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儿的微博来信

　　晚饭之后，他要上一会儿网。他打开电子信箱，目光在一个信件上停住了——《一个陌生女儿的来信》。他打开，果然是大女儿的信，信里空空如也，除了一个微博网址。

　　他有微博，写写平常的日子，偶尔也写家庭生活片断。他点击那个网址，素净的微博页面里，1关注，0粉丝，只有15篇微博，持续4天时间。大女儿关注了他，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知道她是谁。15条微博，他一条条看下去……

　　我妈又把我骂了一顿，她有点儿变态，像是更年期提前了。她才40岁，没鱼尾纹，身材窈窕，不像我，好多青春痘，身材像豆芽。

　　妈妈看我的眼睛像勺子，就像我是冰激凌一样，左一勺子，右一勺子，挺吓人的。她说，我得跟你谈谈。一般这样的开头，表示她要找碴儿……自从我升入中学，她说多年母女成姐妹，有话好好说，可她每次都不会好好说。

　　她把几个存折和银行卡摆在桌子上，让我看。我看清了数目，竟然有40来万。她说，你爸给的生活费，一分也没用。接着，她说了密码。再接着，她把两张保险单拿出来，让我看上面的受益人。这吓着我了，她说，这些都是你的。

　　这回例假来得突然，弄脏了裤子。我怕她骂我，就偷偷自己洗，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她怪我14岁了还不记日子，不准备卫生巾，还手沾冷水，回头肯定要头痛。我问她：“为什么你在经期生冷不忌？”她大吼：“我是你妈！”等她洗完，拉我进卧室谈话。这个藏着掖着的女人，竟然谈起了性。

　　她说，初潮是排卵的结果，之后，遇到精子就会怀孕。性，迟早都会面对。你衣服上的第3颗扣子，是解开，还是扣上，一定要慎重。18岁之前尝试，那是找死。之后，要有安全措施。这些话，让我低下了头，她像是疯了。

　　她最近老是喝粥，吃止痛片，脸色暗。我让她请年假休息，她说能坚持。我说：“妈，你是不是恋爱了，是不是要住别人家了？”她笑说：“丫头真傻。”我说：“你发神经，像是不要我了。”她叹气说，是有个男人喜欢她，小她6岁。她瞒着我和他来往，偶尔回来晚了说加班。说完，她脸红了。

　　她说，恋爱中的男人一门心思为女人着想——天晴，你会不会晒着；天黑，会不会吓着；天凉，会不会冻着。结婚后，男人会回到常态。初恋、初吻、初夜能和同一个男人完成，并且到死都在一起，要感恩。如果没有，也不要用力去恨。

　　她说人总是要死的，按着顺序来就好，比如父母死在儿女前面，这是自然规律。人来到世上非常不易，如果没有意外，“你要活成个老太太”。

　　她说，“当年是我一定要跟你爸离婚，他不同意，说看在你的份儿上，给他机会。我性子硬，想着我可以养大你。你爸不在，你少了好多安全感和撒娇的机会。以前他要来看你，我不让他来。以后想来就来吧。初中择校是他给跑下来的，费力费钱，你得知道。”

　　“你爸后来的女人，你得叫阿姨。以前，我特别恨那个女人，觉得如果不是她……现在，不那么恨了。我不恨了，你更别恨。你爸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我远远看过，很像你小时候，那是你的妹妹，她脸上有很多笑意，看上去很美。”

　　她说，“你妈我呀，挺自恋的。虽然现在看着像个弃妇，人家都说弃妇长寿……我想着你的婚礼还是让你爸来，挽着你的手，这样庄重点儿，你要穿婚纱，别像我，让你爸哄着去旅游结婚，没人见证，缺少监督……”

　　爸爸，我好久没这样叫你了。这两天，我妈太啰唆了。今天晚上，她又要谈谈，我说还有作业要写。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我回头，她的眼神又像挖冰激凌的勺子，让我如坐针毡。于是，我起身关了门。她垂了眼睑，有泪光。

　　爸，我妈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想给你打电话……我曾经抱着你的腿哭着要你别走，可你还是走了。虽然，我知道你时常在我左右，可我不敢走近你。每次想喊你爸爸，可是连一个唇音都发不出。其实，我曾悄悄站在你家楼下看亮着的窗户，想你。

　　放学回家，我妈冲出来，抱起了我，先是哈哈大笑，接着又哭了，还把眼泪鼻涕朝我身上蹭。我不停地问她怎么了，她不说。等她哭够了，将一沓病历扔给我，病历上有如下字样：胃镜黏膜突起，质瘤，活检阴性。她说：“我以为是胃癌，你差点儿都没妈了，知道不？”我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冒了出来。

　　爸爸，我想着还是把这些给你看看，虽然现在没事了。

　　他坐在那里，感觉眼镜有些朦胧，取下眼镜抹眼睛，手背都湿了。小女儿嗲声嗲气地说：“爸爸，你怎么哭啦？”他想笑一个，却哭出了声。哭声引来了妻子，妻子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也抽泣起来。

　　南在南方

　　（陈放摘自《东方女性》201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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