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娘不寻常(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大娘
  • 发布时间:2013-12-04 16:14

  第一章 传噩耗,娘家侄子被电死。换灵棚,决意为侄挽尊严

  1994年的麦收时节,大娘家盖房子,四墙已经垒起来,屋里间壁墙起来一半。东院老鲁家也盖房子。

  一天下午,大娘帮老鲁家做饭,屋外骄阳似火,活活腾腾的,帮工的不少。

  大约四点左右,院里来了台四轮车,有人找我大伯,和大伯嘀咕了几句什么。

  大伯走进屋来对大娘说:“回家换衣服,咱们上西盛去一趟。”

  大娘说:“你说啥?人家这里正忙活,上西盛干啥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侄儿刘砟子被电打着了,让你去看看。”

  “咋的,电打着了!没生命危险吧?上天保佑,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的。”

  西盛村是大娘的娘家,归德胜乡管辖,距离我们人和村大概十几里路,路况很糟,有泥洼子,有沟,大娘和大伯坐在四轮车翅膀上,一路颠簸,颠得肚肠子直拧麻花劲儿,但大娘还是催促快点开车。

  那人说:“刘砟子正在变压器上作业,突然一道火光闪过,砟子被打了下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还能好,那电压高着呢,不死也得残废啊!”大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侄儿家房子还没盖利索呢。”

  到了屯子头,老远就看见一帮人围在变压器下。大娘一着急,手脚就不听使唤了,用手推四轮棚的门也推不动,架脚踹又踹不开,终于被那人弄开了。大娘跑进人群一看,傻眼了。

  只见一个棚子,还不如个狗窝大,里面躺着刘砟子。大娘疯了一般扑过去,拽起了侄儿的手,端详着侄儿。

  大娘的心一收缩,那手真是凉啊,跟冰一样凉,冰凉冰凉的。

  大娘哭声如牛,“哞”的一声悲愤奔涌而出。大娘捶胸顿足:“可怜我的侄儿啊。”大娘越看心越紧,可怜的刘砟子鼻孔还有饭粒呢,满嘴沫子,头发都竖起来了。

  大娘边擦饭粒边哭嚎道:“我的侄儿呀,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心一缩,眼一黑就张了过去。

  被人掐了人中,清醒过来,老杨头说:“快把老刘家姑奶奶扶回去吧,在这儿看着受不了。”

  “我不回去,我给我侄儿守灵,我让害我侄儿死那人偿命。谁这么缺德呀!作损呀!”大娘号啕大哭,“侄儿呀,老姑一定为你报仇。”

  大娘坐在灵棚边,对眼前的画面难以相信,这是我侄儿吗?这不是我侄儿吧?我侄儿那是一个多漂亮的小伙呀,穿着雪白雪白的的确良半截袖,戴上黑墨镜,骑在枣红马上,那才叫一个帅呢!

  “唉,”大娘叹道,“这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人活着就是一种精神。只要那口气在,就有那种精神。这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老杨头说:“当时,刘砟子正在变压器上作业,只见一团火从嘴里吐出来,从两眼里窜出来,还是蓝火苗呢,一个个子就打坐那了。这也不是谁合的大闸,伤天害理呀!”

  大娘说:“这老天爷也不长眼,真是好人不长寿啊!人才三十三岁啊。”

  老杨头说;“这小子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都不看笑话。死了真白瞎了。”

  大娘坐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儿。灵棚太小了,几根细木杆子支的,大娘就拽着民兵连长的脖领子问:“你们办的这算什么事,怎么搭这么个小灵棚,这是糊弄谁呢?就不能砍两棵树吗?”

  民兵连长说:“这林业管的紧,上面总来查,谁敢砍树啊?”

  大娘说:“管得再紧,也得砍两棵树,弄个大点的灵棚,给死人弄得体面些。难道我侄儿不是为公死的吗?难道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值不了一棵树钱?你们也太拿我侄儿不当回事了,谁家不死人啊!”

  民兵连长脸一红:“这事,我也做不了主。”

  大伯插嘴说;“别和他说了,他岁数小,不懂,待会儿和书记说。”

  找到书记,书记二话没说,就找人,找车,也不知从哪里拉了几棵大木头,搭起了一个够大的灵棚。

  太阳偏西时,电管站李站长来了,乡里高乡长来了,县里也来人了,拿个相机,翻过来掉过去照相,相机“啪啪”直劲儿闪光。

  李站长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合闸的人是俩电工,一个姓王,一个姓梁。他们都在那天检修电路,修完后王电工要磨粮,家里盖房子着急用面,就问梁电工,你修完没有?梁说我修完了。王说修完了,那就送电吧,反正这里也没挂牌子,一定没人作业,就合上了闸。刚合上,就见一个大火球落下来,闸“啪”的又掉了下来。坏了,出大事了,有人在作业,两个电工吓得毛了手脚。

  高乡长说:“既然事情这样了,你们也不要悲伤过度,我们会尽快把这件事报告给县安全办,善后工作一定处理好。大家别哭了,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李站长说:“这事我一定调查清楚,一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给刘跃文家属一笔赔偿金。明天该出灵出灵,该火化火化,钱由电管站支付。”

  村支书也劝说:“车已经安排好了。人死不能复活,尸体放那谁瞅着都揪心。”

  砟子老叔刘凤和提议说:“火化怕是不妥,尸首留在那儿就是证据,处理事情能快点。不过这大热天的,尸体多放一天就得腐烂。要不弄些药水,要不弄些冰块,挺几天再火化,他们就会及时处理。”

  大娘的本家老哥说话了:“这药水和冰块都不好弄,还得上县里。火化吧,政府会给我们做主的。要不做主,我都领你们找人评理。”

  这刘老哥是大娘的叔伯哥,是位退休教师,在外乡居住。

  大娘的外甥姑爷吕祥说:“这事上面要不妥善处理,我都出头去找。”

  吕祥在乡财政所任所长,年轻有为。

  大娘说:“我们老刘家关键时刻还真有人说话。”

  第二天出殡,眼瞅着砟子被众人抬上灵车。灵车开动,砟子妈哭得死去活来,砟子媳妇哭得直背气。大娘干干巴巴的身体疯了一般挣脱了众人追赶灵车,衣服袖子都挣破了,露出红背心,被亲友们拽住,架着。大娘一哭就抽过去了,这边人马上倒凉水给弄醒。

  灵车远去了,大娘被架回屋里,揉了揉眼睛说:“可怜我的侄儿呀,正是一朵花开放的时候。咋说没就没了呢?”

  砟子媳妇就知坐炕上哭:“老姑呀,这可咋整啊,留四个孩子我可怎么办呀?这房子还没盖成呢!我也和他去了得了。”

  大娘劝道:“傻孩子,别瞎说,想开点。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没事,有你老姑在呢,有你老姑吃的,就有你吃的,老刘家人一定不能亏待你。侄儿媳妇,别哭了,你哭,大伙也都跟着你上火,你想想孩子,想想老人。”

  砟子媳妇蒙头而卧,一动不动,捂得严严实实的。

  第二章 寻天理,众亲合力闯乡里。歪狡辩,推卸责任超生卡

  烧三天时,吕祥带来消息,电管站和乡里准备按交通事故处理这事。

  大家一合计,都觉得不妥,明摆着某些人在逃避责任。

  据说,当时刘跃文就是给站长打的电话,说可千万别送电。不大一会儿,县里来人,站长就陪客人喝酒去了。出事后,站长吓毛脚了。听说这几天连影儿都抓不着,天天往县里跑。

  大娘说:“我们告他,吕祥,你是公家人,啥事你明白,能递上话。”

  吕祥说:“老姨,你放心,我大力支持,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大娘又对刘老哥说:“老哥,你是教师,懂法,有文化,关键时候能叨住理,你也去。”

  “我去,这是我们老刘家的事。我这么一把年龄,都退休了,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地。”

  大娘等一行人来到乡电管站,站长办公室的门锁着。

  他们又直奔乡政府,在吕祥的引领下闯进高乡长办公室。高乡长正和李站长头碰头嘀咕呢,见来人了,忙分开坐下。马上又站起来和吕祥打招呼,又和刘老哥打招呼。

  二位都和刘老师打招呼,高乡长说:“多年不见,退休了吧,身体可好?”

  李站长说:“都十多年没见到老师了,非常想念你呀,有工夫和你喝点酒。”

  寒暄过后,大娘说话了:“这人都没好几天了,你们乡里、电管站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事?给个说法。”

  “我们这不正研究呢。”高乡长说。

  “一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李站长说,“出现这事,谁都意想不到,我们对此表示深深的同情。”

  “这事各方面都有责任。这么的吧,按交通事故处理,咱们签个协议,”李站长说,“给你们赔偿,西盛村拿一部分,合闸的那两个电工所在村拿一部分,电管站再给凑一部分,弄个一万多块钱,你们同意,就由高乡长执笔,写个协议。”

  “你说什么,按交通事故处理,这也太不讲理了吧?”大娘气愤地说,“你们要不按实际情况处理,我就告你们去,让你们乌纱帽掉下来。”

  “别急,别急,咱慢慢说。”高乡长说。

  “这事,你们也有责任。刘跃文属于违规操作,擅自作业。”李站长站起来说。

  “擅自作业?刘跃文作业前给你们打了电话,还用我找证人吗?你站长是干啥的?你为啥不派人看着,你挂上牌子也行啊。你陪人喝酒,你有责任。”大娘指着站长鼻子说。

  站长的脸红一阵,青一阵:“这事,你可别瞎说,你们也有责任,刘跃文连安全帽都没戴。”

  “那你戴上安全帽,上变压器上,我合闸你试试,看你下不下来。”大娘反唇相讥。

  “他没接地线,他违规操作。”

  “他之前给你打了电话。”

  “这老娘们儿,嘴皮子真厉害,我不跟你说。”站长说。

  “就按交通事故处理吧,多给你整俩钱就是了,这事弄大了,对谁都不好。再说你家孩子超生,明摆着超生俩,你要不同意,我们不管了。”高乡长说。

  “那你把那俩小的捏死吧,捏死你犯法。”

  “我可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回家收麦子去了。”高乡长说。

  大娘说:“你收麦子,死者家属麦子还没收呢,麦子都掉头了!你们当官的,都给共产党丢脸,为人民服务你们做到了吗?我要往上找,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从副乡长办公室出来,大娘又闯进党委书记办公室。

  刘书记说:“这事一定给你们妥善处理。但你得给我们时间。”

  大娘说:“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发生这事,要不处理好,对你书记脸面也无光。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你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按交通事故处理,我们绝对不能接受。”

  “放心吧,一定按实情处理。你们先坐着我去接个电话。”书记一去再没回来。

  不一会儿,通讯员来了,说:“刘书记给你们找了车,让你们先回去。上车吧,车在外面等着呢。”

  大娘说:“还是人家书记有素质。走,咱们回去等等。”

  第三章 碍情面,关键时刻掉链子。找乡长,拖儿带女齐上阵

  头七烧过,乡里那边还是没动静,乡里的吉普车连个影儿也见不着。

  刘家老少一合计,还得主动去找。这由谁去找呢?

  老刘老哥已经撤了,他说这事不好办,都是他教过的学生,他没法掺和这事,有些话情面上不好说。

  吕祥呢,烧头期这天根本就没来。吕祥媳妇说:“老姨呀,我家祥子不能参与这事了,一把手都找谈话了,在人家手下干工作,得听人家的。”

  “关键时候,都撂挑子,都闪壳了。看看还有没有能行的,老刘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就没人咬钢塑铁的 ?”大娘说。

  砟子妈提议:“让凤和去吧,凤和有文化,初中毕业,是识文断字的人。”

  大娘说:“我这老兄弟,一肚子文化就是倒不出来,喝点酒瞎嚷嚷行,说话一点都不叨理。”

  凤和点头道:“老姐说得对,你要让我讲个三国啥的、种个地啥的还行,打官司和人论理,我可上不了前。再说,我家那麦子还没收拾呢?”

  “你就打你那小算盘吧,你呀,一见着当官的都筛糠,还打啥官司。老刘家人平时净瞎吵吵,关键时候都掉链子。这事我出头,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真事还能变成假事?我一个小白人,我啥都不怕!”

  大娘站起来说:“砟子媳妇,你带上孩子,一个都不能少,跟我走。三嫂,你也去,你是死者妈,他们要说不好听的,咱们就住下不走了。”

  大娘等一行七八人,老老小小,来到乡电管站,还是没人,一行人又奔站长家去。

  站长家三间大砖房,洋铁皮房盖,院铺整齐红砖,砖砌镂空花墙,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铁大门上锁,院子里有只大狼狗汪汪狂叫,耳朵竖竖着,要吃人似的,挣得铁链子“哗啦哗啦”响,门窗紧闭,一看就没人。家里的板障子都是松木的,新钉的。

  听人说站长怕老刘家人来砸他家,出事后急忙换了松木板障子,一人多高。

  大娘说:“这人家,真有钱,这是怕偷呀,大白天的还整这么严实。”

  还得去乡政府,这几个人抱着小的,领着大的,来到乡政府大院。走进走廊,看见各个屋门基本都关着。看屋的说,人都下乡了,催麦收去了。只有武装部还开着门,大娘一进门,办公桌边坐着的人正看报纸,喝茶水。旁边长条椅上躺着个人,呼呼睡呢。大娘一看这人正是高乡长,有点羊毛头发,就是他。大娘使劲一扒拉他的腿,腿一悠当,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高乡长激灵一下,坐起来:“你干啥?你吓我一跳。呀,是你们呀!”

  “是我。你这大白天的,上班时间睡觉,多给共产党干部丢脸。你说两三天解决这事,咋还连个信都没有呢?”

  “说啥呀,别啥都说。按交通事故处理,你不是不同意吗?要同意早处理完了。”

  “交通事故,刘跃文要是车碰死的,我找你?我呆着没事闲的?你都不如那放猪的,放猪的还知道往哪儿赶呢。你都把握不住方向。我们也不追究谁责任,按实情处理,钱给到位就行。你瞅瞅,这老婆孩子,老妈老爹,谁养活呀?你们总得有个说法吧。”

  “这嘴真厉害,这要有文化都能当官。”乡长说,“你们先在这儿等等,我出去找找站长,研究研究,一会儿来。”乡长照照镜子,整整领带出去了。

  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眼瞅着天黑下来了,孩子又喊饿了。武装部那人放下报纸说:“你们走吧,我要回家吃饭了,早都下班了,我锁门了。”

  大娘说:“我们就在这儿住了,这不是公家房子吗?”

  “你们住?我今晚上值宿还得住呢!”

  “你值宿,你住你的,我们住我们的,你怕啥,谁晚上还能钻你被窝去?”

  那人听大娘这么一说,转身拿出钥匙就要锁门。

  大娘一想这事和人家也没有关系,就从那办公室撤了出来。

  上会议室看看,会议室也锁门了。大娘说:“这怎么都跟躲瘟神似的呢?谁没事上这儿来讨麻烦?”

  大娘他们只好上外甥女家对付一晚上了。

  第四章 初安排,电管站里住下来。遇小伙,一句关心免祸患

  总算堵到站长了,站长在电管站开会,他讲话,讲得正来劲儿:“以后谁要拉闸送电,必须通过我,否则扣你工资,不听话者,我就有权拿你,决不姑息迁就。”桌子拍得“叭叭”响。

  坐一圈电工,抬脸听站长训话。突然,砟子妈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奔一个电工去了,这个电工长得有点像砟子,那胡子茬,那脸型,尖下颏,大眼睛,冷眼一瞅,还真挺像的。砟子妈搂住人家说:“这不是我儿子吗?你在这儿呢,你可想死妈了。”吓得电工们都往后闪,说这老太太想儿子想疯了。

  站长站起来说:“我们正在开会,这是工作时间,请你们出去。”

  大娘说:“工作时间你怎么还陪人喝酒呢?你违纪,你不知道吗?你抓紧让上面来人,给我们处理事儿。”

  站长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这时梁电工和王电工走上前来,一个劲儿赔不是,说这事他们也有责任,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以后我俩就是你儿子,三娘有事找我俩就行”。

  站长趁机溜走了。

  大娘说:“不知者不怪,你们也不是故意害人,与刘跃文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平时和刘跃文都是好哥们儿,我们找公家。三嫂,别哭了,走,咱们快撵站长去。”

  在乡长办公室,李站长和高乡长正嘀咕什么,大娘等推门进来。

  “走,你们敢不敢跟我上县,这事咱经官,咱上县找安全办和检察院。你们又躲又推的,还支我们,我们可没工夫陪你们。”

  “嫂子,别急别急。我们马上和县里联系,下午就去。”乡长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好对证。”大娘说。

  “你们不用去,”站长说,“三天之内给你解决,你们也不差三天两天的,多给你争取点钱。”

  “这次我们不走了,就住你们电管站,你得供吃的,啥时候解决,我们啥时候撤。”

  “老嫂子,我服了。你们住吧,我那办公室给你们留着,吃饭上饭店要,我出钱,死者家属嘛 ,没啥事谁上这儿来呀!”站长赔笑道,“八抬大轿抬还抬不来呢!”

  “算你说对了,我家房子还没盖完呢。要不是人命关天,谁来这儿和你磨牙?”大娘说,“现在就找车上县,我们一起去。”

  “先吃饭,吃完饭再走。”站长说。

  李站长和高乡长领着一伙人进了道南一家饭店,点了菜饭。然后出去了,大娘盯着他俩走进了道北另一家饭店。

  四个孩子吃得狼吞虎咽,二儿和三儿因为夹一块干豆腐里的肉片,谁都不松筷子,把那片肉按在菜盘子里,还是二儿手法灵,一下子夹起来扔进嘴里,也没嚼,咕噜咽下去。三儿不干了,二儿说你都吃好几块了,争论着,险些打了起来,都弄得眼泪汪汪的。

  大人谁也没心思吃,大娘要了点开水,泡了点米饭,喝了几口,嚼了几口米粒。估计着那俩当官的吃完了,大娘走进那家饭店。

  服务员说,站长和乡长刚走,早来一分钟就堵住了。那桌上啤酒还没喝净呢,还剩半瓶,还有沫呢。大娘说:“这帮败家玩意儿,真能浪费共产党的钱。”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这伙人在电管站里呆了一下午。大娘心急火燎的总不踏实,望着窗外的雨帘,惦记着家里的小麦,也不知道封没封好垛。这天晴了,回家赶紧得打了,去了交任务的,还能剩几麻袋,赶紧磨了,多给盖房子的人蒸几顿馒头。

  晚饭时,电管站看屋老头过来,领他们上饭店,还是那家饭店,还是四个菜,干豆腐炒肉丝,酸菜炒粉条,不好也不赖,能吃饭就行。

  从饭店出来时,黑咕隆咚的,乌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好像要把整个大地裹起来一样,道路泥泞不堪,一步一滑。娘几个抱着小的,领着老的,深一脚浅一脚,泥一脚水一脚,靠着闪电摸到电管站。

  看屋老头说:“站长儿子在屋里,好像喝了点酒。”

  只见站长办公室的椅子上坐着个小青年,正看电视,还把椅子背朝前,晃荡来晃荡去的,弄出点声响。

  早就听说站长的儿子有点小赖子性质,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手,乡里很多人都怕他,见他都躲得老远的。

  这小子一边晃荡椅子,一边说:“闹心,这个闹心。”

  大娘说:“小伙子,怎么不回家?这外面要下雨了。”

  “我没啥事,在这儿看会儿电视。”

  大娘说:“唉,这站长老躲着我们干啥,谁也不愿意摊上这事儿,能公平处理、快点处理就行。我们也不愿意在这儿待,谁没个家没个业。县里也是的,快点来人处理,处理完消停消停,省得心都提着。

  “小伙子,你喝酒了吧,这酒后喝点浓茶解酒,要不喝点醋也解酒。”

  大娘边说边凑近门口,门口放着一支拉杆,以防年轻人喝点酒动手。

  “我没喝多,看会儿电视。”

  不一会儿,年轻人走了。

  他一走,娘几个紧忙插紧了各个门插,把大拉杆放在身边。

  这里就一张床,掀开床围子,床底下还有西瓜呢,摔开来就吃,一会儿三儿要撒尿,外面阴得可怕,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风雨交加,不住敲打窗户,电闪雷鸣,总感觉有坏人在走廊。就在屋来吧,找脏水桶又没有,就往脸盆里尿吧。对不起了,站长,明天再给你刷出来,实在没办法。

  这一张床挤几个孩子就够呛了,这一宿娘几个谁也没脱衣服。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走廊门口有两块砖头。大娘猜想一定是那小子带来的,幸好当时没激怒他。

  第五章 跑县城,县乡两级一个调。磨漏鞋,回到家里紧忙乎

  这伙人总共在电管站住了三宿,等了四天,站长和乡长音信无踪。头两天伙食还不错,顿顿有菜。后两天就不行了,服务员有些带搭不稀理的。你坐那儿,人家跟没看着似的,根本不拿你当根葱。你催着上菜,后来的桌都上菜了,你的菜还上不来。饭好了,就是面条。后来,连面条都煮不熟了,吃起来直想吐。

  第四天早上,大娘决定得上县里找了。这次没领孩子,就领侄媳妇和三嫂,这到县里和乡里可不一样,不能瞎胡闹。

  那时,汽车费还算便宜,五块钱一张票。大客里挤满了人,装得就跟蒸豆包似的,人和人粘在一起。不是你踩我脚了,就是你碰我头了。有个长头发的青年趁机在姑娘屁股上摸了一把,大娘坐在座位上咳嗽了一声。

  一路上站着的人叫苦连天,乘务员一个劲喊:“往里走,往里走,里面有地方。”里面的人说,“还想挤死谁咋的,挤死人不偿命啊?”

  到了县城,也找不上哪儿是哪儿。左打听右打听,东拐西拐,在县委大楼的东面,找到了检察院,大门的正上方挂着大国徽。大娘立时产生一种见着了毛主席像章的感觉,从内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是个说理的地方,这是为天下人摆平事的地方。

  进去一打听,看屋的说,领导都开会去了。

  安全办在检察院的后身,大约东北角的位置,一问,领导出差了。

  大娘就住在糖厂外甥家,每天一趟地跑。

  “我就不信堵不住他们。”

  从糖厂到县城相距也得有五六里路。大娘兜里钱不宽绰,舍不得打车,就用步量。每天穿着小白胶鞋,那种带松紧带的,两元钱一双的小白鞋。她迅疾地走在砂石路上,走在油漆路上,不是脚底板硌得生疼,就是脚底板烫得火热。两天下来,竟然发现鞋底磨漏了,脚后跟那个部位红袜子都露了出来。大娘舍不得扔掉,就找块自行车里胎,剪下块胶皮,挫出毛毛,涂上胶水粘上,对付穿上,又省下两块钱。大热天,舍不得买根冰棍,汗水湿透了衣背。渴了,接点自来水,温突突的,一口气喝一碗。有时,真想坐下来大哭一场。

  第三天才在检察院碰到了院长。院长听了经过,说:“就按乡里的意见处理吧,事情既然发生了,怎么处理都是一个结果,给你们协调协调,多些赔偿,你看行不?再者说你们也有责任,违规操作,没戴安全帽。你家里又超生。”

  大娘说:“那不行,给多少钱我们都不接受,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你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院长说,“我还要上市里开会,你们就等着吧。”

  “你开会?你要死了,还没人给我们结案了呢?”

  “哼,你也别这么说。这案子要是给你压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都是它,有能耐你使去。”

  “呀呀,天底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你要不断案,我往上找,找到北京去。”

  当大娘见到安全办主任时,主任态度还好,又是点头,又是让座,说的话也和检察院院长差不多,都提到违规操作、没戴安全帽、孩子超生等问题。最后说:“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们和检察院一起去解决。”

  大娘只好回来,等两天。

  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本来就不胖的大娘人也瘦了一圈,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了,走起路来轻飘飘的。离开家十多天了,大娘真有些想家了。想家里的房子盖得怎么样了,窗户安没安上;想老闺女娇里娇气的能不能让人省心,她才十二岁,从来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想怀了身孕的大闺女了;想大伯是不是只顾盖房,忘了拔黄豆地的大草;想那匹枣红马下没下驹,生了个枣红色还是黑缎色的小马驹呢……

  大娘穿行在田间小路上,玉米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蝴蝶在土豆花上飞来飞去。大娘飞速地走着,呼吸着庄稼新鲜的气息。自家的玉米已经蹿缨了,就是地里荒草太多。大娘顺地垄沟走了一段说:“这家里没有老娘们儿真是不行。”

  大娘拔下一棵大水稗草说:“当初不参与这事多好,荒了自家的田地,我这图个什么?”

  回到家里正赶上拧拉合辫子垒墙,用谷草蘸满黄泥,堆起来的墙结实又暖和,以后要是包上砖更没比的了。

  大娘瘦弱的身影奔走在厨房与小园之间,吩咐这个摘豆角,那个摘茄子,她二舅姑切凉菜,她二婶子扣鱼。亲自捉了那只不下蛋的鸭子,让人杀死。她要给帮工的做顿好饭,让人家吃着满意。

  第六章 看手相,指点迷津找贵人。再处理,钱不到位决不接

  又等了几天,还是没信儿。这不明摆着支我们吗?

  大娘再返县城,找到电业局局长。局长说:“这地方上的事还得地方解决,我们不能插手。”

  再到检察院,安全办,不是抓不住人影,就是抓住了人影,人家说回去等等吧,两三天解决。这已经记不清跑了多少趟了。

  砟子媳妇说:“老姑,我不找了,我认了。给多少咱就接多少吧。”说完往地上一蹲,“呜呜”哭上了,“我这命苦啊!”

  大娘说:“哭啥呀,人家就烦这样哭。有眼泪洗洗脚后跟,哭能解决问题呀,别在走廊哭,影响人办公。”

  大娘也有些迷惑:这怎么就没人说个公道话呢,真是当官的向着当官的,检察院安全办两家态度又如此相似,一定是被李站长贿赂了,看来得撤了。又一想,在乡里交换台工作的外甥女说,县里这段也总往乡里打电话,说这主儿是个难缠的主儿,事情不太好办。原来他们也害怕,这个理还得找。他向情向不了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个时候放下,不让全村人笑话呀?村里早就有赵大扯子哼哼道,小白人打官司,犹如鸡蛋碰石头,真不知自己吃几碗干饭。

  不行,我一定得封住他们的嘴巴。不蒸馒头还争这口气呢。大娘走在街道上,突然角落里有人说:“算命,算命,抽灵帖算灵卦,批八字,看手相啊。逢凶化吉,预测人生啊。”

  大娘就让那个先生看了手相。那人拿起大娘的手,贴在眼睛上左看右看,然后开腔道:“你这人啊,从你的手相纹路上看,挺爱操心哪,你瞅你这纹路多乱,在家里爱管事。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肚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这人心地善良,谁要求你办事,你都尽力去办。你在四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一件大事,不过你挺有恒心的,你的生命线挺长,你能活个八十六七岁。你的事业有些波折。”

  “你这老头,说得还挺准。实话告诉你吧,我最近忙着打官司说理。”大娘如此这般说了一回,说,“老爷子,你看看有没有胜算?”

  “这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在这个县城要想打赢官司,不太容易。官司要想打赢,得有贵人相助。你琢磨去吧。”

  大娘琢磨着,贵人相助的意思,就是富贵当大官的帮忙。咱哪有当官的亲戚朋友啊?老邢家老刘家祖宗三代都是贫下中农,这贵人在哪里啊?

  大娘想啊想,从人和村到西盛村,从德胜村到丹阳镇,东头数到西头,前院数到后院。茫茫人海,搜寻那张光鲜的脸庞;浩瀚星空,寻找那颗耀眼的明星。

  终于一拍大腿,想起了西盛村的韩主任。这人原来是乡妇女主任,现在调到县任妇女主任。求助她说说话。

  大娘在外甥的带领下,来到韩主任家。大娘管韩主任叫韩大姐,韩主任还认识这个凤英妹子,说我们当年还玩过扔羊骨呢,你玩得可厉害了,能搬三四下呢,一晃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

  大娘详细述说了事情的原委,韩主任认真地听,严肃地点头。临走,大娘扔下了五百元钱,说给老人买点啥吃。这事让你费心了,你给使使劲儿,你跑一趟,顶我跑十趟。

  韩主任说啥也不留,说这都从小长大的,一个屯住着,乡里乡亲的,我能尽力一定尽力,你这不多余吗!

  大娘坚决不收回钱,穿上鞋从韩主任家楼里出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觉很轻松。

  又过了两天,乡里的吉普车终于来了。司机说县里来人了,让老刘家人去乡里。

  上车的时候,有个生人,不让大娘上车。大娘说:“不让我上车,看你这车敢开,我砸了你的车。”

  司机说:“让她上来吧。这是死者的老姑,这事全仗着人家了,跑前跑后的。她不去,结不了案。”

  大娘瘦弱的身子挤上车。

  在乡里,有检察院的一个工作人员,安全办主任,电管站站长,高乡长。由检察院工作人员执笔写了个协议书,这次不按交通事故处理了。此事涉及到的三个村都有责任,每个村拿三千三百元,三个村九千九百元,年底付清。剩下的电管站和安全办包囫囵头,共计赔偿两万七千元。

  县安全办主任把一沓钱一摔:“这是一万七千元,剩下一万元由电管站李站长负责上缴,年底清账。同意就签字吧。”

  大娘说:“来,我看看协议。”大娘将协议拿在手里,就不想还给他们,这是证据,“这字我们不能签。第一,你们的钱给得不到位。孩子的抚养费怎么办?老人的养老费也没给出啊?第二,给的钱不一把齐,我们还能当账要啊?”

  高乡长说:“你看看,这来一趟都不容易。”

  大娘说:“这是你们的工作职责,你们就是干这个的。”

  李站长说:“签了吧,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年末结账,还不上你们继续住电管站。”

  “少来这套,这刘跃文管着千家万户的电,风里来,雨里去,命都搭上了,你们就给这点钱,打发要饭花子呢?”

  “你要不同意,我们不管了。”安全办主任说。

  “你敢为你说的话负责吗?你签个字说不管试试,我告你去!”

  “你爱哪告哪告?”

  “那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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