里一热,把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手里的稿子都是热乎乎的。

  在邮寄了一次又一次的稿件之后,终于,王宏才的那首题为《火柴》的小诗在《天边文学》副刊上发表了。诗只有八行,赞美了火柴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奉献精神。这是王宏才的处女作。王宏才欣喜若狂。他穿上那身白衬衫蓝裤子黄胶鞋,在村子里走了大半夜。那夜星光灿烂,桦树溪的流水清澈爽快,蒲草的香气沁人心脾,就连不时传来的犬吠,都充满着浓浓的乡情。

  夏日里的一天,梁文达回到村里,告诉王宏才县里要开一个笔会,梁文达已经替他报了名。王宏才听说要参加笔会,自然很兴奋,又觉得紧张。连说,我能行吗?梁文达鼓励他,说,咋不行呢,参加笔会的大多是业余作者,大家坐在一起交流交流,肯定有好处。

  第二天,王宏才和梁文达一大早就出发了。他们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到县文化馆。笔会在二楼的大会议室举行。首先是一个简短的仪式,县委宣传部的领导讲了一通话。接下来就是纯粹的笔会了。参加笔会的不到二十人,有县文联副主席王光中,文化馆创作辅导员刘英青。王光中穿一件蓝色中山装,方脸盘上卡一副黑边眼镜,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刘英青的年龄要比王光中小一些,梳着大背头,挺帅。这两位在县里的文学界都大名鼎鼎。王光中写儿童文学,还写戏剧、曲艺,多次在省、地获奖。刘英青专攻小说,大作接二连三地发表。两位大家对在座的大部分作者都熟悉,不时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开着玩笑。几位年轻的女作者还特意坐到刘英青的身边,说刘老师越来越年轻了,都赶上电影明星周润发了。刘英青爽朗地笑,说,你们就忽悠老头子吧,反正忽悠死了也不偿命。大家都笑。

  梁文达特意向大家介绍了王宏才,还特意说了他发表的那首诗。王宏才站起来,脖粗脸红,没说一句话。

  笔会的开法是,作者读自己的作品,然后大家讨论。先是一个岁数较大的作者读作品,王宏才后来知道他叫老钟。他写的是村里抗洪的事。这位老兄有点儿山东口音,念起来慷慨激昂,不时逗得大家笑。只有王光中不笑,他闭着眼睛,别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可是当这位老兄把作品读完时,他便适时地睁开眼,他说,兄弟,你写的是啥呀?

  还不等老钟说话,刘英青说,你这不是小说,是表扬好人好事的广播稿。

  对此大家都有同感。王宏才也觉得他写的不像小说。刘英青借题发挥,讲了小说和一般记叙文的区别。

  接着是一位女作者,她的小说题目是《胸脯刚刚隆起》,写的是青春期少女早恋的题材。小说的描写很细腻,特别是对性心理的描写,很大胆,很到位。刚才写抗洪的那位老钟听得眼珠子溜圆。女作者刚读完,老钟就说,俺的娘啊,这不是黄色小说吗?

  大家一阵笑,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刘英青就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举了中国古代的《金瓶梅》,外国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作品的例子。

  接下来,一个四十多岁、长得挺粗犷的作者读他的作品《命犯桃花的男人》。粗犷作者高声大嗓,他的文字也如他的长相和声音一样豪放不羁,写男人总是鸡巴撩屌的,写女人就是大奶子大腚。每当他念到这些词儿的时候,大家就忍不住笑。后来他也忍不住笑了,说,这东西就不是大庭广众下念的玩意儿,我不念了……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每个作者读完自己的作品,梁文达都要参与评论一番,很有观点,很有见地。王宏才则一声不吭。虽然自己没说话,但他从这些作品里,还是听出了一点门道儿。

  中午在招待所简单地吃了口饭,大家又回到会议室。几位上午没读作品的作者读自己的稿子。王宏才也读了他的小说,《杀手》。开始,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凶杀题材的小说,但不是。下面是王宏才小说的开头部分:

  中午的太阳稳稳地钉在天空,阳光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正是盛夏时节,大片的玉米郁郁葱葱地疯长,黄豆叶子一点儿也没有疲劳的意思,硬挺着,似乎在和太阳较劲。热得受不了的是那些在河边洗衣裳的女人们,她们把洗净的衣裳花花绿绿地铺在蒿草上晾晒,自己呢,则剥光了衣裳,光溜溜地扑进河水里,尽情享受着那份自由自在的清凉。

  女人们以为静悄悄的中午是她们自由的世界,她们不知道,在玉米地与黄豆地交接的地方,有一个茅草搭成的地窝棚,那里住着一个光棍男人……

  小说写一个男人在自家的地里铲地,地头有条河,一群女人在河里洗衣裳,洗澡。男人不敢往河里看,坐在地头的窝棚里抽烟。这时,他听到了呼救声。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径直跑到河边,发现一个赤裸的女人在漩涡中挣扎。就在他脱掉上衣,准备跳进河里的一瞬间,他发现那个赤裸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媳妇。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一幕,赤着上身的大伯子,抱着赤裸的弟媳妇,从河里浮上来……这让村里的人该怎样地耻笑啊!就在他稍一犹豫的当口,漩涡将弟媳妇吞噬了。男人扑倒在河岸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悔恨不已。

  王宏才将自己的作品读完了,会议室里一时陷入寂静。王光中睁开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刘英青眨巴半天眼睛,长叹一声,说,编,瞎编,怎么总也离不开大伯子和兄弟媳妇的那点事呢?俗,太俗!

  看文学领袖发言了,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对当前文学媚俗的现象毫不客气地进行了抨击。

  显然,王宏才对这种场面缺少应有的心理准备,低着头,脸红得发紫。

  晚上,县文联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可是,王宏才说什么也不肯留下,骑上自行车,贪黑回到桦树溪。

  四、王宏才觉得有点儿冤

  客观地说,县文化馆创作辅导员刘英青对王宏才小说的评论并没有恶意。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嘴黑,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刘英青原来是林场的工人,因为整天看书写作,不干正事,经常和老婆吵架。他的一篇篇大作,几乎都是在老婆的叫骂声中诞生的。就像当年毛泽东经常在闹市中读书一样,刘英青坐在那里,可以一边和人唠嗑,一边写作。有人说,没有安静的环境,没有好的心情,没有茶水,没有香烟,怎么能写出好作品?刘英青说,那是装神弄鬼,拿大咂咂吓唬小孩呢。拉不出屎,怨地球吸引力不够。人家郭沫若,大雨天趴在田野里,手抓黄沙,嘴啃泥巴,嗷嗷嗷大叫了一通,名作《地球啊,我的母亲》诞生了!就这么简单。

  正因为刘英青发表了一些作品,他才走出大山,当上了县文化馆的创作辅导员。可以说,刘英青正是文学改变命运的典型。文学不光改变了他的命运,还改变了他的生活。一个比他小二十几岁的文学女青年,从爱好文学发展到爱好文人,从喜欢作品发展到喜欢作家,最后以身相许,嫁给了刘英青,成为小城文学界的美谈。

  王宏才不知道这些,在他眼里,刘英青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嫌乎腰疼。他写的这个大伯子和兄弟媳妇的故事,并不完全是瞎编。好像哪位大作家说过,作品里任何一个人物的身上,都隐藏着作者的影子。

  那时候,年近三十的王宏才还是光棍一条。谁给他介绍对象,他一概不看。他为什么不找对象,只有他心里清楚。其实,作为一个文学青年,王宏才感情更加丰富,对女性的向往也更加强烈。可是,他很清楚,在现有的条件下,能够嫁给他的,只能是农村姑娘。他不想娶农村姑娘,他知道,只有马丁·伊登成名了,罗丝小姐才会重新回来。他相信,他会有成名的那一天,会有一位优雅的城里姑娘成为他的新娘。

  可是,比他小三岁的弟弟王宏武,早就把对象处上了,是邻村的,看电影时认识的,姑娘叫小花。提到这个名字,王宏才的心里动了一下,他想起了电影里陈冲饰演的小花。那个小花真漂亮啊!可是,这一心动马上就平息了。一个农村姑娘,还能漂亮到哪里?直到宏武把小花领到家,王宏才才大吃一惊。这个叫小花的农村姑娘虽赶不上电影里的小花,却也是蓬蓬勃勃,充满着青春的朝气,模样甜甜的,说话脆脆的,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一天晚上,母亲老王太太过来和王宏才商量。老王太太说,按规矩,老大不娶媳妇,老二就不能结婚,可是……

  不等老王太太说完,王宏才就打断了她。王宏才说,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宏武还能打一辈子光棍?

  老王太太说,老大啊,不能这么说,你也得结婚,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弟弟呢,有点特殊情况,就得在你前面娶媳妇了。

  老太太苦口婆心。王宏才觉得好笑。多亏宏武有点特殊情况(王宏才后来知道,小花那时怀孕了),不然,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家里只有挤挤巴巴的两间草房,给宏武倒出一间结婚,王宏才就和父母挤在另一间。好在王宏才一天到晚只是看书、写字,有一铺炕就够啦。

  宏武结婚简单买了几样家具、电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了。电视里演新闻,唱歌跳舞,还演电影、电视剧。白天里,一家人种地的种地,干活的干活,没时间看电视。晚上吃完饭了,弟媳小花就叫王宏才,大哥,来看电视吧。

  小花是个爽快人,在王宏才面前,多咱都是大哥长大哥短的。王宏才的确喜欢看电视,但考虑到人家小两口刚结婚,自己当大伯子的,往人家炕头上一坐,不是那么回事呀,就以看书为由,回绝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小花说,电视里演你看的那本书呢。

  王宏才愣了一下,心想,这个小花还挺心细,知道我看啥书呢。那时王宏才正在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本书。听说电视里正演着呢,王宏才的心痒痒了。他跟着弟媳来到弟弟的房间。电视剧已经演了好几集了,由于王宏才看过原著,很快就接上头了,而且深深地进入到剧情里。

  接连看了几天,王宏才渐渐发现,宏武和小花并不认真看电视,先是各忙各的事,洗洗涮涮,然后上炕,腻在一起,你叨扯他一下,她叨扯你一下。王宏才偶尔看他们一眼,却发现小花穿得特别少,白花花的,晃眼。王宏才不敢多看,心想,这就是文化啊,两个多么健康的身体啊,可惜少了文化,就少了灵魂。难道他们不知道大伯子在这里吗?如果不是路遥的电视剧那么吸引人,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可是,王宏才还是没能把那部电视剧看完。

  那天,王宏才看完电视,回到自己的屋里,坐到桌子前,想写点文字,一摸兜儿,烟没了。他就是刘英青说的那种不抽烟就写不出字的人。他想起刚才看电视时还抽来着呢,肯定落在那屋了,他转身就去取烟。他离开也就几分钟,那屋也没闭灯,他就推门进去了。

  王宏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他的人生履历中,第一个为他展现男女交欢场景的,竟然是他的弟弟和弟媳!两具年轻的躯体叠加着,肆无忌惮地宣泄着。王宏才的眼前一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走出屋子,来到野地,大口喘息着。满天的星星都在看着他,他却理也不理它们,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直到深夜。

  从那天开始,王宏才不再到弟弟的房间看电视了。吃饭时,他也不和他们一起吃了。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看到弟弟和弟媳,特别是不想看小花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

  老王太太感到纳闷儿,这是咋的了呢,弟兄俩闹别扭了?问宏武,宏武摇头。问小花,小花摇头。老王太太就去问老大。王宏才说,妈,你咋不让宏武多念几年书,没文化,多可怕啊。老王太太叹口气,说,他自己不念,谁还刀摁脖子逼他不成?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就随他去吧!不管因为什么,你们这样别别扭扭,妈看着憋屈,别人看了笑话。

  听老妈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宏才又坐到饭桌前,若无其事地和一家人一起吃饭。小花倒也有眼力见儿,不停地给大伯哥让菜,有时还亲自把她认为好吃的菜夹到他的碗里,让王宏才很不自在。

  很快,小花就生了,生了个胖小子。老头老太太喜欢得了不得。孩子满月了,小花就把孩子抱出来,坐到桌前和大家一起吃饭。王宏才和小花两口子坐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小花,看到孩子。小花白了,胖了,怀里的孩子也是白白胖胖的。王宏才心里升起一丝温暖,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可是他不敢多看。孩子一闹,小花就搂起衣襟,露出一只大奶子给孩子喂奶。孩子吃完这只,再吃那只。小花的脸上是幸福和满足,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在农村,许多女人都是这样,她们觉得给孩子喂奶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回避呢?相反,她们倒觉得,结过婚的女人,能用一对肥硕的大奶子喂孩子,是一件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为什么要回避呢?小花不知道,她的这种无意中的炫耀,给大伯哥王宏才带来多大的痛苦!

  从第一次看见小花喂奶的那天开始,王宏才就开始寝食不安。坐到饭桌前,他的眼睛就不知往哪儿看了,饭和菜都没了滋味。下了饭桌,想看一会儿书,那书里便不时闪出一对白白的奶子,真切得能看到嫩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王宏才觉得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王宏才在自家承包的地头盖了一个地窝棚,不管别人的反对,把家搬了出来。

  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新家。这里有着新鲜的空气,有着美丽的风景。就像他的小说中写的那样,窝棚前有条小河,小河里常有一些女人,洗衣,洗澡。王宏才躺在窝棚里,常常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救人啊,救人啊!他便一骨碌爬起,跑向河边。那里却什么事也没有,有的,只是女人的笑声。

  有时他会毫无缘由地想,那河里会不会有小花呢?如果小花被河水冲跑了,自己会去救她吗?这样一想,他就想起屯子里的一句俗语,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于是,王宏才突发灵感,他要写一篇小说,揭露千百年来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戕害。他把小说取名为《杀手》,就是想表达这种思想,就像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写的,那些仁义道德的历史,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这么一篇小说,刘英青凭什么说俗,说瞎编呢?

  五、梁文达回村,上演行为艺术

  自从梁文达参加了工作,每次回村,都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总有一个漂亮姑娘。

  村里的年轻人,羡慕得眼睛发蓝。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大学生,自然有漂亮姑娘追随了。古人不是说了吗,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梁文达领回的第一个姑娘是他们单位的打字员,长得白白净净的,又高挑,又秀气,长长的秀发,随风飘动。这才是城里姑娘,王宏才想。王宏才就喜欢这样的城里姑娘:那神态,那气质,那一举一动,无处不迷人,无处不诱人。晚上,王宏才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写。可白天,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梁文达和姑娘面前谈文学。梁文达说,宏才,这回你放开写吧,写完就让小丹给你打字。叫小丹的笑笑,说,甘愿效劳,只要你写得出,我就能打得出。

  梁文达站在一旁笑,说,可别吹了,上回我写的,你就没打出来。小丹说,啥没打出来啊?

  梁文达说,那个嘚(发dè音)瑟,硌厌人,还有那个字……

  小丹就去揪梁文达肥硕的耳朵,说,真硌厌人,你!

  可是,还不到一年,梁文达又领回一个姑娘,不是小丹,比小丹丰满一些,仍然很漂亮。王宏才偷偷地问梁文达,你咋不和那个小丹处了呢?

  梁文达微微一笑,说,处啥呀,人家有对象!

  王宏才似乎被噎着了,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王宏才清楚地记得,一天中午,梁文达领着小丹到桦树溪洗澡,洗完上岸,看到了王宏才和他的地窝棚。梁文达立刻对王宏才的窝棚感兴趣了。梁文达说,小丹,你看,这不是杜甫草堂吗?

  女孩瞪大了眼睛,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梁文达冲着王宏才,说,怎么样,有点儿文化吧?

  王宏才说,正经,正经,正经有文化呢!

  梁文达哈哈大笑,说,那你先回屯里,让我们体验一下草堂的滋味吧。

  王宏才走了,走得有些慌乱,就好像他在草棚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直到傍晚,梁文达和小丹才回到村里。小丹也顾不得矜持了,不停地搂裙子,用手挠屁股。王宏才心想,让蚊子叮了吧,屯子里的蚊子,专门叮城里人的屁股。杜甫草堂,也是你们享受得了的?

  后来,每次梁文达领小丹回来,都要借用一下杜甫草堂。每次,都把窝棚糟蹋得不成样子,王宏才都要重新收拾一下。

  可是,说不处就不处了。那叫小丹的也是,都有对象了还跟人家出来干啥?

  不过,这个丰满点儿的也没处长,借用了几次王宏才的杜甫草堂后,还是分手了。

  又一个夏天,梁文达给王宏才打电话,说要带几个文友回村度周末。梁文达特意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王宏才闷哧了好半天,说,没有。梁文达说,你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上哪里找灵感?我们这次都是男女搭伴来的,你也不能光棍儿一个啊!

  王宏才说,那咋整,要不的,你们玩,我就不参加了。

  梁文达说,你呀你呀,就一根筋。我给你临时找一个,说不上就处成了呢。

  王宏才小心翼翼,说,谁呀?

  梁文达说,黎平,怎么样,还可以吧?

  还不等王宏才表态,那边已把电话撂了。

  王宏才苦笑,心想,村里还真就是黎平像城里姑娘。她家本来就是城里的,她爸是右派,下放到村里,就再没回去。这几年,黎平总往城里跑,和城里的半大小子勾勾搭搭,村子里的闲话也不少。只是黎平能答应来给他搭伴吗?王宏才想,肯定是不会的。在他的印象中,黎平似乎从没正眼瞧过他。

  可是星期六那天的一大早,黎平就来找王宏才了。看得出,黎平是特意打扮一番的,短袖衫,短裙子,一双修长的腿。一见面,黎平就说,大作家,又写啥新作了?

  王宏才脸上有些发热,说,瞎写,也没写啥。

  黎平捂着嘴乐。说,你知道村里人咋说你吗?

  咋说?王宏才问。

  说你蔫巴人蛊动(花花)心,大伯子和兄弟媳妇成了亲。

  王宏才的脸有些发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看王宏才那副窘相,黎平笑弯了腰。黎平说,作家别着急,他们是说你的小说。别看我没考上大学,乱七八糟的小说还没少看。小说就是瞎编,你和他搞,他和你搞,三角恋四角恋。你别怨人家瞎编,不写点婚外恋,不写点乱七八糟的事,谁看啊?还不如看《红楼梦》呢。

  黎平的这一段高论让王宏才释然了。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倒是爽快,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

  说话间,梁文达他们到了。三台自行车,男的在前面蹬,后座上驮着女的,一路欢声笑语。

  停下车,梁文达给双方做了介绍,原来那两个男的一个是写诗的,一个是写散文的。三个女的一个是文工团的,一个是医院的护士,一个是幼儿园的老师。那个文工团的是梁文达的新朋友,梁文达对王宏才说,也别论岁数了,你就管她叫大嫂,那两个,就是二嫂和三嫂,大家哈哈笑。

  介绍完那边的,梁文达介绍王宏才和黎平。梁文达说,这位,著名的农民作家,代表作《高山下的花环》,还有《山中,那十九座坟茔》。

  听到这里,幼儿园的说,呀,你是李存葆啊!

  梁文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几位嫂子里面还真有读文学的。他马上调侃说,李存葆是他的笔名,他的真名叫王宏才。

  幼儿园用崇拜的眼光看着王宏才,说,王老师,你太有才了!

  梁文达打断了幼儿园的抒情,指着黎平说,这位是四嫂,黎平,漂亮吧?

  诗和散文瞪圆了眼睛,说,漂亮,真是漂亮。

  互相吹捧了一阵,也算认识了。又骑上自行车,带着各自的女伴,来到村边的桦树溪。

  桦树溪水清澈见底,河边长满茂密的蒲草,中间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飘出淡淡的花香。有水鸟不时地从草丛中飞出,扑棱一下,吓人一跳。四个年轻的女人,一见那绿油油的蒲草,马上兴奋起来。黎平给她们当向导,介绍草里面的花儿。女人们忘情地在草丛中采着野花。

  几个男人,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裳,只剩下一条短裤,跳进水里。他们在水里游了一阵,然后上岸,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把从城里带来的啤酒、红肠、罐头摆好,朝女人们喊,来呀,把衣裳换了,先喝上几杯再下水。水里才舒服呢!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跑过来,从车筐里掏出泳衣,又钻进草丛,换上,来到石头旁。女人们发现只有王宏才还穿着衣服。黎平说,大作家,咋还长袍大褂,哪个朝代的?

  梁文达纠正黎平,说,啥大作家,叫老公,没看这里都是成对的吗?

  黎平立即改口,故作娇羞,说,老公,咋不脱呢?

  大伙都笑,说,娇妻都脱了,你还等啥呀?

  王宏才忸怩着,说,我这样惯了,脱了反而不习惯。

  黎平把那几个女人叫过来,说,老公,你是不是没穿裤衩啊?

  还不等王宏才回答,几个女人突然向他泼起水来。王宏才想转身逃走,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几个女人扑上来,扒衣服的扒衣服,扒裤子的扒裤子。王宏才心想,这城里女人疯起来更厉害啊,原来只见过农村老娘们儿在地里扒老爷们儿的裤子,往老爷们儿的嘴里塞奶头子,还没见过年轻姑娘这样的。就在王宏才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了。

  人们一阵大笑。

  长头发诗人呼地打开一瓶啤酒,雪白的酒沫喷涌而出。诗人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啊,生活,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雪白的酒沫,生活就是有吃有喝!

  黎平鼓掌,说,有才,太有才了!

  梁文达看了黎平一眼,说,说得对,但不全面。孔子说,食色,性也。生活除了有吃有喝,还得有声有色。上帝造人的时候,就赋予我们这两样本能,食和色。食,是为了生存,不吃饭,就要饿死;色,是为了繁衍,男人女人不做爱,哪来的后代,那还不绝种!

  大嫂、二嫂、三嫂、四嫂都向梁文达投来敬佩的目光。

  梁文达说,别听我瞎白话,来,干一杯!

  干下一杯,梁文达接着说,我们几个,写诗,写散文,写小说,而你们几个,女人,本身就是文学作品。你们现在,就是诗,少女情怀总是诗。再过几年,嫁人了,由少女变成少妇了,就是散文了,形散而神不散。茅盾有篇小说,叫《诗与散文》,你们读过没有?

  嫂子们都摇头。梁文达接着说,再过几年,生孩子了,变成老娘们儿了,东家长西家短,扯老婆舌了,这就是小说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次嫂子们都点头,连说有才。

  说一阵,侃一阵,这顿充满诗意的野餐结束了。

  女人们欢呼着,扑进水里,男人们随后追逐而去。

  王宏才只会纸上谈兵,真到水里,除了搂狗刨,啥也不会了。黎平慢慢地游到他的身边。穿着泳衣的黎平更加显得凹凸有致,挂着水珠的皮肤更加白皙细腻。

  黎平说,你就会狗刨啊?

  王宏才说,会搂狗刨就淹不死。

  黎平笑,说,我来教你吧。黎平像一条美人鱼,游得自由自在。王宏才学着黎平的样子游,只游了两下,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慌乱中,王宏才喝了几口水,两只手紧紧抓住黎平的泳衣。黎平就势抱起他,让他站稳。王宏才站住,发现水才齐腰深。黎平说,撒手吧,没事了。这时,王宏才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黎平的泳衣,他的眼前,有两团炫目的白。

  王宏才的脸一热,赶紧松开手。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人喊救命。黎平纵身游过去,王宏才也划着狗刨,跟在后面。很快,他们看见梁文达用双手抱着文工团往岸上跑。

  怎么了?大伙问。

  梁文达把文工团放到地上,说,她让水呛着了。

  王宏才说,压胸。

  梁文达用双手在文工团鼓溜溜的胸上压。可是,文工团没有反应。

  王宏才说,赶紧人工呼吸。

  梁文达嘴对着嘴,给文工团做起人工呼吸。呼吸了好半天,也没有动静。

  王宏才说,让我来吧!

  黎平偷偷掐了他一下,王宏才还是走过去。当他的嘴正要对上文工团的嘴时,文工团突然笑了,把王宏才吓了一跳。

  文工团随后坐起来,仍然大笑不已。

  梁文达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好啊,你是考验我呢!

  文工团说,这是行为艺术,你们懂吗?

  王宏才不懂。他只知道,他差点儿给她做了人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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