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南派传销”:“国家让我做项目”

  • 来源:廉政瞭望
  • 关键字:传销,金钱,暴富,南宁
  • 发布时间:2014-07-11 15:35

  与用暴力限制传销者自由的北派传销不同,南派传销是一个有关金钱、暴富和欺诈的系统。“纯资本运作”,注重文化教育,参与者必须“爱国”,每天早上背《弟子规》……而“七千人卷入,却无一人报案”,也预示着旧的防控机制已不适应形势发展。

  5月初的清晨,南宁大沙田街道停车场站了不少人。人群中,很容易听到“这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和“投资”的话语。

  “这些人都是搞传销的。”张红说。今年4月27日,南宁西乡塘区法院对广西警方2012年破获的“1·18组织、领导传销活动案”一审宣判。张红作为118名获刑被告人之一,领刑两年零一个月。算上在押时间,她刚被刑满释放。

  这个涉及17个省、7300余人参与,银行往来资金总额达23亿元的案件,事先内部竟无一人报案。公安机关称,全国罕见。

  以“项目”之名

  大沙田只是广西多个传销聚居地之一,这个南宁南部街道前身是城中村,四周皆是三五层高的民房,早晨,一些ATM机前排起长队,捏着卡和现金的人等着转账。

  跟2009年张红刚来时一样,所有传销者都想变成常景。

  常景是张红丈夫的发小,也是广西一号传销大案中三巨头之一,被判刑10年。

  以前,他们都在石河子跑长途出租,多年后有了积蓄。2008年,常景突然去了广西。一年后,他再次出现,开着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

  所有人的反应一样,这家伙暴富了。四处请人吃饭的常景,逢人就说他在中越边境做进出口贸易,来钱快。以前满嘴脏话的他变得很有礼貌,给人好感。

  2009年8月,受到刺激的张红丈夫当即卖了车,跟常景去了广西。到后第二天,他就打电话让张红也过去。除了住房,这个家庭所有积蓄被带到南宁。

  来接他的老乡说,本要带张红去边境看生意,但他在边境当领导的亲戚又让他去考察个项目,请张红帮着参谋。

  第二天,老乡带着张红到了大沙田一处简陋民房,有人口若悬河介绍“国家项目”,“南宁是北部湾开发和中国——东盟自贸区的窗口,有很多‘国家项目’,你投资3800元,能赚380万。”这天,相似的民房,老乡带她去了4家,张红忍耐着听了4遍,变化的只有项目名称。

  晚上张红急了,问何时去边境。老乡推说货未到,第二天又带她继续考察。

  “这是传销啊。”张红反应过来,她在家时看过新闻,这些人也说“介绍朋友来投资,让朋友的朋友再来投资,你就能‘上总’,月月拿6位数工资”。

  老乡说,怎么是传销呢,都是“国家项目”。这种投资方式叫“纯资本运作”,国外都上百年了。

  张红疑心,丈夫被骗了,又跟老乡把她也骗来。当晚丈夫摊了牌,根本就没什么边境贸易,让她来看的就是这个,很多人发了财。

  “国家特许”的免费电话

  那一夜,张红很生气,但在劝慰下,她想:“几千里都来了,留下看看也无妨。”

  这个决定,让小家彻底陷落。老乡又领着他俩跑了10多个“国家项目”。一连串经历让张红改变了想法,也让她见识了不一样的南派传销。

  首先,正规书店里介绍民间资本运作的图书,让张红心里放宽。“如果纯资本运作是传销,国家能让书店卖这书?”张红看的书名为《北部湾集结号》,这本有正规刊号的书提到,资本运作既创业又创富,富国又利民。

  接下来,传销者拿出伪造的“政府文件”,纯资本运作被说成运行多年的经济“起搏器”,能拉动区域经济繁荣。还有组织者利用虚假公司资料办理了手机集团号,集团内通话免费,这被说成“国家特许”。

  和北派传销限制人身自由不同,南派传销注重文化教育,组织者对参与者封闭培训,宣誓,号召“为国家服务”,每天早上会开早课,参与者还被要求齐诵《弟子规》等国学经典。

  最终,一段拍摄于当地民政局前门,内容为“纯资本运作向灾区捐款50万元”的视频,让张红去了担忧。“要是传销,捐款的钱就是赃款,民政会收?”

  2009年9月,南宁街头,张红一面端详着大街上挂的“打击传销”条幅,一面看着三五成群搞“纯资本运作”的人,她决定加入。“在大沙田晃悠着的人多半搞这个,要真是传销,政府不管?”

  一周后,张红和丈夫将69800元打进了别人账户。打钱前两个月,市区是另一番景象。

  2009年7月,南宁开展打击传销“猎狼”行动,2000多名公安、工商、司法执法人员在多地联合行动,当日仅在大沙田就抓获传销分子681人。但两月后传销者再次汇集南宁。

  南宁经侦支队大队长谢育铭很无奈:“那会儿很多参与者不构成犯罪,只能教育。”

  “先买车,买房别人看不见”

  加入传销组织后,张红成了丈夫的下线,丈夫成了常景家人的下线。此时,常景已经换掉小车,买了两辆宝马和一辆路虎。张红也理解了“纯资本运作”。

  按照常景等“大老总”的游戏规则,下线须申购某个“国家项目”,可申购1至21份,首份3800元,之后3300元/份,申购21份69800元,可直接获较高职位。

  申购后,张红这样的新人须找3名下线,下线的下线再去发展3人,以此类推。

  该组织三巨头之一赵晨江说,这利用的是3的N次方倍增原理,发展下线速度惊人。张红交的用于“国家项目”的6万多元,实际首先进入常景等“老总”账户,老总返给她1.9万元,剩余则被层层瓜分。

  在这个网络里,传销者根据申购份额及发展下线多寡,充当业务员、组长、主任、经理、老总等角色,按“五级三晋制”,不同级别的人可分到不同的钱。

  2010年初,张红成功拉到第一个下线,是好友。她感到被不可控的力量牵扯:“没有亲情,没有友情,只想怎么让更多人进来。”

  两年后,张红丈夫终于“上总”。恭喜之后,组织者建议“先买车,买房别人看不见。”张红夫妇借钱买了宝马,不过她至今没坐过。车被丈夫开回老家,目的是炫耀,拉更多下线。

  在张红的网络里,大部分是普通市民,下线都是家人。如一名女子先骗来正上大学的弟弟,之后是姐姐姐夫,最后是父亲,一个卖豆芽供子女上大学的老人。一些公务员也被骗来,通过身份和关系拉下线。有一家三口竟开展传销“业绩”竞赛,每周开一次家庭业务碰头会交流心得。

  “我们说传销犯罪中没有受害者,就这么一条链骗下去。”专职打击传销的老民警说,而且很难用“传销违背价值规律”来说服他们。

  今年4月,一名刚刑满释放的前传销者表示,这事在法律上是错了,但“纯资本运作”要是国家出面去做,正规管理,是能做下去的。

  立法者不如传销者快?

  姚登明所在的广西经侦总队传销犯罪侦查支队,是全国唯一的打传专业队伍。2012年组建后,2013年案件侦破率却无明显增长,“每年都在打,传销者仍源源不断。”

  “上面经常强调,要群防群治,齐抓共管。但到了下面,就成了齐抓都不管。”姚登明称,按规定,传销构成犯罪前归工商管,构成犯罪后才由公安打击,“两部门衔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很多时候,客观上造成把传销组织养肥了才打。”

  姚登明透露,一些掣肘也让打传者心寒,一次警方抓了一个组织、领导传销的嫌疑人,按情节至少应判3年,这个人四处托人活动,最后竟被放了出来,“有时感觉腹背受敌。”

  法律问题也是困扰。姚登明说,“往往是出现了某种新传销形式,立法者经调查,两三年后法条出来,已不适应形势。”与之对比的是,因传销形式不断变异,每次传销案件开庭,都会有一些传销者旁听,“他们会去了解被认定为犯罪的原因,并加以规避。”

  人手不足是困扰打传的又一难题。姚登明称,广西打传以前属经侦,每人负责面较宽。打传支队成立后,又陷入人手紧的怪圈。“总共5人,打传要花时间研究。去年来了两个新人,培养很久,不料一人调走了,一人干脆辞职去了国企。“都知道在广西打传是个苦差事。”

  “过年最开心,传销者都回家了,但过完年,外面举报又铺天盖地。”姚登明说。

  文_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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