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的大提琴手

  见到李垂谊的前一晚,他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举办音乐演奏会。演奏厅里的李垂谊一上场,就像是活在乐章里的唐.吉珂德,音符在他手中自由、放肆地流淌。

  舞台下的李垂谊穿着米白色毛衣外套,搭配浅灰色的休闲裤,三七分的发型一丝不乱。外形俊秀文雅、斯文,带有一丝腼腆的书生气。长期的旅途奔波,人看上去有些消瘦,尤其上海的雾霾让他有些头疼,咽喉也感染了。

  作为一名大提琴师,他的履历有些“混搭”:茱莉亚音乐学院附中和哈佛大学经济系。一般音乐家从小到大一直专攻于技艺,不敢稍懈,李垂谊则在音乐之路“出走”了五年,逃离职场,他说自己的内心深处更有归属感。吊诡的是,职业音乐家没有“自由身”,他现在的行程与跨国公司高管无异,而且一样有着商业运营的无奈。

  回归音乐

  李垂谊自幼在美国成长,学习大提琴完全是母命难违。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的母亲林冬妮希望三个子女都学习音乐,给他们都做了安排:最小的李垂谊学大提琴,二姐拉小提琴,大姐弹钢琴。在他母亲心中,有一个“家庭旅行乐团”的美好愿望,姐弟三个可以组成弦乐三重奏,出去演奏一家人照应。而今,只有李垂谊在全球巡演,二姐在香港从事音乐教育工作,大姐李垂音则成了弟弟的经纪人。

  早年在茱莉亚音乐学院附中的求学,并没有给李垂谊带来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熏染。幼小的他没有能力领悟作曲家的背景、曲子的故事,甚至连不同国家的作曲风格都未能体会。拉一首曲子可以音符全对,但风格、气派就是“不对味”,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乐感去诠释老师对曲子的要求。很多人曾问他,茱莉亚的老师教过什么秘诀?“Sing!

  Sing!唱出来!”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学一门艺术,像在赶着训练要参加奥运会,学校当音乐是一项体育比赛,谁拉得最快,在台上表现最潇洒就可以赢第一。”李垂谊在年幼时从枯燥的学琴生涯中没有真正获得快乐,茱莉亚毕业之后,他选择了哈佛大学经济系。

  求学哈佛,李垂谊享受着自由,四年时光,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许多朋友。每个人在不同方面很有天赋,哈佛不缺天才,同学中有网球高手、好莱坞演员、硅谷创业者。“每个人刚开始都小心翼翼,不会显露自己的才华,可能隔壁的那人更厉害。”李垂谊从未透露拉大提琴的生涯,直到有位同学告诉他,曾经去过他的音乐会。读书期间,他没有撂下大提琴,经常与玩乐队的同学一起演奏。

  经济系毕业的李垂谊顺利找到了一份金融咨询的工作,但是,他不适应朝九晚五的工作节奏、刻板的西装革履、无止境的加班、繁琐的金融数据……“身边的同事好努力,感觉工作刺激,于我而言,那些好像没有意义,自己缺乏那种才能。”李垂谊想逃离,转行音乐。

  家人奉劝李垂谊不要丢下金饭碗,母亲作为“过来人”,甚至告诫他,走音乐这条路可能会饿死。但他还是告别金融业,重新拾起大提琴。“做独奏家最大的优点之一,不用每天去服侍老板,可以过一个比较自由的生活。”

  四大“推手”

  回归音乐之路的时候,李垂谊的技艺已有些生疏,只好冒昧去联系音乐学院的教授。幸运的是,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教授劳伦斯.莱瑟愿意收他为徒。“我俩的经历很类似,他曾在哈佛学过数学,最终拉回了大提琴,感同身受吧。”

  李垂谊开始闭门苦练琴技。小时候信手拈来的技法不再轻松自如,一度他非常恐惧,以每天8小时的强度加倍练习。这段时间,莱瑟让李垂谊对大提琴音乐有了更深的领悟。“如果从头到尾只有一种很美的声音,即使感动得眼泪流出来,听众也会听腻。要有一个对比,如果没有对比,音乐就没有意义了。”李垂谊开始像研究一部小说一样,去理解曲目的背景、故事、作曲者的经历。

  随后,李垂谊飞往西班牙著名音乐学院继续深造,跟随瑞典大提琴家兼指挥赫尔蒙森钻研琴技。他学会用一种逻辑方式去寻找音乐中的特点,“曲子里哪一段有可能代表某一些意境,比如说代表贝多芬个人作曲特色的分别是哪几段。”最后一堂课,赫尔蒙森给他留下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两个音乐家的成长是一样的。

  在日内瓦、纽约、赫尔辛基等地接连斩获重量级音乐赛事的大奖,帮助李垂谊在国际大提琴界崭露头角。尤其是2004年的杨尼格洛国际大提琴大赛,他成为首位亚洲人冠军。

  “音乐家其实是一个中心,旁边好多人帮忙推,这样名气才能打出去。最重要的前提是,音乐一定要做好,如果音乐不强,艺术界没有人愿意提拔你。”其大姐李垂音深谙一个职业音乐家的成长道路。

  不过,即便李垂谊也承认,成功的艺术家一定要有“企业家”思维。“去参加哪些音乐节,找哪些大厂商赞助,怎么说服政府机构支持演出,音乐家要像管理公司一样经营自己。”李垂谊成名路上,四大“推手”的作用不可忽视:经纪人、唱片公司、业界大腕以及大牌赞助商。

  2004年,李垂音正式成为李垂谊的经纪人。李垂音曾就读于茱莉亚音乐学院,后转入康奈尔大学经济系,并在哈佛进修MBA,在传媒、艺术和娱乐界拥有丰富经验,曾出任国际管理集团(IMG)、新闻集团的高管。在姐姐的帮助下,他正式开始大提琴独奏家的生涯。

  在斩获大奖后,依然需要乐坛更多认识自己,李垂谊在被EMI(百代音乐)唱片招入麾下后,作为EMI专属音乐家,李垂谊常忙于穿洲跨境,出入各大音乐节和知名的音乐中心,而且迅速推出了首张唱片。“出唱片是一个姿态,唱片就像我的名片,与别人见面时让对方可以更多了解我。”他直言不讳。李垂谊已拥有三张古典音乐专辑。由于唱片业逐年不景气,唱片公司的宣传只是其中一种渠道,现在,姐姐和另外一经纪人分别在亚、欧帮助他推广自己的音乐。

  年长的名指挥家往往是音乐界教父级人物,对于任何一个音乐艺术家而言,乐坛指挥名宿的提携至关重要。指挥家赫尔蒙森曾是李垂谊的老师,多次在重要场合提及爱徒,经常在媒体上给予慷慨赞誉。“名指挥马捷尔很喜欢他,夸他是‘.极之出色的大提琴家’,经常邀请他一起合作。”李垂音说。

  诺基亚是第一家主动找到李垂谊合作的公司,2006年,赞助了其大提琴独奏会的中国巡演。当时,诺基亚刚好推出音乐手机N91,该款定位中高端的手机专门收录了李垂谊的音乐,此次作为品牌营销的一大亮点。而李垂谊则得体地投桃报李,公开赞誉该款手机“可以将我的作品还原得非常出色,真正达到高保真的CD效果”。

  手表品牌宝玑则是主动联系了李垂音,希望赞助李垂谊的一部分音乐会。“宝玑的总裁也拉小提琴,他们与世界顶尖的艺术家合作,很多出名的作曲家都佩戴他们的手表。公司高管喜欢垂谊的音乐,觉得与自家的品牌内涵相符。”李垂音说。现在,宝玑集团会经常在广告投放时有意识宣传有关李垂谊的讯息,针对性地推广这位大提琴演奏家,当然,也借此衬托自己的品牌格调。

  匆忙的过客

  做一名独立演奏家不容易,哈佛经济系的求学经历并没有培养李垂谊的商业头脑。进入音乐界之后,他必须改变纯粹艺术家的想法。“我要回归音乐,就是要逃离商业化,”他说,“有时候会碰到艺术的商业化,我会不耐烦,可是没有办法,必须要面对。”

  李垂谊一年有30-50场演出,去过不少城市。他玩笑道,只是护照上显示去过哪些地方,自己在各地演出往往来不及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就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有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哪座城市的音乐厅。“每一个音乐厅都长得差不多,一下飞机就到宾馆休息,然后进入音乐厅演奏,音乐会结束回宾馆或是赶飞机。”

  这是一个职业音乐家的标准行程。李垂谊告诉《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般光鲜,整天只要演奏,然后收鲜花。有时候外面跑得太久,也会很想回家。”

  在李垂谊眼里,一个人追求的生活方式无非两种,一种是快乐,一种是意义。拉琴的生活并不是每一天都快乐,但是有意义,“从事音乐未见得天天欢乐,至少有意义,可以带给其他人快乐”。

  李垂谊的社交圈比较简单,他更喜欢结交圈外的朋友。“拉琴的生活之外,我想去认识更多不同行业有意思的朋友。艺术家太忙了,几乎都在世界各地演出,很少有时间相聚,除非刚好在一起合作。”因为在家时间少,他只能偶尔会与住在附近的好友聚聚。

  李垂谊经常去芬兰演出,很欣赏芬兰的音乐。“芬兰人很喜欢那种黑暗的音乐,带有悲哀的旋律。不是说黑暗到要哭出来,就是听起来感觉寂寞、安静。”

  在采访中,李垂谊显得很健谈,十分礼貌,因为喉咙不舒服偶会咳嗽,每一次都会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中文讲得不算精准,他吐字很慢,尽力说清楚每句话的意思。遇到一些不知如何用中文表达的词语,则会起身拿手机翻译好,再告诉记者。“有些演奏家我觉得他们一上台,就好像太阳出来了,从始至终激情奔放。我的性格可能就是比较慢热,也可以说有点安静,是不是因为双鱼座的性格啊?”说到这时,他表现得像个孩子般。

  采访一结束,李垂谊急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肩背着和他体型相仿的大提琴箱,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文/本刊记者 孙郁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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