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大宋朝

  • 来源:文史博览
  • 关键字:宋朝,饮食,主食,羊肉
  • 发布时间:2014-07-24 15:13

  《舌尖上的中国》热播,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味觉的记忆,让这个饮食大国沸腾起来。自燧人氏钻木取火以后,古人便采用烤煲焙炒的方式,开始了各种美食之旅,直至宋朝获得空前繁荣。1998年,美国《生活》杂志评选一千年来深度影响人类生活的一百件大事,宋朝的饭馆和小吃名列其中,排在第56位。以食物为窗口,读懂大宋朝——通过美食,人们可以有滋有味地认知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古老王朝。

  宋朝饮食业的繁荣是和经济的大发展分不开的。尽管宋朝的军事和政治屡被后人诟病甚至被称为“积贫积弱”,但事实是:宋朝的经济总量是当时世界的翘楚,GDP占到世界总量的65%,峰值时甚至达到80%。宋朝国库充盈,养着庞大的军队,每当某地粮食歉收、百姓难以生存时,官府便有意识地在那里募兵,让他们去吃公家饭。这种福利同样体现在教育上,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市)设有国子学、太学,以及武学、律学、算学、画学、书学、医学等学校,费用全由国家负担。仁宗时,政府鼓励地方办学,到徽宗朝,各州县的学生达十五六万之多,食宿全由官府负责。

  宋朝不光国富,而且藏富于民。宋朝工商业非常发达,汴京的从业人数占到总户数的十分之一弱,队伍十分庞大。真宗时,京城开始出现大量富户,“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不光大中城市,有宋一朝,小城镇和集市也很繁荣,据不完全统计,北宋市镇数量超过1900个,南宋也有1300多个。市镇之下还有众多的乡村集市、庙市等初级商业市场。这些市场主要经营大宗农业和手工业产品,以中小商人居多,其中不乏腰缠万贯者。即便是农村,有钱人也很多,寻常百姓靠着加工业和养殖业致富,出现了诸如“茶园户”“乡村酒户”“花户”“药户”“漆户”“糖霜户”“水碨户”“磨户”“熔户”“机户”“绫户”“香户”“蟹户”等各种专业户。一幅《清明上河图》就是当时市场繁荣的写照。

  经济的强劲,带动了宋朝饮食业的迅猛发展,大中城市酒楼饭店鳞次栉比,集市小吃流光溢彩,到处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南北的融合

  由于历史原因,宋朝在时间上分为两段:北宋和南宋,这也造就了其饮食的一大特色,即南北菜系的融合。北宋时,汴京是全国的经济中心,人口多,需求旺,南方的烹饪技术也很快流传过来,一时北馔、南食、川菜尽显其能,竞相绽放,极大地丰富和促进了京师餐饮业的发展。汴京城内建有许多高档酒楼,生意非常红火,往往通宵营业,楼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虽风霜雨雪而人数不减。楼中歌妓衣着光鲜,往来待客,远望有如神仙。徽宗宣和年间,京师新建欣乐、和乐、丰乐三座宏伟气派的高档酒楼,消费高得惊人,一些招待外国使者的国宴常设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宾馆。

  酒楼的饮食丰富多彩,菜肴品种名类繁多,烹饪技艺也十分高超,据《东京梦华录》和《梦粱录》等文献记载,计有烹、烧、烤、炒、爆、溜、煮、炖、卤、蒸、腊、蜜、葱拔、酒、冻、签、腌、托、兜等几十种,每一种都能做出20道以上的菜品。宋室南渡后,大量北人南迁,南北饮食再次交融升华,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市)的酒楼多是旧京人经营,既有北方特点,又兼顾南方习俗,从此“饮食混淆,无南北之分矣”。厨师的烹饪技艺也得以进一步提升,光鱼就有30多种做法,羊也有20来种做法。

  农作物的不同,也造就了南、北人主食上的差异。南方盛产水稻,多以饭食为主,北宋时,汴京等地每年都漕运来六七百万石用席袋包装的稻米,因而一些北方人——尤其是官吏和军人,也能吃到米食,不过流传程度并不广。徽宗宠臣王黼的宅第与某寺相邻,僧人们每天都会看到王府渠沟中流出雪白的饭粒,好奇之下捞出来洗净晒干,几年后竟存满一囤。有次宰相蔡京问他的儿孙:米是怎么长出来的?一人说从囤子里长出来的,一说从席子里长出来的。

  北方盛产粟麦,多以面食为主,饼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食。宋时,凡面粉制成的食物均可叫饼:烤制的叫烧饼,水瀹(yuè即煮)的为汤饼,上笼蒸的是蒸饼,油炸的乃环饼。细分市场,各领风骚。烧饼又叫胡饼,有门油、葱花、宽焦、侧厚、髓饼、满麻等品种,当然还有芝麻烧饼;蒸饼又名笼饼,后来为避仁宗赵祯的讳,改叫炊饼,就是武大郎卖的那种了;环饼又名馓子,苏轼有“碧油煎出嫩黄深”的赞诗,可以感受其色泽味香;汤饼是面片汤,也就是面条,有软羊面、桐皮面、插肉面、桐皮熟脍面等。

  师从诗文书法大家徐铉的宋初官员郑文宝,最负盛名的不是诗书,而是其独创的云英面。制作方法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等物与瘦肉相混,烂蒸之后风晾,于石臼中捣细,再佐以糖、蜜蒸熟,再入臼中捣,让糖、蜜和各种原料充分融合,取出揉团,待冷却变硬后拿刀切着吃。

  南人也并不单纯食稻,如饶州“民种荞麦,可充一两月粮”,以度饥荒。“沅、湘间多山,农家惟植粟”,主食与北人近似。海南岛“所产粳不足于食”,便“以薯芋杂米作粥糜以取饱”。瑶人也“以粟、豆、芋魁充粮”,主食也并不单一。不过这也仅是个别现象,面食最初并不被南人认可。两宋之交,随着大批北人南迁,长江流域的稻麦两熟制开始盛行,不少地方的农民四月间“便饱吃麦饭”,但有的地区,如江西抚州人便“厌贱麦饭”,认为是粗鄙的食物,既不肯吃也不肯种。高宗绍兴末年,金军北撤时遗弃了很多粟米,宋军以福建、江西、浙江人居多,均“不能食粟”,以至于“日有死者”。

  宋室南渡后,面食也随之流转到南方,汤饼尤其受到热捧,临安面食店还出现了猪羊庵生面、鸡丝面、三鲜面、笋泼肉面等新品种。南宋晚期出现的一种药棋面,属于挂面的一种,“细仅一分,其薄如纸”,非常讲究。

  除饼、面之外,北方还有许多带馅的面食,如包子、肉饼、馄饨之类,计有王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笋蕨馄饨、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肉油饼、糖肉馒头、太学馒头等,形式多种多样。仁宗赵祯出生时,其父真宗一时高兴,竟让御膳房拿来包子赏赐众臣,足见这种食物受欢迎的程度。宰相蔡京对包子更是情有独钟,其府第专设“包子厨”,召集僚属开会时,中午不让回家,以蟹黄包子招待。

  奢侈与家常

  在宋朝,羊肉属于极奢侈的食材,一般老百姓根本吃不起,学子中便有“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的说法,亦即熟读苏轼的文章,中试做官后便可吃到羊肉了,反之就只能吃糠咽菜。宋朝专门有一种作为官僚俸禄的“食料羊”,每人每月最少两只,多的有20只。羊肉无异成为官员的待遇和等级象征了。

  不过这官也得当到一定级别才行,一般幕僚是没这资格的。苏轼在翰林院时,以书法闻名,点墨成金,殿帅(即统领禁军的殿前指挥使)姚鳞许是其忠实拥趸,苏轼好友韩宗儒爱吃肉,每次得到苏轼书法,便去姚鳞许家换几斤羊肉来吃,黄鲁直(黄庭坚,字鲁直,北宋诗人、书法家)因而调侃苏轼:以前王羲之的书法被称作“换鹅书”,你的可作“换羊书”了。有次韩宗儒的馋虫又上来了,让人给苏轼捎信,索要书法,苏轼故意调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日断屠(注:旧时汉族岁时风俗,即禁绝杀生)。

  就连苏轼本人,也有吃不起羊肉的时候。被贬惠州后,苏轼经济拮据,只能望“羊”兴叹,实在想吃了,便买些羊脊骨来熬汤或烧烤解馋。他在给弟弟苏辙的信中,曾风趣地叙说此事,说吃羊骨头“如食蟹鳌”,很补身子,还说他这样说话恐怕惹来“众狗不悦矣”,意思是抢了狗的口粮,幽默中透着心酸,从中也能看出羊肉的金贵。

  宋朝的羊肉大多进了皇宫的御膳房,且消耗量惊人。陕西冯翊县出产的羊肉“膏嫩第一”,口感极佳,真宗时每年都要采买数万头,就这仍供给乏力,在接下来的仁宗、英宗二朝,需额外采买契丹羊数万头才能弥补缺憾。神宗朝,御厨每年支出“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此外还有弥足珍贵的“羊羔儿一十九口”。哲宗时高太后听政,曾下旨“不得以羊羔为膳”,也算是一种开源节流吧。

  宋朝官府禁止宰杀耕牛,也使牛肉成为肉中之珍。浙江一带的居民以牛肉为上等美味,每每有人偷偷宰杀。在秀州的青龙镇,“凡百筵会,必杀牛取肉,巧为庖馔,恣啖为乐”,那是非常神圣的时刻了。

  肉类食材除牛羊外,鸡、鸭、鹅、兔等也占很大比例,各种野味如貛儿、鹌、鹿、獐、黄羊等,也都是食客馋涎的对象,不过最家常的还是猪肉。汴京城的宰猪场面甚是壮观,曾有数万头猪由数十人驱逐着从南薰门入城集体屠宰的壮观景象。临安修义坊肉市周边全是屠宰之家,日宰数百口,猪肉半扇半扇地悬挂,有如肉林,一天内全部售光。

  猪肉不像牛羊肉那么金贵,也就有了多种美食上的尝试,大家所熟知的“东坡肉”便是其中之一。苏轼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时,常去市场购买猪肉,回来切成方块,辅以作料,然后上锅烧煮。他在《猪肉颂》中是这样写的:“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其中“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便是“东坡肉”的烹饪方法了。苏轼还喜欢吃猪头,把猪头煮至稀烂,再浇上一勺杏酪调味,即成一道爽口的美餐。

  南宋时,羊的产量不高,羊价随之猛涨,皇宫御厨的用羊量大幅减少,不过仍能保证“中宫内膳,日供一羊”。皇宫之外就不行了,吴中一带的羊肉卖到九百钱一斤,别说普通人家,就是官员富户也吃不起。有人为此还写过一首打油诗,说“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虾充两膳,肚皮今作小池塘”。只剩咽口水的份了。诗中“只把鱼虾充两膳”一句,则说到了宋朝的另外两种食材:鱼虾。

  水产类食材在宋朝很普遍,汴京的新郑门、西水门和万胜门每天“生鱼有数千担入门”,价格非常便宜,就是冬天远途运来的鱼每斤也不到一百文。汴京名商号东华门何吴二,从外地运来活鱼,风干入料加工,再切成小片论“把”卖,遂成一道名吃,有“谁人不识把”的美誉。

  淮南的虾米“用席裹入京,色皆枯黑无味”,形貌颜色引不起食欲,“以便溺浸一宿”后,再用水冲洗,“则红润如新”,说的是鲜虾的保存和处理方法。在雨水充足、河湖遍布的南方,鱼虾随处可见,苏轼有诗:“粤女市无常,所至辄成区。一日三四迁,处处售虾鱼。”即是彼时的生动写照。

  除鱼虾外,热门水产还有甲鱼、河豚、螃蟹、蛤蜊等。甲鱼是上层人士钟情的美味,临安城南的浑水闸一带,有一二百家专门卖甲鱼的摊点,生意非常火爆。将蟹拆开,调以盐梅、椒橙,然后洗手来吃,称作“洗手蟹”,味道鲜美,极受欢迎。吃河豚是一种时尚,名士梅圣俞便常邀亲朋来家共享,并赋有《河豚鱼》一诗,曰:“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河豚有剧毒,需祛毒之后才能烹调食用,彼时也有因食河豚不当而丧命的悲剧发生。

  食材受时节的限制,为了随时品尝,宋人有针对肉类和水产的各种腌、腊、糟等加工方法。广南一带的腌鱼十年不坏,最为著名,制作方法是:“以笤及盐、面杂渍,盛之以瓮。瓮口周为水池,覆之以碗,封之以水,水耗则续,如是故不透风。”方法极为科学,体现着宋人的大智慧。

  蔬菜在宋人饮食中占有重要地位,有五六十种,现在的芥菜、生菜、菠菜、莴苣、黄瓜、冬瓜、茄瓠(一种葫芦,嫩时可食)、山药、萝卜、茭白、蕨菜、芹菜、百合、芋头、牛马兰、菌类等,宋时都有。那些新鲜的时蔬永远都是抢手的热门菜,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夏天茄瓠刚上市时,每对可卖到十余贯钱,去晚了还买不着。一些人为了尝鲜相互抬价,也让茄瓠供应商们一夜暴富成为可能。

  许多在外做官或云游的学子,对乡愁的记忆都存留在普通的家常蔬菜中,苏轼就专门为四川老家的元修菜写过一首诗:“点酒下盐豉,缕橙芼姜葱。那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并说离乡十五年,“思而不可得”,遗憾之情散落笔端。

  名人的偏好

  花样不断翻新,是为了适应人们日益挑剔的味觉,而食材的丰富、菜品的繁多,也让人们在口味上有了更多的选择。宋朝的许多官员都有自己饮食上的偏好,比如北宋哲宗时的宰相韩缜喜欢吃烤乳鸽,而且一定要吃白色羽毛的那种,如有人故意烤灰色的给他吃,他一下就能辨别出来。

  韩缜还爱吃驴肠,每次宴客,驴肠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烹调驴肠需要很高的技艺,肠入汤锅,时间短了煮不熟,咀嚼不动;时间长了又会糜烂,变得寡淡无味。而且驴肠必须新鲜才行,过夜就会变质。厨师担心做不好,便想了一个点子:每逢宴会,事先准备一头驴子拴在厨房旁边,待宾客入座,斟酒传杯时,即提刀豁开驴肚,抽出驴肠,洗净切碎后立刻下锅,如此便可保证驴肠味美而新鲜。

  宰相吕蒙正喜欢喝鸡舌汤,每天早晨都要喝。一日晚饭后,吕到后花园游赏,朦胧中看见墙角处有一堆凸起,以为是假山,问左右:这山是什么时候弄的?回答说:这不是山,是杀鸡时褪下来的鸡毛。足见其用量之巨。

  徽宗朝宰相王黼喜欢吃黄雀鲊(“鲊”即腌制,将黄雀肉放在扁平的瓦罐内,铺上酒糟、醋、盐、香料,再盖上箬叶,封严罐口,放置数天可食),家中专门有三栋房子堆满了盛黄雀鲊的瓦罐,堆积直至房梁。南宋宰相贾似道喜欢吃苕溪的鳊鱼,为此专门建造了一个大池塘,养了一千多条鳊鱼,用大盘绞水灌溉,鱼游自得,如在湖中,有好几条船穿梭往来,递运不绝。

  蔡京爱吃鹌鹑,徽宗大观年间,天降瑞雪,为了庆祝好兆头,徽宗特赐蔡京府第。蔡京于是大摆筵席,命厨师宰杀了一千多只鹌鹑。当天夜里,蔡京梦到鹌鹑给他念了一首诗:“啄君一粒粟,为君羹内肉。所杀知几多,下箸嫌不足。不惜充君庖,生死如转毂。劝君慎勿食,祸福相倚伏。”蔡京讳莫如深,自此再也不吃鹌鹑了。

  以画马闻名的赵霖喜欢吃鹅掌,家中存有制作好的鹅掌一千余坛。这烧鹅掌本是女真人虐食动物的一种手段,方法是:在地上支起一块铁板,用火烧热,把活鹅放在上面,用铁笼子罩住,鹅被烫得不停跳跃,不一会儿鹅掌便被烙熟,之后取出活鹅生割鹅掌来食,调以佐料,味道鲜美无比。《说岳全传》中说,金人把徽钦二帝俘虏后,老狼主下令把银安殿的地面烧热,让二帝脱去鞋袜穿上青衣,戴上狗皮帽子,身后挂一条狗尾巴,腰间挂上铜鼓,衣带上挂六个铃铛,手上绑两根细柳枝,站在烧烫的地上。二帝烫得双脚乱跳,柳枝随之挥舞,铜鼓和铃铛也一齐奏响,老狼主们则在一旁饮酒观赏。这是把人当鹅来烧了。

  不过再好吃的东西总吃也有厌烦的时候,比如陕西豪士刘易,在做狄青(北宋大将)幕僚时,喜欢吃苦马菜,而且每顿必吃,如没有便吵闹不停,谁劝也不行。狄青于是派人采买了大量苦马菜,变着法儿做,让刘易天天吃。没多久刘易便吃腻了,以至于看到都想吐。

  王安石对吃则完全不以为意。有朋友在王安石家做客,王夫人向其抱怨,说搞不清王安石究竟喜欢吃什么菜,朋友很奇怪,说王大人喜欢吃鹿肉丝啊,刚才进餐时,便见其将一盘鹿肉丝吃了个精光。王夫人问道:那盘鹿肉丝放在什么位置?朋友答:就在王大人眼前。王夫人说:你们明天把鹿肉丝放得远一点试试。翌日再聚,朋友故意将鹿肉丝放得远一些,而将昨日王安石一筷未动的一样菜摆在其面前,结果王安石又将眼前那盘菜吃了个干干净净。饭后朋友询问,王安石竟不知餐桌上还有一盘鹿肉丝。

  早市、夜市和三餐

  饮食业的发展,也催生了宋朝服务业的兴起,比如“四司六局”,便是专门为官府或权贵之家负责饮食招待的,其分工精细,职责明确:帐设司负责桌帏、搭席、帘幕、屏风、绣额、书画等场面布置;厨司负责备料、烹饪;茶酒司负责宾客茶水、荡筛酒、招呼客人入席、迎来送往;台盘司负责端盘子、劝酒、收桌;果子局负责装果盘、上果品,兼劝酒;蜜煎局负责糖蜜花果、咸酸劝酒;菜蔬局负责器皿和菜蔬的采购准备;油烛局负责灯火照耀、立台剪烛、壁灯烛笼、装香簇炭;香药局负责药碟、香球、火箱、香饼及醒酒汤药;排办局负责挂画、插花、扫洒、打渲(用水洗涤)、拭抹等。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此外还有专门为富贵人家操办酒席的生意,服务快捷,热情周到。如有人家里请客,来了十几位亲友,需一二十道菜肴,这里顷刻便可备齐。北宋宰相晏殊几乎无一天不在家中设宴,饭菜却从来不提前置办,而是到饭店中叫,一会一大桌子菜就齐了。

  这些以饮食而生的服务业,既扩大了百姓的就业,又反过来促进了饮食业的进一步繁荣。不过说到老百姓的饮食,则更多地体现在市场上,热闹的街市中,有着数不清的针对寻常百姓的饭店、小吃和茶馆。彼时的茶馆不只卖茶,还兼营吃食,类似今天的茶餐厅,熙来攘往,每每爆棚。

  夜市和早市是宋朝的一大特色。汴京的御街铺店“闻钟而起”,大约四更天便开始张罗各种早点,一直到早饭前才能稍作歇息。清凉的早上,店家们生起红通通的灶火,各种热腾腾、香喷喷的美味摆上桌案,赶早的人们三五成群,吃得浑身冒汗,攒足了精气神儿,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夜幕降临时,这些人又三两人相聚,用一份可口中意的美餐来驱散一天的疲倦。

  汴京的夜市非常热闹,子夜时分还能听见水果贩子的叫卖声,各种小吃、从食应有尽有,任人挑选,且价格便宜。据《西湖老人繁胜录》中说,一个壮汉在瓦舍的熟食猪肉店里,只须花三十八文钱便可吃饱吃好。一只熟鹌鹑才卖两文钱,一些时鲜的水果也不过十文钱一斤,像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等,均不超过十五文钱。此外还有煎羊白肠、鲊脯、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角子、姜辣萝卜、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甘草冰雪、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角子、猪脏之类,价钱都在老百姓可承受范围之内。

  临安的早晨,卖蔬菜的商贩站满街市,用各种方言、方式叫卖,此起彼伏,呈现一派热闹的景象。宋朝的蔬菜腌渍加工技术也很了得,像辣仔姜、辣萝卜、咸菜、辣瓜儿、姜油多、糟黄芽、糟瓜齑、淡盐齑、醋姜、脂麻辣菜、拌生菜,诸般糟淹、盐芥等制作精良的蔬菜美味,在市场上均有出售。

  临安的夜市更是大行其道,尤以清河坊、三桥址、众安桥、观桥、官巷口一带最为热闹。《梦粱录》上说:“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已是一种应接不暇的热闹景观。

  宋朝人钟情饮食,还特别注意饮食卫生,食品全用“新洁精巧”的器皿盛装,不敢马虎大意。那些走卖吃食的,车子装点“奇巧可爱”,让人眼前一亮,增添了购物乐趣。临安的生意人和经纪人每天在城市中穿梭往来,为的是获取一份养活全家的收入。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便找个馆子细细品尝美食,他们一日三餐全在市面上买着吃。

  值得一提的是,宋时已有药物饮食,如决明子有清热明目、润肠通便的功效,宋人用它来做五羹决明、决明四鲜羹等,既可吃又可保健治病。又如栝楼有润肺祛痰、利气宽胸作用,做成栝楼煎,再调以清粥,可治小儿咳嗽。瓜蒌清热生津,主治热病,可做瓜萎煎。

  汤在宋代很普及,大多都有药物功效,其种类繁多,有二陈汤、薄荷汤、木星汤、无尘汤、木香汤、香苏汤、盐豉汤、干木瓜汤、缩砂汤、豆蔻汤、破气汤、玉真汤、益智汤、檀汤、杏霜汤、胡椒汤、紫苏汤、洞庭汤等。二陈汤主治头眩心悸、寒热、呕吐恶心,以及因食生冷引发的脾胃不和等症,每天早上喝上一盅,大有提神养身之效。

  美食的落寞

  华丽的宋朝,在各种美食和美味的点缀中,富态雍容,尽显奢华,英国史学家汤因比就曾无比向往地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遗憾的是,这种奢华并未维持多久,美食的香味四处飘摇,在北疆辽阔的草原上空逗留,引来诸多游牧民族的馋涎,他们精神抖擞地骑上战马,挥刀南下。在美食享受中养尊处优的宋人惊慌失措,再也顾不上饮食的讲究了。

  即至北宋南迁,高宗赵构刚刚偏安称帝,金军大举进攻临安,赵构只得入海暂避,一漂就是4个月。由于衣食物资无法正常供给,将士们饥饿难当,赵构也饿得够呛,便冒险下令停船靠岸,步行前往一家寺院索食。僧人因无准备,只好先以5个炊饼进献,赵构一口气吃了三个半,咀嚼有力、吞咽有声,似乎这几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炊饼,胜过以往吃过的任何珍馐美味。

  后来赵构再次入海,某日君臣萎靡之际,突然发现远处有两艘海船,经盘问得知是贩橘子的商船,赵构精神一震,即刻下令将橘子悉数买下,分给属下吃。其时正值正月十五,当天夜里风息浪静,水波不兴,赵构让将士们把火油灌到橘子皮里,点燃了放到海上,一时“数万点火珠,荧荧出没沧溟间”,景象甚是壮观。这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美食享受,已然是一种强颜欢笑般的落寞。

  宋朝的美食,以及因美食而生的美食文化,终究在蒙古旋风的肆虐中趋于暗淡,那些被打碎了的华丽的食盒器具,盛装的不再是精致的食物,而是沉甸甸的民族忧伤。或许,彼时落魄的皇室贵族们也早已深有感悟:食物再美,也只需一日三餐,而一日三餐中的五味陈杂与酸甜苦辣,以其独有的方式提醒他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责任编辑:亚闻)

  路卫兵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