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的故事
- 来源:中国书画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清明上河图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4-09-29 13:12
引言
北宋末年,不知是应道君皇帝命,还是自取其乐,翰林张择端画了一幅五米多的长卷,把那些无故偶入眼帘的汴京风物形之楮素,便有了千秋不朽的《清明上河图》。这幅画一问世,便出现了不可胜数的复制本。你只要去汴梁城中的杂货铺,花上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到它。
《清明上河图》是一幅让专家很头痛的画。为什么这么说呢?作者的生平、画作的真伪、描绘的节令都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我们现在看到的、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能够被查到的最早的可靠记载是清代的《石渠宝笈三编》。在这之前,很多文化人看到的却和我们看到的这幅大相径庭。明代后期的著名鉴赏家李日华看到的《清明上河图》开卷是“一牧童骑牛弄笛”,还有宋徽宗的御笔题签、题诗、双龙小印等等。这些都是“石渠宝笈三编本”所没有的。
千年已过,名作易主,至于说它曾被多少藏家递藏,我们已经难以一一考证。但是其间的聚散故事却有迹可寻。本文所要讲的故事发生在明代嘉靖年间。
古代没有电影电视,一些经典的故事就被演绎成戏剧和评书。人们有空闲的时候,可以去看演戏,也可以去听说书。三百六十行,说书是其一。就像鲁班是木匠的祖师、吴道子是画匠的祖师一样,说书人也有自己的祖师爷—周庄王。最有名的说书人则是明末清初的柳敬亭。柳敬亭有个规矩,一天只说一次书,要求的酬劳是白银一两。白银一两是什么概念?《儒林外史》里胡屠户有句话:“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屠户一天杀一头猪也只能挣到柳敬亭的十分之一,这样看来柳敬亭绝对是高收入阶层。人们请他去说书,需要提前十天下定金预约,即使这样,他还常常不得空。
说书人并非空口白牙地胡说,他们都有所依凭—他们所依据的稿本叫话本。柳敬亭那个时代,有一本很流行的话本集,叫《型世言》,全称是《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这个稿本的第三十二回是《三猾空作寄邮,一鼎终归故主》。故事前面有一段引言,说:“我朝有一大老先生,因权奸托他觅一古画,他临一幅与之,自藏了真迹,竟为权奸知得,计陷身死。”
《型世言》虽是小说家言,但这段引言却并非空穴来风。它讲的是这幅宋代名画《清明上河图》在明代嘉靖年间的一次交易,这次交易不仅被很多种笔记辗转传抄,而且被戏剧作家李玉演绎成《一捧雪》剧本,搬上了舞台,其影响是可以想见的。
王求画
明嘉靖年间,奸臣严嵩弄权,他的养子严世蕃也以父荫入仕。严世蕃这个人很不简单。《明史》说他“颇通国典,晓畅时务”。他自我感觉也特别好,认为最有才能的三个人便是陆炳、杨博和他自己。陆炳死后,他更加自负。
严嵩做首辅的时候,年事已高。遇到各个衙门汇报工作,他精力不济,就对他们说:“等我和小儿东楼商量后再说吧。”(东楼是严世蕃的别号。据说他还有一个别号叫“庆儿”,《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原型就是他,盖以“西门”对“东楼”也。)这样一来,严世蕃就成了嘉靖政坛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文武百官找他汇报工作,短则要等一天,长则甚至要等十天以上。每天去严府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严家在京城的宅邸更是大得惊人,连接着三四个里巷,园子里的水塘就占了几十亩地,珍禽奇树更是不可胜数。
下级官吏多争相逢迎严氏父子,即使不求升迁也可求免祸。俞大猷就因生性耿直不阿,惹怒了严世蕃。嘉靖三十五年(1556),在严世蕃授意下,附严的胡宗宪抓住一个把柄,把俞大猷逮进锦衣卫大牢。俞大猷的家人四处打点,又借了三千两银子送给严世蕃,才得以免死,但还是被罢去军职,发配到大同前线,让他戴罪立功。像俞大猷这样有赫赫军功的名将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了。
在熙熙攘攘的逢迎者中,不乏颇有政声的官员,时任蓟辽总督、兵部左侍郎、右都御史的王忬就是其中一位。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太仓人。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曾北御蒙古,南抗倭寇。文坛领袖王世贞是他大儿子,抗倭名将俞大猷是他的老部属。
王忬为什么要求购《清明上河图》?按李日华的说法是“昔闻分宜相柄国,需此卷(《清明上河图》)甚急,……都御史王忬迎分宜旨、悬厚价购此图。”即严氏求画心切,王忬想借机逢迎,以拉近关系。
王忬如何知道严氏父子觊觎《清明上河图》呢?据沈德符说:“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古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馀力。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这里面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人物—汤裱褙。严氏父子即通过汤裱褙代购《清明上河图》。汤裱褙和王忬交情不浅,便把这一信息,也可以说是逢迎严氏父子的一个绝佳机会给了王忬。王忬也投桃报李,请汤裱褙做中间人求购《清明上河图》。
黄彪作伪
《清明上河图》的藏家,文献表述不一,李日华说:“此卷在全卿(陆完)家。全卿已捐馆,夫人雅珍秘之,诸子不得擅窥。至缝置绣枕中,坐卧必偕,无能启者。”沈德符说:“在故相王文恪(王鏊)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顾起元也说:“旧云在南京一质库,后入魏公家,或云在王守溪相公公子处。”不管藏家是陆夫人,还是王公子,总之,他们对此画宝若拱璧,雅珍秘之,不愿出让,汤裱褙最后仅买到摹画高手黄彪仿制的一幅赝品。
黄彪是嘉万时期颇有名气的书画作伪高手,姜绍书的《无声诗史》中有他的小传,说他号震泉,是苏州人,还说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弄到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稿本,他照着张择端的稿本,稍加删润,再布景着色,就能乱真。由于江南语音“王”“黄”不分,故黄彪或被记作“王彪”(顾起元《客座赘语》、田艺蘅《留青日札》)、“王生”(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这篇小传没有提到黄彪的生卒年,但他在万历甲午年(1594)画过一幅《九老图》,并系有长题,自记“七十有四岁矣。”中国传统上习惯多记一岁,立春之后又算一岁。由此可知,黄彪的生年当在公元1522年,即嘉靖元年。其卒年由于资料所限,暂时无从考证。
如姜绍书所言“吴中鬻古,皆署以名人款求售”,因此,黄彪的作品也多赝作他人款识。除了赝作《清明上河图》之外,黄彪还有以下作品可资参考。其一,书作《参同契》,见王世贞《弇州四部稿》:“黄彪遗我《参同契》,用赵吴兴(赵孟頫)赝识。以示客,客多以为吴兴也。”这段记载至少为我们提供两条信息:一,黄彪亦工书,能写得一手很好的赵(赵孟頫)体字;二,黄彪与王世贞有交往。其二,画作《俞允文像》,见王世贞《弇州四部稿》:“俞先生,讳允文,昆山人。……今像乃黄彪所写,戴貂帽,披紫裘,秀眉飘须,神仙中人也。”这段记载表明黄彪也为人画像,并非仅靠作伪或摹古谋生。其三,画作《九老图》,见《石渠宝笈》。其四,临赵千里《桃源图》,这可能是黄彪唯一存世的作品,上有张寰题字:“吾徒王生彪临赵千里《桃源图》于圜扉,三年而成。衡山太史文翁见而欣赏焉,谓其青出于蓝,视仇英辈不啻径庭矣。老予游方之外,时一展玩于行窝,如入桃源洞天,忘却此身之在尘世。……虽千金勿易,愿永宝诸。”
黄彪赝作《清明上河图》之事被载籍渲染铺陈得颇具传奇色彩。李日华的讲述可谓穷形尽相:“(陆完)夫人雅珍秘之,诸子不得擅窥。至缝置绣枕中,坐卧必偕,无能启者。有甥王(当为黄)姓者,善绘性巧,又善事夫人,从容借阅。夫人不得已,为一发藏。又不欲人有临本,每一出,必屏去笔砚,令王生坐小阁中,静默观之。暮辄餍意而去。如此往来两三月,凡十数番阅,而王生归辄写其腹记,即有成卷。”孙的记载更加添油加醋:“黄彪初作此赝本时迹甚奇,云但借一观,三日内遂图成者。……此图细于发,而能暗记潜作之,固亦斫轮手也。”“两三月”变成了“三日内”,“凡数十番阅”变成了“但借一观”,堪称“神乎技矣,进乎道也!”
按李日华的说法:《清明上河图》“临本之工,亦非泛泛者。”然而,李日华也罢,孙也好,都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过黄彪的临本。好在王世贞也有一段记述,他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有真、赝本,余俱获寓目”,“真本人物、舟车、桥道、宫室皆细于发,而绝老劲有力。”赝本“今在家弟(王世懋)所”,“与真本殊不相类,而亦自工致可念,所乏腕指间力耳。”可见,鱼目夜光终归有别。
黄彪所作《清明上河图》赝本的价格也是众说纷纭,李日华说:“王生以临本售八百金。”田艺蘅说:“以千二百金购之,才得其赝本。”还有一个比较关键的疑问:王忬和汤裱褙是无意间误购赝品?还是有意以赝代真?按李日华的说法是“御史不知,遽以献。”张凤翼也说:“向闻严氏托其乃翁觅一画,适为人所欺,市其赝本,因而致憾。”王忬是“为人所欺”,才误购赝本。然而沈德符的说法却与之有异,他说:“(《清明上河图》)既不可得,(王忬或汤裱褙)遂属苏人黄彪摹真本应命。”即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谷应泰在《明史记事本末》中亦持是说:“严世蕃尝求古画于忬,忬以临幅类真者以献。”
孰是孰非?笔者更倾向于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理由是黄彪与太仓王家关系非同一般。如前所述,黄彪还送给王世贞一件赝识赵孟頫的书法作品《参同契》。另据王世贞说:《清明上河图》赝本“今在家弟(王世懋)所”。黄彪的临本怎会跑到了王世懋手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王世懋的收藏可能是严世蕃得知真相后退还的。既被揭破是伪作,拿出来展示止增笑耳,留着则欠送画人一个人情,不如璧还。如严嵩家藏有吴伟画作《月明千里故人来》,被顾东桥指为赝品。后来查抄严府的清单《天水冰山录》和《钤山堂书画记》上都没有这幅画,显然已经退还送画人或转送他人了,当然也有被销毁的可能。其二,黄彪所造《清明上河图》赝本不止一本,一幅献给严氏父子,一幅送给王世懋。既如此,黄彪与王世懋就不可能没有交往。
此外,不要说黄彪的摹本“与真本殊不相类”,即使“能眩时贵目”,又怎么可能瞒过目光如炬的居间人汤裱褙呢?按王世贞的说法他可是“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家。”
汤臣索贿
王忬将赝品送给了严氏父子。严氏父子既得此卷,即珍为异宝,认为家藏书画无出其右,于是广延宾客,拿出这幅《清明上河图》夸美炫富。碰巧其中一人与王忬有隙,他知道这是赝品,便当众揭穿。还有一种更流行的说法是汤裱褙索贿不成,指言其伪。徐学谟、李日华、顾起元、孙皆持是说。李日华和孙还言之凿凿地列出索贿金额,李日华说是“四十金”,孙说是“二十金”。
关于汤裱褙的名字,“《野获编》作苏州汤臣。《秋雨庵随笔》作汤勤。《云自在堪笔记》作汤曰忠。”据吴其贞《书画记》记载:“周文矩《文会图》大绢画一幅,……此图在严时汤裱褙装成,后侄日如复裱,见轴杆上题云:‘嘉靖庚寅六月望后二日,延陵郡汤曰忠重装。’”其实汤臣与汤曰忠并不矛盾,古人名与字多有关联,汤裱褙有可能名臣,字曰忠。
汤裱褙最值得注意的两个角色分别是赏鉴家和居间人。
先来看他的赏鉴家角色。据徐学谟说:“世蕃门客吴人汤裱褙者,以能鉴古,颇用事。世蕃受赂遗既多,遂旁索古书画。凡献古书画者,必先贿汤裱褙辨以为真迹,始收之。”关于他鉴定《清明上河图》真伪的方法有两段不同的记叙。徐树丕说:“《清明上河图》皆寸马豆人,中有四人樗蒲,五子皆六而一子犹旋转,其人张口呼六,汤裱褙曰:‘汴人呼六当撮口,而今张口,是操闽音也。’以是识其伪。”顾公燮说:“当献画时,汤在侧谓世蕃曰:‘此图某所目睹,是卷非真者,试观麻雀小脚而踏二瓦脚,即此便知其伪矣。’”两种说法颇类小说家言,徐树丕亦疑为“好事者附会之”,故不足徵信。
再来看他的居间人角色。据沈德符说:“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严氏父子和王忬都委托汤裱褙代购《清明上河图》。他既是严氏的门客,又与太仓王家关系非同一般。
王世贞有两首诗赠他:“汤生装潢为国朝第一手,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家,其别余也,出古纸索赠言,拈二绝句应之。锺王顾陆几千年,赖汝风神次第传。落魄此生看莫笑,一身还是米家船。其二,金题玉躞映华堂,第一名书好手装。却怪灵芸针线绝,为他人作嫁衣裳。”推重与奖掖溢于言表。汤裱褙后来与王家交恶,可能并非仅仅因为索贿这一件事。
据说汤裱褙也未能善终。徐学谟说王忬遭大辟之前,他“先已遣戍去矣。”遣戍的原因徐树丕说是“诳骗”,以博雅著称的邓之诚说得更详细:汤裱褙与马銮诓匿王宏七百金,“宏诉于分宜(严嵩),严究得实,戍边,没于戍所。”
严嵩杀人
严氏父子惭怒交加,认为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王忬本想拉近关系,不想竟结下怨仇。嘉靖三十八年(1559),严氏父子先借滦河之警陷他于囹圄,第二年更以“边吏陷城律”斩其于西市。
徐学谟、詹景凤、沈德符、李日华都把王忬被诛的原因归为“伪画致祸”。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中的说法显然更为客观: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总督侍郎王忬下狱论死。严嵩以忬愍杨继盛死,衔之。忬子世贞又从继盛游,为之经纪其丧,吊以诗。嵩因深憾忬。严世蕃尝求古画于忬,忬以临幅类真者以献。世蕃知之,益怒。会滦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为草,授御史方辂,令劾忬。嵩即拟旨逮系。爰书具,刑部尚书郑晓拟谪戌。奏上,竟以边吏陷城律弃市。由此可见,严氏父子与太仓王家构怨绝非一日。
《清明上河图》的故事并没有因王忬被诛而划上句号。为了搜求名作巨迹,严氏父子不惜以势相劫,“法书名画之在江南,大半皆为攫去。”他们垂涎已久的《清明上河图》真迹为昆山顾氏所得,不久,又被人以千金的高价买走,送给严嵩父子。还有一种说法是“真本为卫元卿所得,元卿续献之严。”总之,这幅名作最终进了“钤山堂”。
严氏父子垮台后,《清明上河图》被抄入内府,见于《天水冰山录》和《钤山堂书画录》。黄彪摹制的赝品可能被退还王家,由王世懋收藏。
李日华说买画之事在严嵩擅权期间、王忬镇守蓟门之时。严嵩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入阁,两年后成为首辅,嘉靖四十一年(1562)罢官。“盘踞津要,盗窃宠灵,凡二十余岁。”王忬镇守蓟门的时间为嘉靖三十四年(1555)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之间。综上可知,这一个案发生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之间。
怀璧其罪
《清明上河图》的故事并非孤立的个案,与之类似的故事在明代后期一直层出不穷。王忬的长子王世贞就记下了一个十分相似的故事:《海天落照图》,相传小李将军昭道作,宣和秘藏,不知何年为常熟刘以则所收,转落吴城汤氏。嘉靖中,有郡守(不欲言其名)以分宜子大符意迫得之。汤见消息非常,乃延仇英实父别室摹一本,将欲为米颠狡狯,而为怨家所发。守怒甚,将致叵测。汤不获已,因割陈缉熙等三诗于仇本后,而出真迹邀所善彭孔嘉辈,置酒泣别,摩挲三日,而后归守,守以归大符。大符家名画近千卷,皆出其下。寻坐法,籍入天府。
嘉靖年间,吴城汤氏收藏有唐代画家李昭道的《海天落照图》,某郡守为了迎合严世蕃,购求甚急。汤氏对此图珍若拱璧,于是延请仇英摹写一件赝品,希冀蒙混过关。不幸消息泄露,惹怒郡守,为免叵测之祸,汤氏只有忍痛割爱。
王忬的次子王世懋在若干年后也有类似的遭遇。他在为家藏宋徽宗《雪江归棹图》题跋时记录了事情的本末:
朱太保(朱希孝)绝重此卷,以古锦为标,羊脂玉为签,两鱼胆青为轴,宋刻丝龙衮为引首,延吴人汤翰装池。太保亡后,诸古物多散失。余往宦京师,客有持此来售者,遂鬻装购得之。未几,江陵张相尽收朱氏物,索此卷甚急,客有为余危者。余以尤物贾罪,殊自愧米颠之癖,顾业已有之。持赠贵人,士节所系,有死不能,遂持归。不数载,江陵相败,法书名画,闻多付祝融,而此卷幸保全余所。乃知物之成败,固自有数也。宋君相流玩技艺,已尽余兄跋中。乃太保江陵复抱沧桑之感,而余亦几罗其衅。乃为记颠末示儆惧,令我子孙无复蹈而翁辙也。
万历初年,王世懋购得宋徽宗画作《雪江归棹图》,这幅画是朱希孝旧藏,为权相张居正所觊觎,索求甚急,不少朋友都为王世懋捏了一把汗,担心他因画起祸。
赵伯骕的《赤壁图》也经历过“严以势劫”的命运,据文嘉、王稺登的题跋,我们可以了解故事的梗概:
《赤壁图》乃宋时画院中题。故赵伯骕、伯驹皆常写,而予皆及见之。若吴中所藏,则伯骕本也。后有当道欲取以献时宰,而主人吝与。先待诏谓之曰:“岂可以此贾祸?吾当为重写,或能存其彷佛。”因为此卷,庶几焕若神明,复还旧观。岂特优孟之为孙叔敖而已哉?壬申九月,仲子嘉敬题。
严相得幸肃皇帝。子世蕃诛求秘籍,法书名画之在江南,大半皆为攫去,既败悉输尚方。仅留《海天落照》《清明上河图》等数种,余充武弁俸钱。流落人间者,往往得见之。惟赵伯骕《后赤壁》卷,杳然不闻,不知浮沉谁手?观文太史所作,清茂苍雅,力追古人,当与赵氏并驱争先者也。太原王稺登题。
嘉靖年间,吴中某家庋藏有赵伯骕的名作《赤壁图》,某权臣为献媚于严氏父子,找藏家购求,藏家不忍割爱。文徵明告诫他不可因吝惜一幅画而带来祸患,并愿意为他临摹一幅,以“存其彷佛”。
有权势的书画消费者为中意的名作巨迹不惜以势相劫,于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悲剧频频上演,“好古玩物至于败家亡身者”层出不穷。
梁任公说:“我们研究历史,要将注意力集中,要另具只眼,把历史上平常人所不注意的事情作为发端,追根研究下去,可以引出许多新事实,寻得许多新意义。”又说:“盖纪传体以人为主,编年体以年为主,而纪事本末体以事为主。夫欲求史迹之原因结果以为鉴往知来之用,非以事为主不可。”一片石亦有曲处,一勺水亦有深处。《清明上河图》的故事从多个视角再现出我们所不知道的中国古代书画的消费。
注: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项目“明代嘉万时期的书画消费”(项目号12YJC76010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文/常州大学艺术学院 叶康宁 责任编辑:刘光
